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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渴望

楔子    渴望

它低語著,以那鮮明卻隱約的姿態。

它無聲吶喊著,

你聽見了嗎?

握緊我!使用我!揮舞我!

它熱切渴望著,

你感覺到了嗎?

血!血!血!

我要血!

      他不記得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只知道自己在睡夢中硬是被人搖醒,以前從沒發生過這種事,他也不相信以後有人敢這樣對他,他可是公爵的兒子。

      當他仍處在震驚和睡眼惺忪的情緒時,就被一群緊張碎唸的僕人帶去見公爵,同時看見自己的雙生弟弟也站在一旁,至少這讓他知道不是只有自己在大半夜的吵醒,然後只穿睡衣且不明所以的站在公爵面前,他就為這荒唐的一切感到些許安慰。

      接著公爵拉著他們兩說了些話,他感到一陣驚訝,接著公爵說的話他都沒聽進去,後來他回神時瞄了眼弟弟,他似乎也和自己一樣沒聽進去,甚至在打哈欠。

      有僕人匆匆忙忙的跑回來找公爵,和公爵談了幾句話,他們的表情都是擔憂、緊張和恐懼,那些表情不知道為什麼讓他覺得很陌生。

      在公爵談話期間,他和公爵的眼神交會三次,前面兩次都因為後者的一個手勢或僕人插話而失去開口詢問的機會,第三次眼神交會的時候,還沒開口就被公爵突然按住左肩而嚇到忘了問話。

      「別擔心。爸爸不會讓那些暴徒傷害你們兩個,你們是家族的希望、是納多亞家族唯二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髮漸花白的公爵現在看來就只是個單純為孩子操心的父親,哪還有一點公爵該有的威武模樣?

      公爵用力抱緊兩個兒子,彷彿以後再也見不到、無法再抱自己的孩子似的,他的肩膀輕微顫抖著,讓他一時間恍了神。

      公爵低沉的嗓音好似巨大的翅膀保護他們不受任何攻擊,彷彿堅實的牆面阻擋任何風雨,令人心安的同時也感到自信,那樣子的嗓音正緩緩道出幾句話。

      「我不會讓那些暴徒侮辱我的家族、傷害我的孩子,我會讓那些人以肉作為踐踏領地的代價、以骨作為殺害子民的代價、以血作為侮辱納多亞的代價!讓他們知道歷史悠久的納多亞家族不可能輸給那群野蠻人!」

      父親放開他和弟弟,沒有再多看一眼自己親愛的兒子們便轉頭領著僕人離開,留下兩兄弟和一名僕人在原地。

      兄弟兩面面相覷,他們都在彼此的臉上看到了同樣的表情,那表情並不好看,也看見了彼此差異微乎其微的相似容貌。

      「白洛少爺、默玄少爺,請跟我走吧。我們時間不多了。」

      他們剛才的確聽見公爵說要讓他們先躲起來,所以不疑有他的跟著僕人走。

      他們穿過長廊,身後的燈火把彼此的影子拉得長長,不安的在地面和牆面間來回跳動搖擺。

      他不知道他們走了多久、拐了幾個彎、下了多少樓梯,中途甚至從這棟建築穿到另一棟建築。只知道應該走了很久,因為他感覺到自己正微喘著氣,像個幾乎不碰劍術訓練的女孩一樣走點路就喘氣,同時也發現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家範圍竟如此的大。

      他頓時覺得有些羞愧和氣憤,轉頭卻發現弟弟也是喘著氣、有些疲累的模樣,所以他想他們應該走了不少路。

      最後他們到了一個地下的小房間,裡面很陰暗、有些潮濕,空氣中混合著泥土、水和霉味,兩兄弟不約而同的皺了皺眉,但是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他們都知道情況緊急。

      那名僕人將點起的燈放在桌面,這時能夠稍微看出這間小房間裡有什麼。

      他們環顧四週,發現只有一張木桌和幾張木椅,以及一張床舖,周圍的石牆上釘有木架,上面放著好幾袋鼓脹的東西,可能是乾糧,看那些袋子沒積多少灰塵,他想大概有定期更換過。

      他們是在避難,當然,這裡就是一間隱密的避難所。

      他坐在椅子上,弟弟則是坐在床緣,僕人則是在一旁站著不敢跟著坐下。

      這樣沉默一會後,他讓僕人坐下,因為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事實上他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後來僕人起身走到盡頭開了一扇門,接著不假思索地走進去,一會兒之後又走出來,稍稍鬆了口氣。

      他很快就發現似乎沒必要讓僕人坐下,因為他大約每隔十到十五分鐘就起身往門口外探,像是約會對象遲遲不肯出現一樣,只不過他的表情更加擔憂。

      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本十到十五分鐘才起身一次的僕人逐漸變成三到五分鐘便起身一次,也因為等不到而越來越焦慮,他的眉頭從沒鬆開過。到最後他甚至開始喃喃自語,旁邊還醒著的哥哥似乎聽見他在禱告,而弟弟則是很沒形象的坐著打瞌睡。

      「你在等誰來嗎?」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之所以現在才問是因為這件事在剛才和父親的談話中似乎有被提起,但是那時他正好恍神而沒聽到。

      原本他還期望可以問弟弟,不過看到他可以坐著打瞌睡之後他放棄找機會小聲問他的念頭。

      「白洛少爺,我在等維爾斯,」他一臉焦慮不安,雙手不安的擺動,腳步的重心快速更換著,「公爵大人說他會把玄白之劍拿來,之後我們就順著通道逃走。走那條路沒人會注意我們。」

      他說完又走到門口往外探。

      白洛,也就是雙胞胎中的哥哥,他思考了幾秒便理解僕人剛剛在房間盡頭開的那扇門後面就是他們等等逃走時的通道,但是玄白之劍?父親竟然讓他們兄弟倆帶著玄白之劍逃走?

      他知道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它象徵家族多年前的勝利,也象徵家族力量的強大。

      但是那把劍可不能夠拿來展示,傳說它有著惡魔的力量,凡是拿著它的人都會渴望鮮血,接著一再斬殺,直到雙手被砍斷或是死了為止。傳說它是把妖異之劍。

      但是傳說也說過只要能夠駕馭它就能夠成為無人能敵的強者,而在能夠駕馭玄白之劍的同時,名聲和錢財無異於手到擒來。

      所以納多亞公爵才會將它置於大廳中最顯眼的地方,並請人上了封印,嚴厲警告家族中的每個人:千萬不要想握住或是控制這把劍,因為任何人都無法駕馭,過去血淋淋的例子無聲警告我們碰它的結果除了慘絕人寰別無二果。

      公爵以一位守護者和監督者自居,他以古老的納多亞家族作為後盾,讓覬覦這把劍的人望之卻步,但卻依舊阻止不了謠言滿天飛。

      於是敵人氣勢洶洶的殺進來了,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這是把災禍之劍、妖異之劍、邪魔之劍。

      人人都知道:玄白之劍附有惡魔,而它們總是渴望靈魂,所以拿著它的人才一再斬殺。

      白洛的腦子裡反覆地冒出這些常識,這也是父親一再告誡的內容,內心頓時升起一股恐懼。他能夠駕馭這把劍嗎?想當然,不可能。

      這時他們進來時的通道遠遠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太好了,維爾斯!」僕人欣喜的大叫,臉上出現了從剛才到現在見到的第一個笑容,但那並沒有維持很久。

      接著他走近維爾斯,彎腰低頭想看對方用灰破的布包裹起來的東西,「你拿到了吧?現在外面的情況如何?很糟嗎?公爵大人呢?」

      維爾斯用袖子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顯示他是用跑的過來的,但是他並沒有打開布讓僕人確認,雖然他看起來也很緊張、不安、想快點離開這裡,但是他的樣子又似乎不是表面的那麼回事。

      白洛隱隱間覺得他的表現有些奇怪。

      「當然。」他又擦了一次汗水,但仍不攤開破布,「外面簡直糟到不能再糟了,公爵大人親自上陣和敵方將領決鬥,受了幾處傷,最後腹部中了後方射去的一箭,跌在地上。士兵想勸他回來,他卻不肯,說誓死也要守護孩子們的退路,能拖延一點時間都好……該死!對方根本是耍賤招的下三濫!」

      維爾斯往一旁吐了口唾沫,終於要打開破布,一道銀光在潮濕的空氣中劃過冰冷的弧度,最後沒入僕人僵硬的身體,從他的後背穿出,劍尖帶血的顏色豔紅奪目。

      「什麼……?」

      僕人沙啞的問出聲,逐漸在他面前軟倒。

      白洛看見維爾斯抽出劍,布包的布滑落了一角,精緻卻陳舊的劍柄立刻暴露在空氣中。

      他瞪大雙眼,沒有出聲。

      此時,連打瞌睡的弟弟默玄都醒來了,他看見哥哥僵硬的身體和緊繃的臉色,接著轉頭便看見右手握著劍左手抱著布包的維爾斯,發現氣氛似乎不太對勁。

      接著,他的目光和他哥哥一樣定格在那段露出的劍柄上。

      「那不是大廳的……」

      「閉嘴,默玄!」

      白洛大暍一聲制止了弟弟的話,默玄驚嚇地看著哥哥,他從沒見過哥哥如此嚴厲的對自己大吼。

      白洛已經站起身,戒備的盯著維爾斯,眼神如刀一般銳利,姿態似貓一般凜然。

      「你知道你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嗎?我相信父親絕不會善罷甘休。」

      聞言,維爾斯竟然勾起一抹笑容,在白洛眼裡說不出的噁心,背脊上卻爬滿了冷汗,一股恐懼似靜默的野火逐漸在心頭蔓延。

      他知道父親的情況是凶多吉少。

      「相信我,少爺,公爵大人活不過今晚。」

      維爾斯甩掉劍上的鮮血,地面的紅色印子實在令人心驚。他往兩兄弟靠近幾步,白洛立刻拉了默玄的手往後門的方向退,那是他們唯一的退路。

      維爾斯抱著布包,劍尖指向站在前頭的白洛,臉上是勝券在握的微笑。

      「相信少爺也活不過今晚。」

      「默玄!進到後面那個門裡,那裡可以通到外面!」

      白洛頭也沒回地大吼,推了默玄一把就埋頭往維爾斯衝去。

      「白洛!」

      維爾斯反應不及,被他抱個滿懷,往後踉蹌幾步,握著劍的右手被白洛緊緊握住,左手的布包險些落地。

      「去你的!」

      維爾斯胡亂揮舞著劍想甩開白洛的手,一邊狠狠踢了他幾腳,兩個人扭打在一起,撞到了桌子,油燈的火光晃了幾下。他們逐漸往房外走去,差點絆到僕人的身體,最後維爾斯一腳踢在白洛的鼠蹊部,他悶哼一聲放開了手,隨即被維爾斯一拳打倒在地。

      在意識朦朧之間,他看見默玄從後方撲上去想搶維爾斯手上的劍,一瞬間清醒過來,他甩甩頭,抹掉嘴角的鮮血站起身。

      站穩之後,他看見的景象是弟弟緊抱著維爾斯的背,伸長了手想搶劍,維爾斯揮舞著劍,最後往後退撞上牆面,布包掉落在地。來回撞個幾次之後,默玄已經被撞得七葷八素不知身在何處,癱軟的倒在地上。

      維爾斯朝昏厥的默玄吐了一口唾沫,咒罵幾聲,那些字眼對白洛來說大概是世上最骯髒的話,他抹掉臉上的血跡,舉劍正要朝默玄的胸口落下。

      「不要!」他上前一步,卻踢到一樣東西,於是低頭一看,「你……你不想要這個了嗎?」

      「啊?」維爾斯轉過頭,卻是一陣大驚,「你拿那個做什麼?你媽的,給我放下!」

      「你才該把劍放下!你知道這把劍的傳聞吧?拿著它的人就會獲得無比的力量。好了,給我聽好,把劍放下,然後離我弟弟遠點!」

      維爾死盯著他手上的東西看,一顆心提了起來,心懸空的感覺是如此不踏實。他的額心逐漸沁出冷汗,腦海閃過上百個他聽過的關於那把劍的傳聞,越想越是冷汗直冒。他戰戰兢兢地放下手上的劍,舉起手往後退了幾步。

      黑色的劍身,似是某種沉重的黑石,鋒利的邊緣閃著異樣冷冽的暗光,銀白的圖騰紋路似夜晚的星星般耀眼,藤蔓般逐漸爬遍劍身,鐐銬般禁錮鋒利黑石奔騰的力量,彷彿抵抗似的,黑色的劍身散發著黑光。

      看見玄白之劍的變化,白洛險些將它鬆手,他聽見低語聲。

      你想要力量嗎?

      好似無數個人同時說出一句話,那聲音多變並且參雜交疊著各種聲音,無論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一應俱全,同時也怪異得令人反感,卻聽不出從何而來。

      白洛甩甩頭,想甩開這些縈繞在耳的聲音,卻又聽見它的話語,這次他發現是玄白之劍在暗示他,因為它正發出低鳴,悠悠般宛如哀泣,同時渴望著什麼。

      你想要救你自己嗎?

      這次還附帶了一陣笑聲,各種年齡層的笑聲充斥在他腦中,他覺得有些暈眩,腦袋混亂得幾乎要爆炸。

      他當然想要獲救,還想救弟弟,甚至是去救父親,但是他不想靠這把劍的力量。

      你想要……

      這次還未聽完它的話語,他的手就被人猛力一扭,害他痛得鬆了手,玄白之劍落地,發出鏗然聲響,緊接著那人拉住他的雙臂用膝蓋給了他的腹部一擊、兩擊、三擊,最後終於放手,他蜷縮在地,發出痛苦呻吟。

      「媽的,竟然浪費我這麼多時間!」

      他用力踢了一腳白洛,正好踢中他的腦袋,又是一聲悶哼。

      白洛勉強撐著模糊的意識看了他一眼,是維爾斯。接著他看見維爾斯走去撿起剛剛丟掉的劍,又走了回來,用腳幫他翻過身,一腳踩在他的腹部上,劍尖在他眼前晃過,燈火的光芒讓維爾斯的影子顯得高大,面目猙獰。

      「哼,我先宰了你弟弟,再來宰了你,給我好好看著啊。」

      說完,維爾斯傲然的走到默玄身邊,用力踹了他的肚子一腳,讓他痛得醒了過來,接著維爾斯把劍抵在他的胸膛,位置正是心臟上方。

      真是下流,他竟然想讓默玄在恐懼中死亡。

      白洛掙扎著想起身,手卻碰到了一樣冰冷的東西,他縮手轉過頭,看見黑色的劍身,銀白的圖騰已經爬滿了劍身,美麗卻詭異,微微發著光。

      他又聽見那低語。

      你想要、救你弟弟嗎?

      他睜大了雙眼,眼裡滿是無助和害怕,雖然不願,但他還是顫抖著聲音回應了那雀躍詭異的低語,同時左手握緊了玄白之劍的劍柄。

      「……想。」

      僅在一瞬,黑色的光芒猛然蓋過了銀白圖騰的微光,彷彿吞噬它一般,劍身逐漸成了純黑色,鋒利冷光劃破了空氣,黑色氣流擾動了一室溼冷,玄白之劍低鳴著,在小小的空間迴響,彷彿在回應他的憤怒、他的期待、他的害怕和他的驕傲。

      白洛舉劍站起身,銀白的髮隨著氣流飄動,深邃的眼瞳竟平靜異常。

      他緩緩抬起頭,雙眼對上維爾斯,他早已經嚇得落了手上的劍,跌坐在地害怕得顫抖著,雙眼緊盯著白洛,卻因為腿軟而無法逃走。

      一旁的默玄早已醒了過來,瞠目看著熟悉卻陌生的哥哥。

      白洛朝維爾斯走去,將劍隨手一揮,黑光劃過美麗的弧度,身旁的椅子隨即應聲斷成兩塊,他持續走著,沒有停留,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斷裂的椅子,接著又是隨手一揮,一旁躺著的僕人屍體隨即人頭落地,血汩汩流出,覆了一地,他同樣吝於一瞥,那些切口皆整齊完美,可見劍刃的鋒利。

      血……血……還不夠,給我血、給我血、給我血!

      「不……不要、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啊啊啊──!」

      隨著淒厲慘叫而起的,是滿室刺眼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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