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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小鱷魚與兔子 1-1

“But   that   is   the   way   I   loved   you.”

“But   that   is   no   way   to   forgive   you.”

小鱷魚說

不是的   我並不想傷害你   我只是想給你一個吻

兔子想原諒牠的

可牠已經沒有嘴巴了

倪樂坐在咖啡店靠窗的座位,低眸在隨身的小冊子上塗鴉,冊頁上是一只失去嘴巴的白兔,與一只嘴邊殷紅的綠色鱷魚。倪樂知道世界上有許多種類的愛,有些愛柔軟得恰到好處,有些愛如同小鱷魚,愛得濃烈,卻用著自己的方法,以為熱烈的親吻,卻誤食了對方的嘴巴。

愛錯了方式,不就是一件要命的事嗎。

倪樂往窗外望去一眼。秋末午後,外頭有著並不刺目的日光,光線由成片落地窗灑入燈光鵝黃的店面,店裡輪播著爵士音樂,如老舊唱盤刮出鋼琴彈跳的音階。倪樂收回目光,以紅筆反覆在鱷魚嘴邊塗抹鮮明的色彩,聽見週遭傳來腳步聲時,不由得泛起微笑。

她將小冊子收進了提包,沉靜的視線落回攤在桌面上的文件。

「倪樂?」

一旁響起一道男性嗓音,倪樂抬首只見一位青年站在一旁,眼底含笑。

被稱作倪樂的女子年約二十八歲,一身黑色套裝,長髮垂落在白皙的頸邊,襯得高挑身線更加典雅。當她看見男子戴著無框眼鏡的斯文面容時,深沉地笑開眉眼。她說:「好久不見。」

男子見她並未起身也不介意,兀自湊近,笑瞇瞇地寒暄。

「最近好嗎?」

「很好。」

「我可以坐這裡嗎?」

「不可以。」

倪樂突然的拒絕讓正準備坐下的男子一怔,她臉上有著太過溫婉的笑容,與那樣單刀直入的語氣搭不上邊。

男子的手僵硬地從倪樂對面的椅背上移開,微笑乾在臉上,「為什麼?」

「因為不合適。」

倪樂闔上文件夾,斂下目光。

「別以為湊近我就能看見什麼商業機密。你的客戶我們搶定了,不是靠你來打探就能把客戶留住。」倪樂慢悠悠地將公司文件一一放入手提包。再抬眼時,眼中盡是玩味,「你的搭檔不累嗎,在對街那輛車裡觀察我也超過半小時了。她把你call來的?」

男子聽得笑出聲來。

「妳還是那麼敏銳。」他伸手揉亂了倪樂的栗色長髮,笑道,「對妳來說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倪樂嘴邊噙著得體的笑意,優雅地整理被撥亂的髮,纖細的手指將一側髮絲勾上白皙的耳,露出姣好的頸線。她明白自己的優勢,長相古典不宜輕浮俏皮,於是舉手投足,都習慣讓自己成熟細緻,這些,於職場於人生,都能成為她的手段。

倪樂移開目光,啜飲桌上的熱拿鐵。本以為男子會識相地離開,未料他反倒拿起手機,理直氣壯將他所謂的搭檔給叫進了咖啡廳。倪樂依舊坐在木椅子上,看著他們自顧著坐上她面前的座位。

「倪樂姐。」男子的女性搭檔縮起肩膀,對著倪樂點下頭。

她是徐妡,身姿嬌小,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年紀,眼底有著火光。倪樂知道,這樣年紀的孩子在社會上為了證明自己,能賭上的籌碼可以有多驚人。

倪樂見識過,沒有興趣再見識更多。

「好了,招呼也打過了。我忙,你們在這慢慢聊。」倪樂俐落地捉起提包,離開了座位,走向店門。

「等等。」

男子在倪樂即將推開店門前拉住了她。手腕上的體溫讓她有些惱火,可在轉身時,她面上拉出了笑意濃厚的弧度。

「怎麼了?」

「一起吃頓晚飯吧。」男子說,「我欠妳的。」

倪樂聽著笑了,笑得不敢置信,「你欠我的只一頓飯嗎?」

她笑彎漆黑的眸子,傾身湊上男子的耳。

「你欠了我一輩子,韓紹。」

他聽見倪樂冰冷的聲音,蹙眉捉上她的肩。

「妳還……」

「不。」倪樂打斷他未完的話,朝徐妡的方向瞥去一眼,「我沒在介意你們之間,我祝你們幸福,那一年我就說過了。現在,我只是闡明事實,如果加深了你的虧欠感,那我一點也不抱歉。」

倪樂輕輕撥開韓紹捉在她肩上的雙手。

她看見韓紹眼底的困窘,聽見韓紹低沉著嗓音:「妳別這樣,大家都還在同一間公司,沒必要搞得那麼難看。」

韓紹伸手想觸碰她的手,卻被她不著痕跡地避開。韓紹一愣,眉目凝重起來。

「我們還是朋友,那時說好的,還是可以互相幫忙。我希望妳知道,我從來也沒想傷害妳,我當初離開妳,一大部份原因也是為了妳好,妳因為我的無能丟了好幾個大單,更何況,那個人那麼照顧妳,比我更會照顧妳,有時我覺得他才是妳的另一半……」他苦著眼神說道,「無論如何,我們畢竟一起努力過,就這樣反目成仇真的太可惜了。」

倪樂不由得笑出聲音,她的笑聲連環而清脆。

「我不負責你的可惜,」她帶笑地撥攏自己微捲的髮,站遠了一步,「但你如果覺得請我一頓飯你心裡比較好過,可以,我可以答應。」

韓紹聽得停頓下,瞠大細長的雙眼,「真的?」

「如果你再讓一個大單給我,就是真的。」

倪樂慵懶地拍拍他的臉,轉身時告知了餐敘的時間地點,不忘提醒:

「帶好資料,我今天就要看到你的誠意。」

一頓晚飯,倪樂拿到了一單不好處理,但賺頭可觀的委託。

倪樂在鞋廠打滾了三年,負責洽商各大名牌鞋款的委製,爭取接單,為鞋廠帶來高營收的代工生意。韓紹生性粗獷,並不拿手這單委託,窗口來回協調的進度嚴重拖沓,簽約金與客戶對品質細節的刁鑽程度大成正比,早已讓韓紹疲憊不堪,倪樂早有調查,盤算著攔截這一單。

然而搶到大業績的愉悅,在徐妡側頭靠上韓紹肩膀的刹那,銳減了下來。

倪樂不是滋味地切起瓷盤中的肋眼牛排,臉上還掛著微笑,眼神柔軟。

「你們交往超過一年了吧,感情還這麼好,真不錯。」

韓紹試圖忽視倪樂這話背後可能帶有的不悅,堆起笑臉。

「是啊,這段時間也有辛苦的地方,我們很努力在調適,互相配合彼此的步調,不管是生活還是工作。」

「這樣啊。」倪樂點點頭,緩緩將分切好的牛肉放入嘴裡咀嚼。

「倪樂,既然我們已經把大單讓給妳全權處理,那麼之前妳從我們手上撈走的那一單……」

就在這時,倪樂的手機響起鈴聲,鈴聲悠揚卻分貝不小,在這樣氣氛寧靜的高級餐廳中顯得不容忽視。

「抱歉。」倪樂禮貌地致意後接起,「喂?」

「妳在哪裡?」電話那頭傳來相當沉穩的問聲。

倪樂微笑起來。

「我在和兩個老朋友吃飯,你也認識,一起來吧。韓紹說要請客。我把地址發給你。」她對著話筒說完就掛上了電話,旋即按出訊息發送。

沒過幾分鐘,一位西裝筆挺的男人出現在他們面前。

「來晚了,抱歉。」男人揚起一側唇角,在倪樂身旁落座。

「幫你點了菲力。」倪樂接過男人手上的公事包,放在自己座位一側。

男人給了倪樂一個笑眼作為回應,倪樂恬靜笑著,坦然收下。無需過多言語的交流,讓韓紹與徐妡對於他倆現下的關係一時了然於心。

「你們開始交往了?什麼時候的事呀。」徐妡傾著身子,壓低聲音像是小學年紀的學生湊在女廁聊八卦。

倪樂覺得好笑,並沒有接話。

韓紹拉了拉徐妡,以眼神示意別挖探。徐妡只得悻悻然坐直身子,鼓著腮幫子埋頭吃起自己盤裡的排餐。

不久,男人的菲力上桌。

韓紹捉住機會開了話題,「對了,剛剛我把A廠的單子讓給你們倪樂了,加上上次你們從我們這搶走的N廠那單委製,你們手上業務太重了吧?要不,N廠的單子還給我們做?你應該也知道,那專案我們跟了一段時間,也花了不少心思。」

「是嗎。這就是你請這一餐的原因,想把單子要回去?」男人切了一段菲力,又細心分切小塊,一一遞到了倪樂的瓷盤裡。他笑道,「只可惜你們的心思不是N廠要的,做生意別幼稚,我們不能把N廠當作無腦的籌碼給來給去。」

這話就是說人家N廠有腦,不可能再要韓紹了。

倪樂聽得開心,翹著唇尾叉起男人給的菲力,輕快地送入嘴裡。

男人向服務生要了瓶紅酒,韓紹看著他眉眼間的沉著,也多少能明白為何總會是這樣的人坐穩業績TOP   1。

水晶燈投下濃艷的光影,男人五官深邃,壓在濃眉下的一雙淺棕色眸子自信有神,笑時有著熟齡的深沉。男人有著與這樣紳士氣質相襯的名,奧杰。

奧杰身材頎長,高大勻稱的身線在西服合身的包裹下更顯挺拔,亮眼的外在條件襯得那一身傲氣更加不容忽視,這一刻竟讓纖瘦的韓紹有些自卑。

徐妡看出韓紹垂下目光的姿態委靡,一下子不服氣了,一開口就是尖酸的語氣:「也是,畢竟搶得走就代表被搶的一方沒能力留住,這也是沒辦法的。」她直盯著對座的倪樂,意有所指,「無論是客戶,或是身邊的人。」

倪樂聽著停頓了下,緩緩放下刀叉。

這挑衅太過露骨,不由得讓倪樂感到難堪,太過突如其來的一刀,竟讓倪樂憤怒之餘不自主的眼眶一痠。

奧杰見倪樂直盯著盤中的牛排不動,傾身附上她耳邊低語。

「妳要是敢哭,妳就死定了。」

奧杰的嘴唇貼著倪樂相對冰涼的耳梢。那語氣太過粗暴,與奧杰這一刻溫柔微笑的面孔背道而馳,如此表裡不一的舉止讓倪樂突然就感到安心了,無論世事怎麼改變,這人還是一如既往,真是太好了。正這麼想著,倪樂不禁笑了出來。

倪樂愉悅的笑聲讓徐妡蹙了眉。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

倪樂聞言望了過去,漆黑的杏眼上下掃過一遍徐妡,那副纖長眼睫下、無邊輕蔑的目光,讓徐妡不由得背脊發寒。

「笑妳。」倪樂咧出整齊的貝齒,手肘靠上桌沿的舉止依然高雅。

徐妡簡直恨死了那副老神在在,巴不得過去撕下那張面具般的笑臉,那張笑臉在職場上貶低她太多次,她怕到極致,終至成了憤恨。韓紹曉得徐妡這時的咬牙切齒,又一次拉住了徐妡的米白色罩衫。袖口的拉扯讓徐妡更加慍怒,好像這下子所有人都在嘲笑她的沉不住氣。

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笑我?笑妳自己吧,笑我什麼!」

「別在這裡大呼小叫,不好看。」倪樂舒服地挺直腰桿,如一只甦醒的貓,像是伸展利爪,塗著暗紅指甲油的手指捧上線條細緻的瓜子臉輕敲。倪樂又一次掃視徐妡氣紅的臉,她知道,那不只是眾人以為的憤怒,壓在怒火下的,是無邊無際的恐懼。

恐懼沒能達成業績。

恐懼摸不清對手的牌。

恐懼。

恐懼身邊的人,給不足底氣。

倪樂看向繃著一張臉的韓紹,蜜桃色唇線拉出完美的笑靨。

「就算是客戶,也分好客戶,和爛客戶。何況是身邊的人。」她盯著眉目越漸沉悶的韓紹,話卻是說給徐妡聽,「妳別以為假惺惺的靠近我們就能拿回那筆訂單,N廠私底下和我們說得很明白,不要你們再插手。」

倪樂的眼神忽地冰冷,瞥向徐妡。

「妳知道這叫什麼嗎。」倪樂環住雙手,傾身湊近一臉愕然的徐妡,「這叫你們能力太差,我們好心替你們擦屁股,小朋友。」

徐妡的臉一陣慘白,倪樂愉快地笑了。

「雖然這種事不適合說給妳這樣的當事人聽,不過妳好學的問了我在笑什麼,我也就不忍心瞞妳。」倪樂伸出一隻手,捏上了徐妡的下頷,「我笑妳無知。滿意了?」

語落,只見徐妡原本盈滿火氣的丹鳳眼倏地含滿了淚。倪樂的手指感受到她呼吸的發顫,不由得笑得更加歡快。

「好了,以後別再丟人現眼了。」倪樂收回纖白的手指,拿起餐點隨附的軟布擦了擦指尖,「現在,起碼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多差,才有進步的可能。就當給妳一點建議,不客氣。」

徐妡一聽,難過得捉了肩包就往外走。韓紹眼見事態已無法收拾,索性將鈔票放上桌,簡單告辭就隨徐妡出了餐廳。

倪樂往他們消失的店門望去一眼。

「別看了,酒來了。」奧杰將剛上桌的紅酒開瓶,往倪樂的高腳杯裡斟了三分之一。

倪樂回過頭,輕輕捧起酒杯搖晃。

「平時老阻止我喝酒的,怎麼今天給我喝了?」

奧杰聽了只是微笑,在桌底下安靜地牽住倪樂的手,捏了捏,沒有回答。

周圍盡是輕盈的琴聲,倪樂隨奧杰的視線望過去,看見面前、少去對座兩人的景緻是一片四方窗,窗扇倒映著他們的模樣。

他們是如此登對靜好,猶如一組精心挑選的人偶,被木質窗框給框成了相片。

真好看。

倪樂回握那隻手,由衷感到了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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