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接續   "卷二:   破碎的童話")

星期一早上,香美在台北的公寓醒來,鬧鐘還沒響,人就先醒了。

      她轉頭去看案前鬧鐘,還差十分鐘,才會鈴聲大作。

      自從三年前回到台北之後,她就一逕地忙,忙得像陀螺….在ABC電台,在每一處新聞事發現場….飛快打轉。許是神經太緊繃的緣故,她幾乎快不識賴床滋味。雖然周一症候群仍在,但她情願這麼忙,忙到無暇多想,忙到只能向前看,忙到腦袋裡只有這條新聞那條新聞和下條新聞…..因為她怕思念成河,她怕淹溺在對那人千絲萬縷的想念裡…….就像今天早上,憑白無故多出這十分鐘,她便又瞬間陷入那磨人心肺的思思念念裡…….她的丈夫….丹尼斯.歐尼爾。

      她彷彿仍可感受到他的體溫,嗅聞到他的味道,在過去每一次甜蜜的晨起時光裡……他的熱氣呼在她臉上,低沉著嗓子向她道早安,想盡辦法索討一個morning   kiss,如果她不依,他就頂著下巴,用那隔夜新長出來的細細鬍渣,使壞地磨磨蹭蹭她最細皮嫩肉的地方….呵得她微微癢癢,有時大手一併用上,她只得連聲告饒,乖乖賞他一個深長的吻。

      是的,她想念他。

      想念沒有盡頭,對他的愛一直都在,甚至還隱約攙了點追悔。曾經誓言愛她如浩瀚宇宙一無盡頭的丈夫,如今人在何方?她毫無所悉,甚至不知道他還算不算是她的丈夫,或者應該說是…..前夫吧。

      畢竟他們分居三年多了,從美國律法來說,其實已經具備離婚的事實….

      唉!

      她的思緒每每落到這裡,便只能輕嘆口氣,慌忙收拾起亂七八糟的心情,不敢再想下去,這不是她曾經料想的結局,卻活生在她眼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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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她毅然決然離開長島大宅,回到學校,埋頭趕寫畢業論文,完全和他斷了聯絡,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怕一聽見他的聲音,又會像以前一樣“潰不成軍”。

      這期間,她從報上得知丹尼斯與瑪莎正式拆了夥,這消息是瑪莎那邊主動告知媒體,說什麼雙方對未來的理念不合,但身為經紀人的她問心無愧,因為她已經盡職地將丹尼斯.歐尼爾先生推上事業的另一波高峰(文學桂冠獎),言談間頗有指責名作家忘恩負義的意思。至於丹尼斯則一如往常地緘默不語,不作任何回應。

      其實自丹尼斯回到紐約的那一天起,外界便再也聯絡不上這位已躋身文學殿堂,功名足留青史的桂冠獎新得主,所以根本無從得知他那邊的說法,忙著找他採訪得獎感言和急欲弄清他與瑪莎之間恩怨始末的記者們,急得如熱鍋上螞蟻,但波士頓那頭卻開始傳出小道消息…..說有人在頒獎晚宴過後親眼目睹名作家抱著醉態畢現的女經紀人回到飯店房間……….….有人說他在女經紀人房裡待了一夜…….也有人說房內傳出劇烈爭吵聲,據說是名作家求歡不成,惱羞成怒……還有人說,醜聞傳回紐約,名作家妻子下堂求去……更有人說,他在頒獎典禮上的愛妻宣言,其實只是避人耳目……反正眾說紛云,八卦傳聞四處流竄。

      香美面對任何人的詢問,一概不予回應,包括混進校園裡的記者,她只覺得這個社會病了,新聞公器不應該拿來追逐無聊的個人隱私,於是她像她丈夫一樣選擇用沉默來回應大眾的好奇與偷窺心理。

      直到那天,查爾斯來學校找她。

      查爾斯帶來了丹尼斯的問候,並交給她一筆金額龐大的銀行戶頭。他說他是受丹尼斯之託而來,這戶頭是丹尼斯特地為她準備的,希望日後她好好保重自己,至於丹尼斯……已經離開長島,遠行去了,他要他轉告她,他會在世界的各角落想念她,遙寄最深的祝福…….期待再相見的一天。

      香美聽了,一陣錯愕,怎麼會這樣?他怎麼一聲不響地就走了?他究竟是在懲罰她還是懲罰自己?於是急忙問道,他去了哪裡?要去多久?可是查爾斯顯然不知情,因為聽說他連手機都拒帶。

      香美心裡難安,撥了通電話到長島給芬妮。芬妮聽見她的聲音喜出望外,像老媽媽一樣地絮絮叨叨問她過得好不好。香美電話中期期艾艾地問起丹尼斯真的出外遠行了嗎?芬妮長嘆一聲,說少爺自她走後,頹廢了好一陣子,最近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臨時決定要離開紐約,但沒說究竟會去哪裡,不過她相信他沒事的,只是出外散散心,要她別擔心。

      香美掛了電話,心裡仍止不住忐忑,但別無他法,只能繼續埋首課業,如期所願地取得學位。並在搭機返韓的前一刻,二度拿起電話撥給芬妮,但一樣的答案,一樣的杳無消息,她只能一咬牙,上了飛機。

      她不能回頭,也沒有權利回頭,這是她當初的選擇,她得抬頭挺胸,繼續前進,慨然允赴這曾經是她努力爭取得來的實踐夢想機會。她不能放棄它,否則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那忍痛放手讓她去飛,如今天涯浪跡的丈夫。

      於是她回到台灣,如其所願地進了ABC電台,這其間,一無他的消息,他像人間蒸發一樣…從此無影無蹤無消無息。

      她想當然耳地在台北郊區的舊家定居下來,晚她兩個月回台灣的娜拉,原想說服她一起合租離電台近一點的單身公寓,但香美堅持不肯,娜拉問她為什麼,她沒說話,只是淡淡笑了笑,但她心裏清楚她只想留在這裡,畢竟這是他曾經造訪過的地方,也許….只是也許……天涯浪跡的他,終有一天會循線記憶,來到這十里紅塵外的小小公寓….與她重拾夫妻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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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鐘終於鈴聲大作,驚醒仍淹溺在前塵往事裡的香美,她半帶惱色地伸手撳下按紐,止住那懾人的鈴聲,卻也慶幸還好有這鬧鐘拉她一把,救她上岸。想到這裡,她不免瞄了一眼那只可愛的貓咪造型鬧鐘。自從她回台灣之後,每次家裡缺了什麼,上街去買,總忍不住會先看看有沒有她想要的貓咪圖案或造型,這鬧鐘是其一,沙發上的抱枕是其二,她每天帶去電台喝的熱水壺是其三……

      三年下來,家裡的四處角落,舉凡能想見到的各種日常用品,總會不經意瞧見或可愛、或調皮、或逗趣、或慵懶、或姿態煙視媚行的貓咪圖騰。追根究底,罪魁禍首…..全怪他以前有事沒事總愛叫她小喵咪,結果害她把這間舊公寓給蠶食成了大貓小貓的王國,只差沒真的養隻貓而已,原因是她太忙,怕顧不周全。

      香美扭著身子,在床上伸了個大懶腰,這才爬起床來,走進廚房,打開裝著土司的塑膠袋,丟了兩片進烤麵包機裡。她的早餐很簡單。老實說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擅於烹調,擅理家務的女孩,以前在家裡,有媽媽,後來在長島,有芬妮。還好烤兩片吐司,塗個果醬,泡杯即溶牛奶,不算難事,於是就也成了她這幾年來幾乎一成不變的早餐。

      三十分鐘後,香美拿起皮包,開門下樓,依照“慣例”……先在公寓大門前面屏息兩秒,再以無比期待的心情慢慢打開那扇門…….

      門外….空無一人,失望的神情一閃即逝,但隨即被帶點自嘲的笑容給取代。

      吼~~~你這個笨蛋,倒底要玩幾次這種把戲,才肯罷休?

      她快手快腳地反身關上大門,拉出擱在牆邊的腳踏車,騎了上去,一路呼嘯衝下斜坡,趕搭上班的捷運列車去也。

      十月的台北天空帶點陰鬱的色彩,淺淺的藍,淡淡的灰,但仍掩不住天外朝陽東升的瑰麗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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