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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回頭是岸

第五章:回頭是岸

      許久許久以後,等到一切落幕,屍骨安葬,那個人甚麼也沒帶走,卻也甚麼都沒留下,過往種種盡作一抔黃土。

      有些人是可以就這麼離開的。永遠的,義無反顧的。但被留下的人永遠在那,為錯過的事物遺憾與後悔。時椿是被留下的人,他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去感受那個人的餘溫,曾經無處不見卻又掩藏得很好的愛意。

      他是天之驕子,如書本中的存在,有人說他完美無瑕,有人說他遙不可及,他認為那些都是事實,所有別人看見的他都真實存在,他習慣旁人的好感,憧憬,崇拜,但並不享受,只是習慣,在不影響到自己的時候無須干涉他人的自由,當然,一旦侵犯個人隱私就另當別論。這些人中不乏有將那些情感冠名為「愛」的存在,但時椿無法理解,他的世界很簡單,充斥著家人與自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父母兄妹,以及自己的人生規劃,學業,工作,未來,按部就班。

      人生是海,他順著自己的步調跋涉,航行,並堅信終有一日能夠抵達目標。

      身為Alpha,他會承擔比旁人多得多的期待與責任,或許未來他會與Omega結婚,培養感情,儘管他無法想像自己終有一天會與另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存在極其親暱的相處十年、數十年,成為像父母那樣相愛的人,但這是正常人的人生,所以他會成家,立業,滿足別人的期待與自己的人生履歷。

      時椿將自己的感情劃分得十分清楚,親情歸屬於父母與家人,那些與自己有著血緣關係或者長久的陪伴的存在;友情歸屬於同學,朋友,彼此依靠,互相幫助;除此以外還有許多,憐憫施予脆弱而需要幫助的人,尊敬給師長與其他長輩,諸如此類,有時他也認為自己彷彿精密的儀器遵照程序進行每一步驟。

      在這麼多,這麼多情感之中,唯有一個名詞從未被分類:愛情。

      時椿不知道愛情是甚麼,不知道那種感情應該以甚麼情緒作為支撐,哪一種存在可以被冠以這個名詞——這顯然是比線性代數要更困難的問題,時椿耗費多年也從未得出答案,索性將這個名詞封存,不去探究,不試圖歸類,並禮貌婉拒多數人於他看來弔詭至極的告白。

      二十四歲那年,小他一歲的黎苦揣著兩家長輩的媒妁之言與他結婚,父親對此抱有微詞,母親在見過黎苦一面以後便勸說父親接受,但原因至今無人知曉。一開始,時椿對這樁婚姻沒有其他想法,與其說逆來順受,更像是隨波逐流,畢竟他總是要結婚的,只是對象從一個Omega變成一個Beta,受孕機率更小,但無所謂,時椿並不打算生育,他對自己的孩子會抱有愛意,也因此無法接受孩子身處在一個父母之間並不存在愛的家庭。

      黎苦是一個稱職且本分的Beta,在一間小公司上班,並未因為與他結婚而就此過上奢靡的生活,這顯然比許多傳聞中結婚後便猶如菟絲子一般生活的Omega要更好一些,時椿每個月給黎苦一筆錢補貼家用,偶爾黎苦做飯,洗衣服,製備家中用品,母親曾經責怪他,「黎苦是讓你娶回家作妻子,不是當保母的。」

      他問過黎苦,青年說沒關係,他喜歡做家事,可以讓他放鬆下來,更何況當初黎苦選擇並且佈置的這個家並不大,沒必要多請一個管家。

      老實說,黎苦的審美很……Beta,不像他的Omega母親,將家中佈置的粉粉嫩嫩,但依舊以淺大地色油漆牆面,房屋佈置簡潔乾淨,地毯增加了些許溫度,許多小物品是深藍色,搭配起來並不突兀,陽台有花,唯一讓時椿不解的,是黎苦養在客廳裡的金魚,透明的魚缸裡金魚慢悠悠地游著。

      他不知道金魚壽命多長,但結婚四年,那隻金魚一直在,見證他們的婚姻,從起步到終結。

      時椿非常確定,最初他並不愛黎苦,他們像普通室友一樣生活,不談愛情,彼此照顧,他定下一個距離並遵從它,而黎苦隱隱約約意識到那樣的距離,始終沒有跨過。但唯一一個異常現象、或可稱之為預兆,來自於時椿對黎苦的定義。

      他擅長將不同人群分類,冠以不同名稱,投注對應的情感,黎苦不是家人,但也並非朋友,從高中以來適用的所有分類卻沒有一個能裝下黎苦,他們沒有血緣關係,相處的時間也不夠讓他將黎苦劃為家人,這點時椿明白,他所對自己產生疑惑的是,那朋友呢?他也曾經有過室友,與同學、社團成員共同被歸類於朋友的範疇,對於範疇內的存在懷抱著友情,黎苦似乎能夠被放置在這個圓圈之中,但時椿並沒有這麼做。

      沒有原因,或者他始終沒能找到原因。黎苦被單獨隔絕出所有的分類,他卻依舊無法明白自己該以甚麼樣的態度、情緒對應名叫「黎苦」的分類,於是他以最合適也是最恰當的禮貌,不遠不近,他很快習慣這種距離,習慣黎苦的存在,習慣他似乎總是在距離自己不遠不近的位置。

      這種習慣維持四年,時椿甚至以為他們可以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不懷抱愛或者其他情感,以剛剛好的距離相處直到長眠之前,他甚至假設黎苦先過世,那他會時常帶著一捧花探望他,墓地不要離得太遠,下雨時或許他會留下一把傘替墓碑擋雨;偶爾也會有不切實際的猜想,如果他先過世,黎苦會不會感到悲傷?

      但沒有如果,事實是假設成真,黎苦先離開他。

從今往後,願你自由,平安,快樂。

      那是黎苦留下的最後一封簡訊。

      等他收到簡訊時已是下午三點,他邁著毫無理由卻焦躁不安的步伐趕回家中,門口少一雙鞋,金魚還在,多肉植物還在,桌子上多了一張離婚協議書,那些打印出的工整字跡在時椿眼裡看來只有一個明明白白的事實。

      黎苦不要他了。

      時椿在沉默的空間裡凝視著那張紙,想起簡訊裡僅僅五個字的訊息,我們離婚吧,平靜安穩的生活忽地裂開一條縫隙,剎那間生出一道深淵,那從來不被時椿理解的情感從深淵裡生出一朵潔白乾淨的花來,它顫顫巍巍,幾欲綻放。

      佛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他終於回頭,卻再也找不到停靠的岸了。

待續。

這兩章是時椿的part。

噗浪   @eleutheroman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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