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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 緣起(下)

      多年下來,村中的三姑六婆們都已熟悉這對看似嬤孫的一老一少,她們之間的關係不再是街談巷議的焦點,但不懂事的年幼孩子們的天真底下總隱藏著一絲殘酷,一逮著機會就會去整弄天生瘖啞的小女童一番,尤其是她受了欺負還沒辦法向大人告狀,沒有比她更適合捉弄的人選。

      早市中隨著父母擺攤做生意人家的孩子們又忒是精光,變著法子惡作劇的手法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們可以想像或比擬的。


      「喂喂,你們看,啞巴豁來囉!」一個帶頭的小男孩吹了聲口哨,引起同伴們的注意。


      「啞巴豁、啞巴豁!住在禍神廟的啞巴豁,連親生爹娘都不要的啞巴豁!」

      除了編唱訕笑的童謠來嘲弄她以外,有些比較頑劣的孩子甚至還撿起泥地上的小石頭朝她扔擲,見她接連吃痛地瑟縮起身子,他們又笑得更開心了。

      朝她圍攏過來的孩子群當中,明顯是孩子王的十一、二歲男孩站到她面前,向後扯開她的瀏海,雙眼盯著她前額那道已經落痂結疤的傷口。

      「嘿,啞巴豁,聽說日本警察上個月去禍神廟搜查過,妳和林桑竟然躲過了鎗子,該說妳是福大命大,還是禍神真的有靈驗?」

      小豁姑揮開對方的手,下意識地抬手遮住額頭左側的傷口。老實說,她其實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她自己也不清楚這個突然出現的疤是怎麼來的。

      她曾經問過住持阿嬤,住持阿嬤只是面有難色地告訴她,那是她某天晚上夜起去茅房如廁,回房間的路上不小心摔傷的。但,就算是這樣,她也不可能毫無印象呀。只不過,阿嬤既然不想多談,她也就不多加深究。

      「老大,我們要不要想個法子試試看?看她家拜的神靈不靈⋯⋯」專出餿主意的小跟班此話一出,立刻攫取了孩子王的注意。

      「嗯,有道理,是該來試試看⋯⋯」孩子王沉吟思忖了下,不一會兒像是想出了什麼好點子,低聲吩咐幾個孩子將她團團圍住,不讓她有跑走的機會。

      眼見勢頭不對,情況對她非常不妙,她不禁心裡發急,但不管她企圖往哪個方向衝,都會被人多勢眾的對方團夥推搡回原處。


      孩子王拋接著手上有銳角的石子,「前些天我爹給王府廚房送幾隻烏骨雞過去,在王府後門撿到一本王家少爺不要的舊書,現在正好有個對象讓我練練字⋯⋯你們幾個把她按住,別讓她亂動。」

      此時此刻,寡不敵眾的小豁姑相當害怕,但她除了在心中呼求禍神的保佑,什麼也無法為自己做。身處被壓制境況中的她,甚至連為自己發聲求救都無能為力。

      只見孩子王再次扯起她的瀏海,將石頭的銳角對準她額角的傷疤,就要刻劃下第一筆——

      「哎呀呀!雖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但年僅十多歲的孩子就有如此險惡的心思。嘖嘖,阿禍,你瞧瞧這世道⋯⋯」

      青年嗓音又突兀地響起,這回不僅是聲音,連具體外貌都非常清晰地在她眼前現形,是個外貌一如其聲般明朗的青年。雖然他的唇角啣著笑,但他的眼神卻異常冷冽,令她不由得心頭浮現赤腳踩入深冬時節山泉中的冷顫感。

      陡生的劇變讓她短暫忘記要害怕,並重拾可以正常呼吸的感覺;當然,這也絕對與孩子王下手的態勢就在她眼前瞬間定格有關。

      這股相當熟悉的既視感,伴隨著面容清俊的男子驀然出現在她眼前,拉下孩子王握著尖石的手,轉化為她眼底的莫名驚詫。

      ——是他!她想起來了⋯⋯她認得他!


      「阿福,你嚇著這孩子了。」男子苦笑了下,頎長身影不著痕跡地站到她和好友之間,掌心再次覆上她的前額。


      明亮,而且溫暖。這就是小豁姑對這位存在感強烈的大人,非常直接的第一直覺。

      「呵,我都還沒嫌棄人心之惡讓我飽受驚嚇呢!」青年不以為然地努嘴道,然後垂下視線望著小豁姑,「嘿,小女孩,今天算妳運氣好,碰到我來找妳家大人閒嗑牙,既然有緣相見,我就送妳個見面禮。說吧,妳想要什麼東西?我賞妳。」


      「阿福,你別鬧了,她不會說話。」


      「那她總會比手畫腳吧。」青年忍不住對護短性格頻頻跑出頭的老友翻白眼,「只不過要她許個願,到底是有多難?」

      小豁姑充滿探詢的視線望向男子,男子微笑地點頭,表示她儘管開口沒關係。

      她怯生生地比著孩子王,再比了下蹲在不遠處的雞肉攤前面,用樹枝在泥地上塗鴉的另一個小女孩,然後拉扯了下男子的衣袖,示意他們倆跟著她過去。


      男子及青年心生好奇,順她的意走向那個隻身一人的小女孩。

      她伸手比了比小女孩的腳,做出跛腳行走的姿勢,然後對青年合掌請求。


      偶爾雞肉攤的老闆娘帶著因為幼年生重病而留下跛腳殘疾的小女孩來廟裡參拜,小女孩與小豁姑同病相憐,因此總是待她特別友善,一有機會便不帶歧見地與她共同玩耍,所以小豁姑也想為她做些什麼。

      青年側頭想了下,有點為難地據實以告:「她的腳這輩子就只能這樣了,我幫不上忙。不過,看在她有她哥沒有的心善分上,護佑她一年半載無災無殃倒是小菜一碟。」

      ——這樣就很好了,謝謝你。


      小豁姑對青年恭敬地鞠了個躬,表達她的感激。


      「我可是難得對凡人這麼慷慨,妳卻大方地把願望用在別人身上,妳自己就沒份了欸。」青年開始覺得老友特別護惜的這孩子有些意思了。


      她搖搖頭,表示沒關係。隨即她想起自己似乎離開住持阿嬤身邊太久了,連忙向男子及青年揮了揮手,回頭往原處跑去。


      男子目送她離去後,輕輕彈指,時間轉瞬恢復流動,他與青年的身影也化為透明,消隱在熱鬧街市一隅。

      孩子王和他的小跟班們一臉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覷,不一會兒便鳥獸散了。


      「阿禍,我還真不得不說,儘管你神格邊緣,但總有些稀奇珍寶令我大開眼界。」


      「呵呵,阿福,若你想表達對我的羨慕,大可以直白些。」


      「呿!我乃堂堂福神,羨慕你做啥?」


       早晨六點多,晏曉豁在鬧鐘響起前便莫名地自動清醒,腦海中還清清楚楚地保存著昨夜夢境的內容,儘管夢中主角們的面目都已模糊不清,但那股彷彿身歷其境的真實感卻無論如何也銷抹不去。

      如此情節清晰的夢境,還是她活到現在十八歲以來的生平頭一遭,有點詭異,但也不會感到畏懼。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觀看一齣舊電影,一齣由她粉墨登場親身上演的舊電影。

      她從棉被中抽出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右側額角,心頭瀰漫著一股極為淺淡的悵然若失。

      從今天起,就開始放高中時代的最後一個暑假了,她跟雙胞胎哥哥晏曉智會一起回到鄰縣深山中的祖厝,探望年事已高的阿祖。也許到時可以問問從事尪姨一職的阿祖對於這樣的夢有什麼看法⋯⋯前提是,如果她還在意這種小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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