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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邊緣(上)

「人透過感知認識世界,同樣透過感知作夢。

有人說夢中見聞是假,那又如何證明現實不是虛假?」

一身長袍馬褂,教授站在講台上,昂著下巴滔滔不絕。

激動處連連捲起袖手,視線有半數時間在天花板上飄,其餘時候對著窗外遠景。

這是中文系。

在教室靠窗角落,有個人垢髮遮臉、與尚未被掃除的垃圾為伍,那人正是沈希緣。聆聽教授闡述道家思想同時,也偷聽同學議論教授穿著,他頂著沉重眼皮,更覺得兩種話題一樣無聊。

課堂過了半刻鐘,宅男阿藤如常遲到,也照常頂著爆炸頭歪腰道歉,聲音之宏亮,蓋過了麥克風音量。

方唯室友——李亦白大夢初醒,在座位上一跳,險些連人帶書跌到隔壁正妹大腿上。

幸好李亦白很帥,女同學只是輕笑兩聲,多半還為沒有演變成灑狗血劇情而惋惜。

教授語調溫潤:「哎呀,同學或許不知道我有來上課,但一定知道你遲到了。」語畢,嘴角微揚,也掀起肅殺之氣。誰都對教授的笑裡藏刀不寒而慄。

宅男總是坐在離教授最近的位置,但是今天被一位布衣和尚捷足先登,萬般無奈地看著和尚,又不好意思開口,只好屈居其後。

「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我倒是想問,這裡還有多少人在?」教授繼續一派輕鬆地擠檸檬,眾生正襟危坐,畫畫的放下筆,讀小說的收進抽屜,只有李亦白一不留神又點著頭落入夢鄉。

希緣常想,是否全台的中文系都一般?

由和尚、尼姑、宅男、腐女、同性戀、藝術家、花美男和氣質女組成?

真該收外系生門票才對,課堂就是展演廳,看同學們表演個人特色。

運氣好,還有機會碰到隱藏人物,像是身穿古代軍甲的李同學,貼上假鬚,腰配寶劍步入課堂;或以玉蘭香刺繡旗袍示眾的助教,任誰都忍不住一窺高衩裏的雪白肌膚;又或者是開課前用麥克風演唱海闊天空的香港同學,總有粉絲聚在門外聽歌。

其實,希緣從來都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但自從考進中文系,分辨現實與夢境更是天方夜譚。

走進教室撞見和尚敲木魚,以為是夢;夢到李同學在操場上射箭,以為是現實;樓梯間看到李亦白被女孩子包圍,以為在作夢;班花趙一蕾頂著絕美臉龐罵髒話,另眾多追求者心碎,以為是現實。

「真不該讀中文系。」

「不過,假如不讀中文系,其他系會接納我這種怪人嗎?」希緣不知該感激或感傷。

一下課,方唯不理亦白的打球邀約,快步來到希緣身邊。

「希緣,我昨天夢到你耶!」

「糟了!」希緣脫口而出。

「什麼糟了?」方唯大笑,整張臉閃閃發光,待希緣隔壁的女同學離席,他一屁股坐下,椅子都還溫熱。「你覺得夢到朋友可能代表什麼?」

「啊?」

希緣第一時間想說「你不是我朋友。」

不是記恨,而是他真的沒朋友。

每天獨自上課、獨自回家、在人滿為患的小吃店裡獨佔四人桌吃飯。

他甚至比班上的宅男與和尚更加邊緣。

「不好意思,我太突然了,其實剛剛老師講莊子和笛卡爾的時候,我一直在回想昨天的夢。明明忘記夢到什麼、但卻記得你,你在我的夢裡面好真實!」

「所以,你記得嗎?」沈希緣立時睜大眼。

「沒有,我不是說了嗎?我只記得你在我夢裡啊。」方唯依舊興致高昂。

希緣鬆了口氣,那樣最好,可千萬別想起昨晚的悲劇。

不過他沒想過自己有被記住的一天,不知道方唯眼中的自己是什麼模樣?

方唯一臉嚴肅喃喃道:「夢代表潛意識。夢見同學又代表什麼呢?」

希緣讀過很多與夢相關的書,透過經驗,他也明白了夢見同學代表什麼,不過昨晚不同。因為是希緣主動闖進方唯夢中。

「希緣?你怎麼都不說話?」方唯靠近希緣:「不舒服嗎?」

這時李亦白也走了過來,「還沒睡醒吧!」說完,自己打了個大哈欠。「跟我一樣。」

希緣瞪大眼輪流看著班上最帥的李亦白、人氣王班代方唯,從他們身後,竟然又冒出了趙一蕾。

「方唯,我拿一下日央的東西,她忘在抽屜了。」

「噢!她剛剛就坐在這裡。」方唯朝抽屜內看,裡頭空空如也。「可是這裡沒有東西耶。」他站起來看,除了希緣座位後的垃圾,沒有其他東西。

「笨日央,一定是記錯了。」一蕾。

本來希緣覺得自己被亦白和方唯圍住,實在是太過稀奇,感到緊張又不可思議,但是當一蕾加入,他便迅速冷靜下來。

開始懷疑這是場夢。

「食夢者?」

此話一出,三人都聽見,個個無言以對,面面相覷。

希緣自以為抓到食夢者把柄,大力往桌上一敲。

「碰!」

只見桌子裂開一道小縫,而他卻痛不欲生。

一蕾和亦白嚇得退後,撞上後方桌椅,只有方唯一臉認真盯著他。

太尷尬了!!!希緣臉一紅,深知自己大失態,這下恐怕再沒人敢跟他說話。

「你…想到什麼了?」方唯再次靠近。

見希緣抿嘴不說話,他追問:「你剛剛說食夢者,是一本書嗎?」

一蕾見狀也拉了張椅子坐下:「你們在聊剛剛的課?與其讀小說,還不如讀佛洛伊德,或者可以讀周禮、周公解夢啊。」

亦白哀聲嘆氣道:「今天又不打球嗎?」看方唯沒有回應,亦白認命地把四張椅子併在一起,像嬉皮靈魂的道家人士,隨意躺了下來:「一群書呆子,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我現在要來作夢了。」

噗哧一聲,希緣笑了出來,不僅因為李亦白的笑話,他覺得所有人都很好笑。

對他來說,夢根本沒那麼複雜,夢中所有人都直來直往。

反倒現實才晦澀難解呢!

方唯在夢中那麼喜歡一蕾,現在一蕾就在身旁,他卻沒把握機會,只敢把注意力集中在希緣身上。

被食夢者料中了,希緣暗忖,方唯是個沒自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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