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1.

        我是禮國的最後一位公主,為什麼是最後一位呢?因為我的其它兄弟姐妹全被我父王所殺了。禮國城破,父王怕他們會受敵軍屈辱,淪為階下囚,更甚至被虐待到求生不能求死也不得的境遇,便親手殺了他們以及王后和所有娘娘們,隨後父王便自殺了。

        說好聽些,叫以身殉國,講難聽點,只是因為當時敵軍殺進宮門,前後圍剿,真真是想逃也逃不掉。還能如何?其實,到了那個境地,活著也是受苦受難,倒還真不如死了好。

        而父王為何殺盡了皇族卻獨獨漏掉我呢?很簡單,因為在臨死之前,他壓根沒想到還有我這個女兒。

        我娘親本是浣衣局的一介啞女,父王一夜風流才有了我,他本就覺得我是他人生的一個污點,王后和幾位娘娘也不待見我。我自小愚笨,到了六歲才會說話,又是庶女,父王恨不得我根本不存在,更別說把我接回宮中居住了。

        是以,我從小就在浣衣局長大,其實吧,浣衣局還是很好的,娘雖然是個啞巴,但從小到大她就從來沒對我發過一次脾氣,她寵我、護我、捨不得我受一點苦,浣衣局的幾位姨嬸嬸也是從小看我到大的,我又是裡頭唯一一個小孩,大家也都使勁地對我好。不知道為何旁人總覺得浣衣局苦,對我來講,浣衣局一點都不苦,還是我童年回憶裡最美好的一塊。

        好日子如果能繼續走下去,縱使我的一生都在一個四方為限的小小院子裡,其實我覺得這一輩子也挺好的。

        可人生就是如此,上帝總不會讓你事事順心。在我十二歲那年婉妃嫁給父王已久,奈何膝下總無子女出,她又不知從何打聽到我的存在,便向父王討要,把我要了過去過繼成她的女兒。

        過去了我就不能和我娘親在一起了。沒有人願意和親娘分離,更沒人願意突然換個娘。我十分不喜,不想離開浣衣局,大哭大鬧了好幾日,最後,我和娘親的眼淚終還是抵不過父王的一道聖旨。

        從那日起,我才知道權力的力量,足以分割骨肉、離散子女,都說血脈是這世上最牢固的枷鎖,可權力卻偏偏能在其中劃下天塹,硬生生地讓你們相思而不相見。

        我能有什麼辦法呢?命如草芥,身份低微如螻蟻,我連選擇娘的資格都沒有,誰會聽我一番話呢?只得乖乖到了臨霞宮,做婉姨娘膝下的女兒,做禮國真正的公主。

        婉姨娘對我甚好,至少在物資上。只要能按時完成她佈下的作業,她從來不會虧待我任何一餐吃食,也縱容我常常回去浣衣局探望娘,給她們送吃的。我當時也覺得不過是換一個地方住而已,只要我能給娘爭氣,還是挺好的。

        婉姨娘的位階是妃,我常聽宮裡老人道,能爬到這個位置的每個心計手段皆屬上乘,我聽罷感到幾分不屑,婉姨娘多好多溫柔的人啊,哪裡是她們口中心思深沉的惡毒婦人。

        事實證明,我果然還是閱歷太少。

        如果時光能倒流,回到十四歲那一天,我沒有偷偷跑去看娘便好了,沒有去看娘,我便不會發現婉姨娘的另一面,更不會發現,就是她親手逼死我娘親。

        那可是從小養我、照顧我、對我百般好的親娘啊,你可知道我在臨霞宮這麼努力地讀《女德》《女戒》、日日熬夜完成的刺繡,盡力學習的棋琴書畫,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接我娘出來,都是為了能讓她過上更好的日子嗎?

        你不知道母親對一個孩子來說有多重要嗎?你自己沒有娘親嗎?憑什麼來殺害我的娘?

        你憑什麼不尊重生命?憑什麼決定誰生誰死?憑什麼只因想更好控制我便殺了我的親娘?

        你到底憑什麼?

        恨是刻進骨子裡的事了,當時的我當然不會傻到和婉妃當面對峙,更不會愚蠢到去和父皇揭露婉妃的所作所為。等到真有一股恨意沁入你的骨髓,等到你的每日每夜都被自責、愧疚、痛苦、死亡糾纏著喘不過氣,等到你發現同輩遞來的蜜糖都藏著刀子、仰視的目光都藏著殺機,等到你發現你的每分每秒都朝夕不保、性命垂危時。

        你自然而然就會變得聰明的。

        而且很聰明,聰明到可以潛伏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一招制敵、一舉反殺。

        十七歲時,我在婉妃的生辰宴上,利用皇后和其它妃嬪的嫉妒心,策劃了一場污衊婉妃殺了父王幼子的局,終使父王生疑,婉妃被打入冷宮,隨後賜了白綾一條,一代佳人香消玉殞。

        啊,她終於去和我娘相伴了啊。娘親,您在天之靈可看到了?女兒終於手刃仇人了啊。

        臥薪嘗膽三年,一朝得勝,大仇終於得報。所以說啊,每個人都是天生的獵人,與生具備的耐心和無情冷血的狠毒。如果你不是,那只是你的生活還沒把你逼迫成那個模樣而已。

        我在婉妃死後也失去了依靠,父王的一道聖旨,讓我入了青梧寺中給他早夭的小兒念誦經文祈福。

        我便在青煙繚繞之中,日日誦經,為早逝的亡母、為婉姨娘造下的殺孽、為我的罪孽、為這宮中眾多枉死的冤魂,但求佛祖能寬宥眾生、願這大地再無殺戮。

        可惜,事與願違,我沒意料到我誠心誠意的誦經祈福卻是等來一場更大的禍事。

        禮歷一百三十二年,荔月初七,淇國大軍攻入王城,禮哀王與王后以身殉國,至此禮國滅,世上再無禮國。

        而今,我十九歲,禮國城滅、家國傾覆、族人離散,我是唯一倖存的帝姬,同時也是淇國唯一的戰利品,明日,我便要離開故土,去往那遙遠的北方,成為他們的奴隸。

        命都已如螻蟻了,還能更賤嗎。

        我不在乎。

      2.

        皓錚是隨我一起赴淇的侍衛,同行的本還有幾名侍女和侍衛,卻在半路上都沒了。畢竟淇軍可不負責保護我們,我好歹是公主,他們要回去給淇威王一個交代尚且還不敢亂來,隨我同行的侍女和侍衛可就沒這麼好運了。

        都說世道險惡,我卻是到了今日才看到人性的醜陋和卑劣。

        那些人有活生生餓死的,有不小心惹了淇兵被打死的,有貌美的宮女被糟蹋到死的,有被抓去喂野獸的,也有受不了自殺了斷的。

        我突然明白,都說虎毒不食子,卻為何父王生前會屠盡皇子皇女和皇后妃嬪們了。

        這樣的苦,世間難容。

        好幾個夜晚我都不敢闔眼,生怕一閉眼會看到他們死前猙獰的面容,生怕會聽到他們怨懟的責怪,生怕再次睜眼下一個被虐待的就是我。

        恐懼、挨餓、夢魘,便是那一路上糾纏我的噩夢。

        幸好在這絕處竟有一絲人情溫暖。

        我和皓錚第一次說話,便是他替我捎來一塊乾掉的饅頭,他明明自己餓著,卻還是把食物留給我。

        我看著饅頭,摀著肚子撒了個明顯的謊,「我不餓,你吃吧。」

        他只是把饅頭塞進我的手中,轉身而去,任我如何叫喚他他都不理。

        我咬著饅頭,眼淚一顆一顆掉了下來,有時都覺得自己何其不幸淪落至此,但有時又覺得自己何其幸運,都以至此卻依舊能得人照拂。

        到了淇國前,就只剩下我和皓錚活著了,我不知道活著對他來說到底是好還是壞,但我只恨自己怎麼沒有在半路上死掉,只恨怎麼沒有一個淇兵意外抹了我的脖子,讓我解脫。

          可是我終究還是活著了,我想,既然活著,便還是要繼續承擔生命的吧。

        儘管再難、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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