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1章

      成長是什麼?

      大約就是伴隨著時間的累積,但喜愛的東西逐漸變少吧。以前會為了解開數學題感到高興,現在卻認為那是自己應該要會的事情;從前也能因一杯茶或一塊蛋糕而得到滿足,如今吃食已經是最不重要的日常。

      而年歲增加,擁有的喜悅越變越少。親眼看著長輩相繼離去,自己也與同儕漸行漸遠,還有曾經的愛好今朝已不再有興趣了。

      明明腦內的知識量愈漸增加,做人處事懂得分寸,也知曉何時該進退,可是人卻沒辦法如同昔前般快樂,好像會在不自覺中將人心險惡代入,為了不讓自身受到傷害,總是與人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拒絕了他人無償給予的好意,其實內心會感到有些寂寥,可如此想來便也能阻絕任何風險。

      不過此刻黑曜感到十分好奇。

      他將書本闔起,單手托腮望向面前的琉璃。

      她的雙目鮮彩波瀾,猶如夕陽西下時的水面,閃爍著剔透的光芒。琉璃興意盎然地使用刀叉,將香甜的蛋糕放入嘴中,她笑說:「謝謝少爺。」唇邊留下的奶油與香草蛋糕的香氣,與她的話相同甜蜜。

      而黑曜陷入回憶,他是怎麼和這個女孩相識的……

      一棟高級的歐式洋房坐落在草木蒼翠茂盛的半山腰中。宅邸僅有兩層樓,但因為內部挑高設計及外觀裝潢所以讓建築猶如高樓,遠觀上去與其他民房有著天壤之別。

      但富麗堂皇的室內僅有三人:黑曜自身、他的家庭教師、還有在旁邊擦玻璃的女傭。

      雖然才剛過午後三時,可是那日烏雲密布,天色暗得彷彿像黑夜,似乎能將所有悲歡都遮蔽,連帶影響他的心情,讓思緒斷了線。

      他正想著,自己實在不該拿天氣不好為由,解釋自己答不出來題目的苦境。黑曜只好繼續低頭,嘗試用不同辦法解題。

      「少爺,這題用這個公式帶,就可以解開了喔。」

      他猛然抬頭,見穿著傭人制服的女孩正向他說話。難不成作為家族的傭人,難不成在入職前要經過智力測驗?

      不過黑曜尋思,自己的母親──翡翠,並不是這樣的人。

      黑曜的父親在他出生過後沒多久就過世了,自己也並無其他手足,十七年來他與翡翠相依為命。

      翡翠沒有因他父親的逝去而沮喪過久,也未自甘墮落,反倒是將悲傷轉換為力量,用實力支撐父親遺留下來的家族企業,其中包含財團的運營、照顧黑曜成長之外,還建立了數座孤兒院,讓無家可歸的孩童有了歸屬。

      他現在會在這裡,也是因為趁寒假期間事務較不繁忙之際,翡翠說要離開城市,去往偏鄉地區的孤兒院探訪,而黑曜目前的琉璃,就是在孤兒院生活,在假期間內被翡翠找進宅邸當臨時的傭人。

      他一時半刻還無法回過神,女孩又啟唇道:「您看。」

      琉璃才寫了三行公式,就已經解出答案。

      黑曜看向老師,老師慌忙走過來,讀起琉璃的算式與答案,爾後說:「正確解答。」

      黑曜仔細閱讀琉璃寫出的公式,一眼看上去似乎很簡單,實際是她簡化不少過程,而這些數字都是她方才心算得出的。

      他和老師的眼神中充滿不解,不解的原因並非紙上的解答,而是她竟然只花了幾秒的時間便解出複雜的題型。黑曜覺得自己遲早也能解開題目,只是若用自己的方式需要多加好幾條算式,不能像琉璃在腦海內大量進行運算,又僅以幾筆便能得出。

      這使黑曜及老師不禁語塞,不曉得該如何開口向女孩答話。

      琉璃又說:「三百六十一天前,老師您用過這個公式呀。」

      話一出,讓黑曜和老師露出些微震驚的表情,居然連日子都記得一清二楚。

      「真厲害。琉璃。」翡翠走了進來,邊拍手邊溫柔笑道。

      這可讓黑曜笑不出來。

      他知道翡翠平日柔和,也足夠善良,不過肯定是個懂得計算與籌謀;雖然素日保持微笑,但絕對是城府極深的人,不然她怎能在十幾年內將家族事業發展得如此蓬勃呢?況且翡翠在該嚴厲的時候也非常嚴厲,好比對黑曜的學業及才藝的要求,還有,當他解不開題目時就會用些許嘲笑的眼神笑道:「你不會嗎?」

      比起母親,她更像一位擁有專業素養的教師,教導著他有關於人生的道理,以及有自己的才學。他們雖是母子,但比較像互相較勁,切磋彼此進而成長的微妙關係。

      她清淡的笑容,在黑曜眼裡只覺得有些嘲諷的意味。

      「我能解開的。」他平淡說道,然後在紙上列出算式,但他成坦承自己並不能像這位女孩如此迅速。

      「我剛好記得而已,況且那時只是剛好路過。」琉璃謙虛地說著。

      「答題很容易,我指得是妳記憶力的部份。」母親走近她,似乎早有準備,「一直覺得琉璃妳在國中畢業後沒能繼續讀書很可惜,不如陪黑曜一起上課吧,當然這算是工作的一部份,會給薪的。」

      我已經十七歲了,不需要人陪……黑曜的唇角還未來得及牽動,翡翠將目光從琉璃移到他身上。兩眼泛著寒星似的光輝,她的眼神還是這般讓人難以揣摩背後的涵義,讓黑曜不自覺地閉上嘴,他瞬間知道自己並沒有權利拒絕。

      翡翠拉了張椅子,優雅地坐下,邊倒茶、邊平緩說道,她從前就知曉琉璃非常聰明,不管何事都相當能夠適應,學習的速度飛快,不過琉璃為了能夠早點賺錢、回饋給居住的孤兒院,讀完國中便開始工作,翡翠聽到院長說起此事時只覺得非常可惜。

      「寶石是需要打磨才能發出璀璨光芒的。」翡翠伸出手,輕撫琉璃的臉頰。

      她的言語猶如一個帶有霓虹光暈的陷阱,美麗且虛幻,即使明擺著直接的意味,還是能使人願意踏足,也讓琉璃不自主地點點頭。

  

      然後自那天起已經過了十天。

      黑曜原以為解題事件是翡翠特地派琉璃來打壓自己的銳氣,但似乎不是。

      琉璃的心向著翡翠也好,或者壓根沒有心機也罷,他對不熟悉的人事物總是保持著防備心。因為在黑曜十歲時曾經被人綁架,歷經三日杵在黑暗及飢餓的環境,雖然最後平安歸來,但童年陰影造成他對任何人都有戒心,和翡翠以外的人不說太多話、變得封閉,也不願走出門去學校上課,更不想要交朋友。

      黑曜長年以來接受心理及藥物治療,即便他現今已能和人正常談話,但也僅此而已。

      他原以為自己的個性直到老死都不會再改變,可是和琉璃在一起,曾經上鎖的心房彷彿被打開了。

      她很聰明,面對困難的題型總能順利化解,但複雜的答題過程沒有反應在她的性格上,琉璃是沒有心機的人,甚至是有些過份單純天真。

      印象最深刻的是,前幾日他經過屋子的某處,斜靠在牆壁的木梯往他的方向倒,他其實能夠閃開的,或是被砸到大概也不會有事。

      沒想到琉璃眼疾手快、從一旁閃現,不顧自身安危,也沒顧及到她的身軀嬌小這件事情,直接抱住了黑曜,用她自己的背部擋住梯子。

      他們兩人倒在一塊,而摔倒的聲音及木梯落在地面的聲響引來了其他傭人。

      「妳有沒有哪裡傷到?」他捉緊她的兩肩,只覺得她很傻,她有想過身為男生的黑曜身體比較結實的事實嗎?

      琉璃苦澀的面容只消一眼便離去,她綻開笑容,搖頭說道:「我沒事,少爺您呢?」

      「其實妳不這樣也沒關係,我不會受傷的。」黑曜確實為琉璃奮不顧身的行為感到震驚,可是他同時也明白這是因為自己是少爺的身份。

      琉璃是在工作,不是想要保護黑曜這個人。

      豈知,琉璃貌似讀到了他的心緒,臉色忽然下沉,嚴肅說:「我會衝過來不是因為您是少爺,就算您今日跟我一樣是傭人,我還是會衝出來的。」她好像是在生氣。可是話才說完,琉璃凝結的冷肅又立刻化解,很快就恢復笑色,「我不可能看著別人在我眼前受傷的。」一字一句沁入人心,讓黑曜微怔。

      琉璃站起身,但可能是因為方才跑得太快,腳好像扭傷了,她走路一跛跛地。

      腳傷過了幾日似乎痊癒,但黑曜知道她的背部被梯子砸到烏青一片。但琉璃不以為意。

      他知道琉璃的背有黑青的事是聽其他傭人說起的。

      「怎麼?少爺您也要吃嗎?」琉璃的聲音將黑曜的思緒喚回。

      他想著,給她治療腳、送她去淤止血的藥膏都是小事,黑曜反倒好奇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那是他第一次對學習以外感到有興趣的事,不過黑曜不會隨便說出口就是了。

      黑曜回答:「以後吃不飽,就到我這吧。」他隨口說著,希望沒讓琉璃察覺自己方才都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不過話說回來,也不知她真是吃不胖,還是因為長期沒有按時吃三餐的緣故,她四肢非常纖細,臉部也毫無血色。

      「謝謝您!」她笑眼盈盈。

      她繼續低頭吃著蛋糕,她邊微笑著,長睫隱隱約約地顫動,但沒看見黑曜放鬆後的嘴角。

      「話說我們家每年都會來這裡,怎麼今年才見到妳呢?」

      「少爺今年是第一次見到我,可是我每年都見到您喔!我每年都會來這裡打工,只是這次剛好工作的位置離您比較近。少爺從前身高跟我差不多,到現在居然比我高出一顆頭了呢!還有我曾看著少爺學騎腳踏車、學馬術、擊劍……」

      她興奮地說道。隨著話語,黑曜那些懵懂及不堪的記憶也瞬時湧上。

      「停!」黑曜制止了琉璃。

      「怎麼了?」琉璃不解地歪著頭,她說自己的記憶力很好,所以他小時候的模樣和作為她都沒有忘記,卻沒想到黑曜根本就不想聽兒時稚氣的自己。

      「妳的話太多,可以停了。」想到以前不成熟的模樣,他忽然感覺有些害羞。而且琉璃記憶力這麼好,肯定會記到老。

      「那……少爺,您之後沒有課了,我必須要去做其他工作了。」吃完點心,琉璃完全沒有要留連在他身旁的意思。擦乾淨嘴邊,正欲旋身離去。

      「等……」腦袋跟不上嘴巴的速度,他都還沒想好要說什麼,已經脫口而出。

      黑曜摸到了她的指尖,感覺有些粗礪,仔細一看發現她的指腹已裂開,上頭是微微滲血又干掉的痕跡。

      是長期工作的關係吧。

      比起她的灑脫,自己倒像是個抵賴在別人懷中的孩子,這讓他原本就有些混亂的神思更加煩擾了。

      「有什麼吩咐嗎?少爺。」她並沒有甩開他的手,也未掙脫之意。

      「這個……」他明白書到用時方恨少的心情為何了,只是想要跟她說話怎麼就這麼難?黑曜只好隨意說:「妳還有工作嗎?我記得你們工作好像很早就要起床了。」

      「我是清晨五點就開始工作沒錯,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這麼早起床的,夫人她很照顧在這個宅邸工作的所有人,有支付薪水、上班時間正常,還提供住宿及三餐。」

      她並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是一個勁地稱讚翡翠如何對待眾人,廣施恩德的話。

      「那妳現在要去做什麼工作?既然早上五點就開始了,算一算時間也該休息了不是嗎?」

      「嗯……」琉璃露出有些困擾的模樣,說:「哥哥和姐姐們告訴我要擦乾淨宴會廳上的水晶吊燈,否則明日晚宴……」

      叫她一個股瘦如柴的女孩去清吊燈那樣粗重又骯髒的工作?

      黑曜皺了眉頭,說:「我會吩咐其他人的。」他隨便抽出了本數學習題,「做完這些才准離開。」

      她似乎明白他想要挽留,也不願讓她去做骯髒的工作,可是聰穎如她,既明白說出後會打壞兩人主僕間的平衡,所以只是揚起輕輕的淺笑,道:「是的。」

      琉璃……真如其名。

      午後她並未多言,真就把那本習題給寫完,當然以她聰慧的程度,那種給普通高中生的問題當然無法難倒她。

      深夜,黑曜獨自在房中,輾轉難眠,不知怎的閒暇時便想起琉璃,想起她溫柔婉約的笑容,睡意又更加散去了。

      他失眠已經不是兩三天的事情了,家庭醫生和精神科醫生不謀而合地說他給自己壓力太大了,要他別多慮,放寬心生活,身體自然就會好轉了。

      可是他覺得納悶,明明自己吃好睡好、有母親的照顧,還有她的關心,一切都是如此順遂、安定,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麼能抱怨的呢?

      或許真如同她所說的那樣,自己的安好未必只有自己清楚。三年前的事情讓他無法掙脫桎梏,它彷彿是鐵鍊、死死地勒緊他的咽喉,讓他這些年來都不願與家人外的人親近,也不願再走出宅邸以外的地方了……

      他望了眼外頭,今夜的天空烏雲密佈,彷彿跟他的心境相同,被掩上一層厚厚的積雲。

      冬日的雪仍在夜空飄揚,可能半夜會下得更大吧,明日的庭院定會有積雪的。

      夜不能寐的時間裡,他偶爾會爬起來讀書,爾偶會在院子裡散步,嘗試醞釀睡意,可今日不知為何,腳便朝著簡陋的別館而去,他知道她住在那。

      他走到最冷僻的別館角落,豈知,琉璃正好開門走出,與他四目相視。

      「少爺?,正想去問您是不是失眠了,我這裡有可以助睡的精油喔!」

      琉璃晃著手中的玻璃瓶,瓶身的稜角與雪光發出微光,照亮了她的眼,透出清澈無暇的目光;她的笑容沒有因為冰冷而凍結,反而微笑的模樣猶如溫煦的暖陽,帶給他陣陣暖意,消融了這嚴冬裡天空降下的冰霜。

      「真巧,我剛忘記拿藥給妳了,看到妳的房間燈還未熄,所以來拿藥給妳。妳怎麼知道我失眠?」說謊了,其實藥明天再給也無妨。

      「我方才從裡頭看到您房間燈還是開著,而且今天少爺眼下的烏青挺明顯的,眨眼的次數也比平常還要多,就想少爺是不是睡不好。」

      他微微怔住,沒想到她雖然開朗、活潑,但是也足夠心細,能發現他身心靈的狀況有何不同,居然眨眼的次數都能被她發現。

      這個女孩雖然表面總是天真無邪地笑著,但確實心思細膩。

      難怪翡翠好像特別喜歡琉璃……確實夠聰明伶俐。

      「少爺!您怎麼又盯著我看不說話呢?不把話說出來,別人可是不會懂得喔!」

      琉璃的話將他從思緒中拉回,他回應道:「難為妳調製精油了……妳也穿得太少了吧。妳的薪水都用到哪裡了?」

      寒冬臘月,竟然只穿條輕薄的連衣裙,大腿和手臂都露在外頭吹冷風。

      「全給孤兒院了,這裡生活有吃有得睡,我用不到錢。」琉璃表示她對金錢完全沒有慾望,只要孤兒院的家人們生活得好,她就能開心了,「而且不麻煩的!小時候沒錢看病時,我經常上山採藥,偶爾藥草若是管用、獲得舒緩後就不用看醫生囉!少爺別看我的身材纖細,但我的身體一向都很健康的!」

      琉璃淺笑盈盈,完全不理會他說別採山上的野草,以免觸碰到有危險的植物,只是自顧自地說著有關藥草和她身體康健的事情。

      「少爺……這怎麼可以……」琉璃見他脫掉自己的外套,立刻退了一步。說自己收下他給的藥膏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怎可多收衣服。

      「有什麼不可以?」

      難道她是在擔心若自己擁有他的外套,會被宅邸裡的人側目嗎?

      他不是不知道。就因為自己擺明了只偏愛琉璃,所以其他傭人逮到機會就想欺負她,像現在她獨自住在偏遠、破爛的員工宿舍也是如此。

      他的手停住。

      自己究竟是為她好?還是害了她呢?

      「這樣少爺您會感冒的!我無所謂,請放心!」

      剛才的憂慮瞬間被晚風吹走,原來她的所思所想全在自己身上。

      她都不為自己想嗎?

      但倘若她不會為自己想,他會的。

      所以他還是硬將外套披在她身上了。

      「改天我再買件適合妳的外套。」他淡淡說著,然後幫她把胸前的鈕扣給扣上。

      「少爺……您真溫柔。」他還沒能看向琉璃,可是她的音色十分柔婉、乖順。

      「是嗎?」

      這種程度就算溫柔……那麼她以前又是如何熬過來的呢?

      琉璃果然是個內心果毅的人,他想。

      「少爺,你剛才笑得樣子很好看呢。」他與琉璃對眼,只見她的雙目像是能照透人心般平靜、清亮。

      「我剛才笑了嗎?」黑曜摸了摸自己的唇角,「那妳又為什麼笑?」他反問。

      「笑……少爺的笑臉很好看啊。」她不是在說謊,也非阿諛奉承。琉璃的話語總是這般真摯懇切,宛如一道暖流緩緩淌入身體,溫熱四肢。

      「我倒是好奇妳怎麼能為了一些小事感到高興。」諸如一塊餅乾或他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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