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一、(2)

      在一陣後來居上的尖叫聲中,黎琮敏定睛細看那小小窗格中的畫面,直到那具無頭屍首、以及濺開的血色猛然衝擊了她的眼睛。

      『你們怎麼能──』

      『爸爸!!!』

      「琮敏?」

      「嗯?」黎琮敏倏然回過神來,看向一旁正按著她肩膀的卓皓臣。對方沒有說話,只以眼神無聲地詢問,她輕輕搖頭,將無意識間緊緊捏住了平板的指頭鬆開。

      她花了幾秒壓抑住浮上心頭的回憶,關上那仍然充斥著尖叫聲的影片,並將平板放回桌面。「韓先生,恐怕只有一部影片是不足為證的。影片造假的可能性非常高。」

      「這起命案曾經短暫地上過新聞,當時課堂上的學生和老師也都能作為人證。兩位稍微查證,就能確認這部影片的真實性。」韓璟淵目光閃爍地瞥了眼平板、又迅速收回,環著杯子的指尖用力到發白。「但就如我剛才所說的,這件事可能被有心人士壓了下來,沒多久,媒體輿論也銷聲匿跡了。」

      「在這之後,即使網路上還有幾次針對這起命案的討論,也無法興起什麼風浪。」

      卓皓臣將手機遞給她,搜尋結果的確出現了關於這名學生死亡的報導。

      「您剛才說,警方給出的結果是意外?」黎琮敏略為思忖。

      「確實如此。但就因為疑點實在太多,導致家屬至今還是沒辦法接受這個結果。」韓璟淵自腳邊的公事包中拿出一個資料夾遞給兩人:「這是勘驗報告和相驗證明。」

      黎琮敏翻開相驗屍體證明書,不著痕跡地覷了對方一眼:「聽您的說法,您不是死者的家屬?」

      韓璟淵頷首:「我是受人所託。死者郭梓敬的父親,是我認識多年的友人,我和梓敬也相熟。」

      以餘光打量對方半天,黎琮敏無言地收回視線──得了吧,隔著口罩能看出什麼花樣?

      從男子緊繃的肢體和頻頻蹙攏的眉頭上看,暫且看不出什麼異狀,姑且視為對命案的恐懼及對被害人的痛惜吧。

      相驗證明上載明了郭梓敬的死亡時間約為上午十時至十二時之間,死因不出所料:頸部遭利器砍斷,當場死亡。

      其餘的細項與剛才在影片中所看見的情況沒有太大出入,黎琮敏大致瀏覽過,卻總感到有哪裡不對勁。她想和卓皓臣稍作討論,抬頭卻只見對方捏著手中的勘驗報告,雖然凝視著書面,卻早不知神遊到何處去了。

      「拿罐咖啡給我吧。」她隨手抽過卓皓臣手中的資料,側頭輕輕說道。

      果不其然,青年眨了眨眼,很快便起身走出會客室。

      這臭小子,想像力過於豐富,還在校時便時常拿著教材向她抱怨內容太恐怖。她隱去眼底的笑意,對照著翻看勘驗報告:案發現場留有大量血跡,依照出血量及濺射的跡象判斷,郭梓敬的租屋處就是第一現場。而男學生的死狀的確是身首異處,身體橫亙在浴室門前,頭顱就正對著架設在電腦旁的視訊鏡頭,頗有惡意的犯案手法。

      接下來的文字讓她稍稍挑起了眉頭:現場沒有外力侵入以及外人進入的痕跡。最有可能的情況,是郭梓敬慘遭熟人毒手,或者對這名「犯人」的到訪早有準備,又或許,犯案的是一匹善於反偵察的識途老馬。

      她不考慮此案件有出自影片中那「半截女鬼」手筆的可能性。沒什麼值得考慮的。

      她認為警方或許可能壓案,但至少也該做過基本的搜查,因此她漫不經心地問、頭也沒抬:「那麼您也作為嫌疑人被問案過了?──啊,沒有惡意,您知道的,無罪推定是一回事,但在偵查期間,任何人都有嫌疑。」

      「我知道的。」韓璟淵蒼白地笑笑,手指緊勾著杯耳:「的確如此。案發當時我正在公司開會,在場員工和監視錄影帶都能作證。」

      「嗯……」她繼續翻動紙頁,上頭記錄著:租屋處地處偏僻,周遭並無太多監視器能夠提供有力證據。

      「郭同學生前是否曾和什麼人結怨,您清楚嗎?」她用指節叩著書面,答答輕響在空調低頻的運轉聲中顯得突兀。

      對座的男子受響聲吸引,視線轉向黎琮敏的手,順勢撞上她不知何時從文件中抬起的目光,隨即又不著痕跡地轉回手中的馬克杯上:「梓敬人緣很好,性格也活潑,我想是不會和誰結下需要殺之而後快的仇恨的。」

      「這樣。」聽來像個死局。她用手指點著下顎,仔細梳理腦中那丁點的違和感;卓皓臣這時拎了瓶瓶裝具納頌返回會客室,順手還替面色顯得更加蒼白了的韓璟淵往杯中添了點熱開水。

      就著幾口咖啡的空檔,黎琮敏聽著身旁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又將手中的報告翻開、從頭看起:當場死亡、無外力侵入、上午十時至十二時……

      「……依您所說,您在案發當時,人一直待在公司裡?」卓皓臣前傾著身子,掌中攥著記事本,儼然問案的派頭。

      「是,上午是例行會報,下午我也一直待在辦公室裡。」韓璟淵口中的「下午」一詞與後續的詞彙間有段不甚明顯的停頓,於是這組詞格外清晰地滑進了旁聽的黎琮敏耳中。

      下意識地默念出相同的音節,一句話便如電光般劃過她的腦海──『笑死,午覺睡昏頭了,敢在太后課上搞鬼。』

      「……咳。」甜膩如糖漿的超商咖啡漏進了氣管,助手側過臉看她──喝口飲料都能嗆到?──口罩上方的濃眉大眼組合出了微妙的鄙夷意味。

      「太甜了。」謊話張口就來,助手對她高高揚起單邊的眉。

      正事要緊。黎琮敏抓住腦中那道害她嗆了口咖啡的靈光,伸手再撈過桌面的平板、點開影片。

      果不其然,視訊會議畫面左下角赫然標示著課程的實時時刻:下午三點四十六分。即便往前推去,郭梓敬好端端出現在鏡頭前的時間,至少也在下午三點十分之後。

      相驗報告可能偽造,課程影片也可以造假,現在黎琮敏只想好好問問對座這位富二代,是否窮極無聊、所以搞了齣鬧劇來整人?

      「韓先生,這是惡作劇嗎?一個死在上午十點至十二點之間的男學生,出現在下午三點的視訊會議裡,這就是您要提供的『證據』?」

      聽見她的質問,卓皓臣也抽過她手中的平板和資料確認,隨著紙頁翻動,助手的神色也逐漸僵硬起來。

      面對黎琮敏的質疑,韓璟淵向前傾身、蹙緊了眉的模樣像在對著手中的杯子懺悔:「我知道這是有些離譜了,但這些都是經得起查驗的證據,也請相信我不會拿一個孩子的死開玩笑。」

      「法醫的報告確實記載了梓敬的死亡時間至少在線上課程兩小時以前,但他又出現在下午的課程中,也是與會的師生們能夠共同證明的事實。」

      證據是死的,但人的意念是活的,白的證據若經過有心人之手也能變成黑的,黎琮敏交疊起腳,再度用指節叩響書面:「說起來這是兩回事呀,一起發生在上午的命案,您卻拿著一部疑點重重的影片來做開場,這麼說,這部影片是您對於這個案子的立場?一樁靈異事件?」

      男子眉宇間頓時籠上一股哀愁,他搖搖頭,給予否定的答覆:「實話說,作為講究實際數據的商人,我並不聽信所謂的怪力亂神。只是這案子終究沒有個水落石出的結果,警方模稜兩可的說詞也根本說明不了什麼;在一個沒有外人痕跡的屋子裡,一個孩子在眾目睽睽下丟了性命,若不是真有點科學無法解釋的疑點,又怎會以意外為由草草結案?」

      『這是意外?這他媽的算什麼意外?這就是你們給的交代?』

      韓璟淵微啞、顫抖的話聲強硬地勾起黎琮敏最難以忘卻的回憶,她閉上眼數秒,讓自己盡快平復下來,才回應對方滿懷苦悶的問話:「潦草結案的理由未必就是單純的怪力亂神。」

      抬起臉,男子一雙流轉著複雜思緒的眼回望她,一旁的卓皓臣會意,起身到牆邊的文件櫃旁準備資料。

      「我多少有些好奇,我們畢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工作室,為什麼挑上我們?要查這個案子,您應該會有更好的選擇。」

      聞言,韓璟淵聳了聳肩,語氣半是無奈:「相信您也知道,我背後代表的企業算是小有規模。」言下之意是要避人耳目了。

      「我明白這件委託或許有些棘手,我當然也盡我所能調查過了,實在沒有辦法,才上門來打擾。」

      沉吟片刻,黎琮敏轉了圈眼珠子:「嗯,好說,畢竟我們可是吸血鬼呢。」

      楞了半晌,韓璟淵來訪至今頭一回笑彎了眼睛:「錢倒不是問題。」

      送韓璟淵離開後,卓皓臣返回會客室、亮出手中一串鑰匙:「郭梓敬租屋處的鑰匙。」

      黎琮敏扯下口罩、仰頭囫圇灌著咖啡:「房東沒收回去?」

      「說是沒人敢租,郭梓敬的爸爸又時常在那裡逗留,鑰匙就一直留在他手上。貌似房東自己都不怎麼敢過去。」

      「他是自己找上門的?」她揚了揚勘驗報告。

      「嗯,他拿著張舊名片,說是認識的人給他的。」

      「哦……我們有過能和這種大人物攀上關係的客戶?」

      卓皓臣從櫥櫃中拿出自己那包咖啡豆嗑了一把,下一秒卻皺起了臉:「噫,受潮了。」

      「叫你記得開除溼機了吧。」黎琮敏嘲笑對方:「丟了吧,反正那包也沒剩多少。」

      卓皓臣痛心疾首,啐了口:「什麼鬼天氣。」

      「這地方,一年四季都是雨季。」

      「改天再烘……吶,說到鬼,這案子你怎麼看?」助手抱著筆電坐回沙發,接上一個陌生的隨身碟,裡頭儲存了幾個檔案,以及韓璟淵稍早時播放給兩人看的那部課程錄影。

      「我是不信鬼神的。」黎琮敏回答時,影片正好定格在「女鬼」出現的畫面。

      「那你覺得這影片沒有參考價值?」

      「這倒不好說。只是韓璟淵對這影片這麼重視,這就比較有趣了。」

      卓皓臣歪著頭:「這麼多人都目擊到了,他拿這部影片當切入點也情有可原。」

      黎琮敏恨鐵不成鋼呀:「你跟他坐在這裡那麼久,就不覺得他的表現有點怪嗎?」

      「嗯……還好?」青年笑得牙齒露了出來。

      黎琮敏按住要拿空罐往對方頭上敲下去的手,循循善誘:「聽他的說法,他對郭梓敬的死挺難過的吧?」

      「是啊。」

      「今天很冷嗎?」

      「蛤?」卓皓臣一頭霧水。

      「空調溫度很正常,而且他除了抱著那個杯子,眼睛也晃來晃去,所以不是冷,是因為害怕。」

      「哦……」助手若有所感地點點頭。

      「問題來了:如果他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並不聽信怪力亂神,而且死者和他關係不錯,那他難過都來不及了,怎麼會那麼害怕?」

      「姊姊,不是我不認同你,只是就這樣看著我也怕啊,你看看這個視覺衝擊……」卓皓臣比劃著筆電畫面上比起平板放大了更多的「女鬼」,青白的臉色襯著那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鬼片看得還少嗎?大驚小怪。」黎琮敏湊近了看,半根寒毛都沒動靜。

      「咳,我個人偏好喜劇片。」

      「……好。總之我的結論是,他要嘛良心不安,要嘛知道內情,心裡有鬼。」

      「嗯……我覺得這有點欲加之罪了,我知道阿伯生前一直在調查韓璟淵,但要說他這樣的反應真的就是作賊心虛,是不是有點先入為主?」

      「哇,我還以為是你用韓璟淵當餌釣我接案子的。」黎琮敏抱起雙臂,斜眼瞪人。

      「還不是因為巧合有點多嗎……你看郭梓敬這樣的死法,找上門的又是你很在意的對象,是你在場的話也不會放過的吧?」助手搔搔腦袋,提起這件事總讓他手足無措。

      兩人相視無言片刻,還是黎琮敏敗在那雙無辜大狗般的眼睛裡:「我這樣說當然不只因為成見──我承認有一點──但你想想,身居高位的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如果韓璟淵是這樣受不起風吹草動的個性,能夠勝任那種大集團的執行長?」

      「倒是。」關於韓璟淵的資料他也見過不少,媒體如此評論那名才將屆三十五歲的企業家:雷厲風行、慧眼獨具。規模那麼大的企業在他手下運行,難以想像「驚慌失措」這樣的表情可能會出現在韓璟淵的臉上;如此一想,男子稍早時在兩人面前的表現就更顯得耐人尋味了。

      「還有一點,你覺得他為什麼拿得到勘驗報告?」黎琮敏握著空氣麥克風遞向他。

      「特權階級看得還少嗎?大驚小怪。」卓皓臣照樣造句,但裝模作樣沒幾秒,青年即刻破功、笑了出聲:「耍特權習慣了,也就不認為在普通人面前展現出來有什麼奇怪的了。」

      「不錯啊,智商還在線。」黎琮敏虛心假意地鼓了掌,拖動影片時間軸到郭梓敬的臉填滿了整個窗格的時間點:「種種跡象看得出來,韓璟淵這個人很矛盾啊。」

      卓皓臣忍俊不禁:「你別把重點放他身上啊,我們要查的是郭梓敬。」

      「有衝突嗎?」黎琮敏理直氣壯,青年滿面無奈地搖搖頭:「你開心就好。依你所見,我們從哪裡下手?」

      她支著下巴思索一陣,隨即定下了兩人的第一步:「先查查他說的那位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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