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新型冠狀病毒嚴重特殊傳染性呼吸道疾病──國際簡稱COVID-19，是人類歷史上最近一次的重大災難。疫情擴散到世界每個角落，從東亞大陸到大西洋彼岸，從非洲飢民到美國國會議員，甚至連南極觀測站的科學研究員都遭受感染，不分男女老幼、貧富貴賤，一律在高燒、胸悶、意識混亂並在呼吸衰竭及休克後，迎來平等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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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在嚴厲的封鎖圍堵及提高疫苗施打率的舉措下，延燒將近三年的疫情才總算平息了下來，然而「後疫情時代」的才是人類文明更大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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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物料短缺，工廠無法生產製造，貨品數量未能負荷運輸成本連帶使得航運與空運停擺，疫情底下的恐慌性購物及對於未來的不安感，造成家中已經囤積大量物資的人們減少後續的消費，沒有商品也沒有顧客，近一步使得更多商店倒閉、工廠停工、航運停班，連連暴增的失業率使得人們失去收入、無法消費……總總通貨緊縮的惡性循環，導致全球經濟陷入前所未有的大蕭條，再加上許多國家在疫情期間把大多財力都投入醫療照護、疫苗與解藥的開發，以及甚至不得不舉債對受衝擊的產業勞工發放紓困金，而急就章蓋出來的臨時醫院、添購的治療設備及後續維護，在疫情過後成為極大的財政負擔，大量囤積的疫苗也只能擺著過期，進一步惡化政府的收支失衡，乃至於崩潰破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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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專制獨裁國家儘管漠視個人人權，但由於可以全盤掌握人民的行為舉止，以強制手段進行封鎖、隔離、施打疫苗，乃至於「犧牲」一部分確診人口以保障其他民眾的健康，除了迅速穩定國內疫情之外，也藉由實行生產公社與計畫經濟維持國家的運作，在全世界走向衰退的情勢中逆風高飛，逐漸掌握了國際主導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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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資本主義為核心的自由市場開始式微：疫情期間富裕階層與國家壟斷醫療資源，招致窮人與貧困國家反感；蕭條的經濟使階級對立加劇，民選政府挽回不了崩潰的財政，各國失業勞工上街抗議、發起暴動，弱勢國家紛紛在人民革命或軍事政變後轉向獨裁體制，並相互在國際上結成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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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文明面臨二十世紀五零年代以來第二次的意識形態分歧──而這一次，民主政治似乎即將走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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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的是，在民主自由的價值觀將要成為歷史塵埃之際，局勢有了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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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追溯其起源──也許愛美是人類的本性，早在疫情爆發之前，世界各國就紛紛出現「最帥的總統」、「最美的總理」，政治人物的身材與外貌成為了能否獲得選票的指標之一，同時也有演藝人員、明星踏入政壇的案例，國內更是有搖滾樂團的主唱與Cosplayer當選立法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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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陷入憲政危機的各個民主國家似乎同時察覺到新的趨勢即將來臨，原本相互爭駁的朝野政黨為了能夠生存下去、為了延續民主政體，紛紛取得共識，並立即付諸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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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修各個民選官員的參選年齡、推出最能吸引大眾目光的候選人、競選活動更為著重在聲光表演而非政策論述──反正也沒有民眾有興趣了解政策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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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系列的活動在每個民主國家都如火如荼地展開，候選人的競選表演讓民眾忘記生活中的苦惱、為疫情後黯淡無光的前途燃起希望，而表演活動帶動的器材整備、周邊商品的製作與工程動員，又為一灘死水的經濟重新注入活力──這又能再次帶動政黨投入更多資源、推出更引人注目的候選人、舉辦更盛大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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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效仿一度造成轟動的○○○48、※※※46等等組合，各政黨紛紛以不同級別的參選人組成多人團體，以「箱推」（一整團推出）的方式爭取更多當選席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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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學界對於這一波民主政治的轉型運作有各種不同的稱呼，但目前最通行的講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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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壇偶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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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跟上這波轉型的傳統政黨與政治人物迅速被淘汰；那些人主政的時期，通常會被稱為「舊政治時代」。檯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批又一批新穎、年輕、充滿活力且話題性十足的少年少女──尤其發展至今，各國政壇基本上都是由女性為主導，雖然也有一些男性團體，但畢竟活潑可愛的女孩子在舞台上又唱又跳，可以保證大多數選票的支持，使得大多數政黨傾向發展女性為主的偶像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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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國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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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修憲與諸多的立法程序之後，國家元首的正式職稱改為「大總統」以區別過去（雖然口語上多半還是習慣沿用「總統」稱呼），所有民選官員，包括地方首長、民意代表，乃至於部會首長的限制年齡也不斷下降，終於在將近四年前，選出了被譽為是「五千年一遇的美少女」、「史上最年輕的大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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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目前趴在沙發上玩著遊戲機、隨意擺盪雙腿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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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仍舊對於我的敲門毫無反應，在我進門之後也依然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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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說跟第一次見面時有什麼差別的話，大概就是今天她是趴在三人座的沙發上，而非雙人座的沙發，嬌小的屁股剛好直對著辦公室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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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女孩身上套的是類似網球裙的衣著，所以沒有走光的疑慮，然而不管從各方面來看都是非常不得體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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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制服同樣被她扔到一邊去，鞋子與襪子散在柚木色的地毯上。而無論是那件短小的黑色網球裙還是她身上那件貼身的黑紅相間的韻律服，其實都是她平時穿在制服底下的內衣，方便她隨時可以在車上換上不同場合的正式服裝，同時也是她接受舞蹈訓練時的練習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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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安排的是歌唱訓練。如同既往在學校上完半天課的她，原本的行程應該是在訓練結束後，於下午四點回到總統府內處理公務，然而毫不意外地，她選擇一進辦公室就癱軟在沙發上打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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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女孩的身材是偏向矮瘦，但因為她總是趴在一個小靠枕玩遊戲，下巴與臉頰被靠枕堆擠成像倉鼠的模樣──或者像一團軟呼呼的客家麻糬。所以我在內心中總是暗地稱她為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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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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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然對於我的叫喚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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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嘆了一口氣，翻開手中的公務用智慧型手機，滑開記事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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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女士，立法院三讀通過的體育發展與藝文振興條例必須在今天之內簽署施行，上個星期行政院提交的五項草案也還等著妳的回覆才能送交立法院，同時立法院在今天早上的臨時動議決定把健保改革排入議程，行政院急需妳的指示；另外今天晚上七點預計召開總統府資政的線上會議，關於預計在中南部展開的巡迴演唱會也要在明天之前確定彩排的行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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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遊戲機的音效並沒有蓋過我的彙報，但沙發上的麻糬仍是表現出一副沒聽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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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下一屆的大總統大選，黨部還在等待黨主席的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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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來說最後一項並不屬於總統職務，也不是總統府秘書長的工作範圍，然而由於我跟她隸屬於同一個政黨，加上不知道是從哪一屆大總統開始，大總統兼任執政黨黨主席似乎已經成為慣例──也就是說，這個女孩目前除了看似對於總統的公務偷懶怠職之外，連帶著也把黨主席的工作拋諸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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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提醒她履行黨主席職務，也不知不覺變成我的工作內容之一；畢竟我是整個總統府內最貼近她的人──即使是特勤隨扈也不能進入這間總統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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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彙報完畢後，整個房間只剩下手指扳弄搖桿及遊戲機畫面上嗶嗶啾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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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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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反應，只是一個沉迷於電玩的死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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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有想要伸手抽掉遊戲機的衝動，不過這幾天相處下來漸漸習慣了她的行為舉止。甚至我還相當好心地沒有選在四點整就來敲她的辦公室，而是讓她休息了半個小時──但顯然她沒有察覺到我的用心，甚至沒有打算結束自己的休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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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自己對於這個死小孩能忍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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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那個條例上簽一下名吧，今天之內一定要送交到行政院，才能在明天正式頒布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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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辦公桌旁，逕自按開桌上的檯燈，掃視了一下堆積成山的文件檔案，然後抽出那本已經沾了薄薄一層灰塵的黃色公文夾，稍微將表面拍乾淨後連著隨手在桌面找到的原子筆遞到女孩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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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癟著嘴，一臉不悅地把遊戲按了暫停，坐起身接過公文及原子筆，看也不看條文一眼，便在落款處迅速簽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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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是用偶像風格的簽名方式，花俏地轉了一圈還在旁邊繞了一顆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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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演唱會的簽名版！」──雖然想這樣吐槽她，但這個死小孩願意簽名已經算是謝天謝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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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儘管風格花俏，但還是勉強可以看出「璐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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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任大總統，孫璐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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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開場合上，「應援」的相關商品如衣服或旗幟、毛巾通常會以「Luly」標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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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在的，立法院都已經三讀通過了，讓大總統簽署頒布條列也只是走個程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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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大總統」這個職位而言，其實大多數的工作都是這種性質，毫無意義的橡皮圖章──但即使如此，沒有經過大總統簽署或同意就無法進入下一個程序的事情實在多如牛毛，已經就任大總統一職接近四年的她不會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可能讓國家停擺，然而她就是如此任性地在辦公室裡擺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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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公文的我，趁著她還沒重新埋首於遊戲機之前追加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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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七點的線上資政會議，預計在第二會議廳舉行，六點五十分左右我會再來提醒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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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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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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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回沙發上把遊戲的暫停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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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代我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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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本來就會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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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就正好嗎。」女孩盯在遊戲機螢幕上的雙眼，儘管專注在遊戲中卻顯得毫無生氣：「反正那種會議，我參不參加也沒什麼差別，所有事情你們自己去討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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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這是資政會議，本來就是邀請總統府資政來向大總統提出建議，如果大總統不出席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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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囉嗦，我說不去就不去，這是大總統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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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似乎習慣性地把那四個字掛在嘴邊，不過實際上如果她真的要以大總統的身分發布任何命令的話，不僅有繁複的憲法規範，還得經過她最厭惡的各種書面簽署程序，所以只是一句口頭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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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年十五歲的她，在法律限制下必須完成十二年義務教育，再加上政壇偶像化的風潮，所以她每天的行程可以說是異常嚴苛：早上七點從官邸出發，在八點前抵達就讀的高中上學，中午過後不是出席各種場合、會議，就是接受歌唱或舞蹈的培訓，或是為造勢活動──也就是演唱會進行彩排，如果沒有這些活動的話，便會回到總統府內履行公務，大概在晚上九點到十點之間離開總統府、返回官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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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大總統在上課期間的維安工作，其實比想像中不成問題，畢竟大總統絕大多數時候都要進行全天候的公務活動，所以她實際出席上學的日子是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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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我的職務是總統府秘書長，負責的工作範圍只有總統府內的事務，所以關於她在官邸跟學校的生活無權干涉，也一無所知。但估計她跟普通的學生一樣還要完成課堂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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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剛脫離學生身分的我來說，不會不理解她現在選擇癱軟在沙發上玩遊戲機的心情，所以到目前為止也沒強行把她拉到辦公桌上處理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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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其實我不曉得對於明顯擺爛、放棄溝通的她不知如何是好。無奈跟無力感持續鬱悶在心中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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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女孩完全投入於遊戲當中，理都不理我，看來繼續待在這裡也只是虛耗時間，於是我只好把筆放回辦公桌上之後，準備離開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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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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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在我伸手拉開門扉之際呼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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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莓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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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一瞬間有千言萬語的髒話浮出腦海，但憑藉著在外國求學時期磨練出來的高EQ，讓我得以硬生生把負面情緒吞下肚，默默地走向書架旁邊的單扇門扉。開門後撥開電燈，裡面是一個大小約十二坪、內部陳設非常簡單的小房間：一張會議桌、六張辦公椅、牆上掛著一台超薄的大尺寸電視螢幕，以及角落擺了一台小冰箱。據說是歷任總統召開軍情彙報時使用的特殊會議室，配備有縝密的防竊聽設施以及可以直接聯繫國防部的通訊機器，不過現在已經變成這位女孩用來堆積零食與各種服裝與飾品的小倉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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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小房間裡面沒有多餘的空間放置衣架及櫥櫃，所以那些雜物全部都凌亂地扔在會議桌上或掛在椅背上。至於小冰箱，聽說是在疫情之後，當時的軍政官員認知到這類生化作戰的威脅，於是建議必須在總統的身邊常備各種醫護用品，乃至於血清、輸血袋之類需要冷藏的物品才放置了這個冰箱，然而現在裡面只有滿滿的罐裝飲料──而且清一色的都是那個我個人覺得味道十分怪異的「草莓沙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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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出一罐之後離開小房間，把那罐草莓沙士「噹」地放到茶几上時，從女孩口中吐出的不是感謝，而是另一個衝擊性的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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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迴演唱會，我不去，把它取消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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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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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中南部的巡迴演唱會取消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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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強做鎮定地壓著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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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部巡迴演唱會不可能取消；場地已經安排好，門票也發售了，取消演唱會也可能使本來應該挹注健保的收益化整為零，影響國家財政。還請盡早確定彩排的時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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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把它取消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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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女士，」我朝她前進了半步：「妳的一言一行都會影響國家的發展方向，這種事情不是妳隨便說一句話就能決定的，巡迴演唱會是跟各地方首長搭配演出，關係到下一屆的地方選舉，原本我們在中南部的選情就不穩定，這次立法院的臨時動議更可能讓反對黨聲勢大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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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關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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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突然大吼一聲，讓我不由得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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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想做什麼就去做，但不要扯上我！反正我說什麼也沒有人聽，明明沒有一件事是我能決定的，卻總是要我做這個做那個！選情什麼的我不想聽，演唱會我說不去就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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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嚕嚕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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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吼迴盪的辦公室中被女孩手中遊戲機的電子音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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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又死掉了！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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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遊戲當中，不再理會茫然站在旁邊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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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之前，我先到了隔壁的第一局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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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長」，顧名思義，是所有秘書的「長官」，然而事實上不僅是秘書，包括各級的局長、參事、處長、參議、委員等等，名義上都是歸屬於我管轄統籌──「名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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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府內大致上可以區分為三局、三室、三處、一會，而每個單位使用的辦公室大小不一，人員編制與使用的房間數量也不同：第一局的業務是處理法律與公文簽辦事項，這也是我前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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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敲兩下門扉之後，我推開木門進到辦公室：內部陳設基本上跟普通公司行號的辦公室沒兩樣，淺藍色的隔間擋板將辦公室切割成一塊一塊的小方格，每位職員都專注在自己手中的工作上，鍵盤打字的聲音、正在與電話彼端確認事務的談話聲、印表機嘎嘎的運作聲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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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個人抬頭瞄了門口的我一眼；然而即使是看到我出現，對方也沒有過多的反應，再度埋首於辦公桌上，直到我走到其身旁，那名中年女子才再度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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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大總統簽署的條例公文，今天之前送交到行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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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我給的期限，她的表情展現出露骨的不悅，但仍然站起身接過我遞出去的公文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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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避免彼此尷尬，我遞交完公文便快速退出第一局辦公室，回到自己個人的秘書長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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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府上下總共有五百多名工作人員；絕大多是通過公務員考試才得以進來的。不同於通過選舉出身的大總統及像我這樣特任的政務官，這些事務官無論當政者是誰、隸屬於哪個政黨，每天依然按照既定行程孜孜矻矻地處理工作，所以即使大總統本人目前正懶洋洋地躺在辦公室內的沙發上，也不至於會使得整個國家機器停擺當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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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正因為政務官跟事務官本來的出身背景與擔負的政治責任不同，所以雙方經常出現摩擦──這在「政壇偶像化」的風潮之後更為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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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有實際統計過，但就這幾天的個人觀察來看，府內的公務人員大概都超過四十歲，由於近年來少子化與高齡化的影響，退休年齡歷經幾次立法修改，再加上公務員退休金在經濟衰退的時期大幅減縮，使得不少府內員工即使白髮蒼蒼、鶴骨雞膚也不願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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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政壇偶像化導致通過選舉選拔出的政務官，年齡大多在二十歲上下。即使現年二十七歲的我，在這些公務員眼中大概都是當兒子甚至是孫子的年紀，自然不會把我當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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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今年以來，總統府秘書長一職已經換了四個人。所以在許多府內同仁看來，我可能又只是一個不到兩、三個月就會打包走人的臨時工，也就不可能花心思跟我建立友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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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她們（不知道是什麼緣故，約有五分之四的府內同仁為女性）對於國中剛畢業的大總統抱持著何種態度，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事實上，似乎除了我以外，絕大多數總統府內的公務人員平常是見不到大總統本人的──畢竟她幾乎都在外面跑行程，一回到府內也是直接躲到個人辦公室裡面，所以很可能即使是在總統府工作，但這些公務員對於大總統的印象跟外界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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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強調，本國人民是絕對不知道我們現任的大總統是那顆癱軟在沙發上的麻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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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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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隨著今年頻繁換掉總統府秘書長，以及其他諸多事件來看，「大總統怠職不辦公」這件事暴露在全國人民面前也是遲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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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木門扉傳來響亮的兩聲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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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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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不知道出於何種理由，只有總統辦公室的門扉是採用左右拉開的構造，其他辦公室，包括這間，都是普通的絞鍊門，不過府內有所門板上都統一釘上了由金銅鑲嵌著上下兩端的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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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是副秘書長或是其他局的局長又來找我催大總統簽公文，沒想到進門的是趙定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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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璽叔，」我連忙從座位上站起來表示尊敬。雖然在職位上，我跟他平級，然而他畢竟是我爸過去在工作上的老相識，除了是看著我從小長大的長輩，更是我今天能夠成為總統府秘書長的主要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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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揮了揮手，示意要我不必走出辦公桌迎接，然後自己反手將門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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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還是急忙地走到辦公桌旁的壁櫃旁，用膠囊咖啡機壓了一杯現沖的咖啡。雖然空間不及總統辦公室，但我的辦公室除了有著同樣寬大厚重、其實機能性很差的辦公桌之外，在一旁還有擺放兩張雙人座沙發與小茶几的空間，似乎在設計上就是方便隨時可以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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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麼事，打一通內線叫我過去你的辦公室就行了，或者開視訊通話也可以，何必麻煩你跑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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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把咖啡端到茶几上時，趙定璽也剛好坐到了其中一張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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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大了，多走動走動總是對身體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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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接過我手中的咖啡杯，我也順勢坐到他的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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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畢竟是出身軍旅，對自我的健康管理要求甚高，趙定璽的身形儀態都讓人看不出他實際的年齡。如果他把那頭斑白的頭髮稍微染黑的話，或許在遠處乍一看還會以為他才四十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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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了一口咖啡後，他直接導入正題：「你剛從總統那邊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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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她總算把那個藝文振興條例給簽字了。不過其他所有的公文從上個星期以來都沒有動過的跡象，而且她說自己不會出席今天晚上的資政會議……而且她突然說要取消巡迴演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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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消巡迴演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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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定璽貌似十分吃驚地回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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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態度非常……強硬。」我稍微婉轉地說道：「當然我會再跟她溝通……不過，倘若她堅持取消演唱會的話，該怎麼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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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減少彩排次數跟縮短演出時間，但絕對不可能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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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鎖著泛白的眉頭，果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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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地、設備、人員都安排好了，門票也都賣出去了，這次的中南部巡迴演唱會是地方選舉前，大總統的最後一場個人演出，會直接影響到選情，並且所有日程都跟給各地方首長候選人排定好了，所以也沒有延後的選項；更重要的是，如果缺乏這次巡迴演出的收入，中央健保可能撐不過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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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罷，也只能跟著深呼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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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壇偶像化，根本的緣由有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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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就是與其讓那些跟不上時代、一把年紀還要刻意玩角色扮演、發音都不標準還來唱歌的舊世代政客，在每次的競選場合尷尬演出，還不如讓專業的藝人明星進行表演。於是加速「偶像」與「政治人物」合一的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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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緣由則是，候選人在競選時儘管限定不能不能以商業手段進行營利行為，然而各種簽名海報、紀念書籤、應援毛巾、鴨舌帽、旗幟，甚至是馬克杯、形象玩偶、吊飾，進一步衍生到戒指、耳環、服裝、化妝品、香水、服飾等等周邊或代言商品，會以「政治獻金」的名義進行販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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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在經由黨內推舉接任總統府秘書長一職的同時，也掛名成為中央常務委員，不過詳細的黨內財務運作我是一無所知，也就不清楚由那些周邊商品兌換出來的「政治獻金」究竟佔了選舉經費多少比例，不過至少由於這些商品的製作以及舉辦各種演唱會、握手會，帶動的精品製造、展覽設計、水電、舞台特效、燈光、音響、傳播設備、道具等等產業，確實為一灘死水的「疫後經濟」注入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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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當選之後這些「政壇偶像」的主要「政務」之一就是「服務選民」──不斷地舉辦歌唱活動，除了活絡地方的產業經濟之外，各地方首長、中央官僚及大總統舉辦任何演唱會、握手會、巡迴演出等等活動，門票、周邊商品及權利金等相關收益則在扣除營運成本後，全部用來彌補國家的財政破洞──特別是在肺炎疫情過後已經搖搖欲墜的健保財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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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曉得最初是由誰想到這種奇葩的方式，然而這種營運模式非常有效：特別是對於即將崩盤的中央健保，比起調漲健保費率、增稅、取消各式各樣的政府補助金等等強制手段，以歌唱活動的名義讓民眾自願掏錢，既不會引發民怨，也迴避修改既有制度可能引發的各種潛在問題，更在全球極權獨裁的復興浪潮下，維護了民主政體與自由市場的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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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本來這次中南部巡迴演唱會收入不如預期：孫璐璃的人氣隨著她的第一任大總統任期即將屆滿而不斷下滑，加上東部海流發電廠的議題重創執政聲望，因此本次演唱會的收入對於填補健保破洞的效果十分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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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用說，如果現在臨時取消演唱會的話，不僅我們的地方選舉會崩盤，健保財政更會直接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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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該連絡副大總統代表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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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大總統……」對於我的提案，趙定璽嘆了一口氣，把咖啡杯擱置在表面拋光的檜木茶几上：「還是算了吧，原本副總統一職就只是備位元首，現在的體制下，副大總統形同虛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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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如此。如果說現任大總統的那顆麻糬只是怠職，那麼副大總統則根本是神隱，恐怕包括我在內的絕大多數國民都忘了有那號人物。畢竟跟大總統一樣，副大總統自己也還是學生，印象中好像是在讀大二吧？加上相對而言名氣不大，舉辦活動時也不會找她上場，所以她似乎已經專注在自己的課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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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過氣偶像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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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壇偶像化」只是把這種現象帶到政治界當中而已。但話又說回來，以前過氣政客的待遇也大同小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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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我回到辦公室後十分猶豫要不要找副大總統代為出席的主要原因。因為我時至今日都還沒跟對方打過照面，甚至記不住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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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會議我會出席，另外林院長也會露面，如果總統不想參加就算了。不過，這種小會議還好說，其他的事情必須想辦法讓她重新振作起來，否則接下來的地方首長選舉跟後續的總統大選就麻煩了……中南部的巡迴演唱會更是不可能取消。如果真的取消的話，這次的地方選舉我們就別想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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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摘下鼻樑上的厚重眼鏡，從西裝的內襯口袋取出拭鏡布搓磨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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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地方選舉慘敗，好在最後一刻黨中央決定派孫璐璃出馬競選大總統，才從SF黨手中奪回執政權，否則我們就真的在地方跟中央都輸給SF黨；然而立法院席次我們佔了多數卻仍未過半，這次東岸海流發電廠的議題如果被SF黨得逞，勢必影響東部的選情；連東部的鐵票倉都失守的話，總統寶座很可能又要讓給SF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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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定璽重新戴上眼鏡，再度喝了一口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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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糟糕的是，已經到了這個時候，顧賜福那幫人還在搞黨內鬥爭；孫璐璃再這樣擺爛下去，恐怕黨內真的會放棄讓孫璐璃連任，改而推舉庫瑪耳代表我們櫻桃黨參選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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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瑪耳‧瓦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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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自己指間交握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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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贏過SF黨的闕優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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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調上來看是平分秋色，不過這是顧賜福那邊做的民調，或許要打個七折。八年前他也拿出黨內民調，信誓旦旦地說我們能保住總統大位，結果仍然被SF黨奪下。縱使庫瑪耳有原住民身分的加持，要跟來自地方政治世家的闕優娜還是太勉強──畢竟那個女孩是一出生就被培育要選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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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舊時代的政治體制，一個人如果要達到在政壇上風生水起，可能要從小到大的名校光環再加上二、三十年的個人奮鬥，最後才有機會成為在政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使是出生政治世家，也不一定能得到鐵票倉以外的支持；政壇偶像化則完全可以從小孩學會講話、走路的那一刻開始進行歌唱與舞蹈的培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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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還會等到她們十八歲、完成高中學業之後，才漸漸從助理開始參與政治，一邊完成大學學業、一邊在各種造勢場合進行偶像活動、打響知名度，然後在二十歲出頭踏入政壇，然而隨著選舉法不斷將年齡限制下修，人民的支持傾向也越來越偏頗，最後終於出現未滿十二歲即當選大總統的孫璐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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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對手政黨──SF黨，本次預計派出的候選人是十歲的闕優娜；黨內則有一派的人支持有原住民血統、現年十二歲的庫瑪耳‧瓦琦取代孫璐璃──即使孫璐璃目前才十五歲，以過去的標準來看，「偶像之路」才正要開始，但那一派的人認為年齡越小越有機會在政治界殺出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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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本黨事實上正面臨著內外交迫的危機。不過處於風暴核心的孫璐璃大總統本人，不僅完全沒有危機意識，還在幾個月前逐漸脫離常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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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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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定璽將見底的咖啡杯輕輕放回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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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跟黨中央都對你冀予厚望；我們都是即將退休的老傢伙，連拿自家的兒孫都沒輒，顧賜福那個傢伙甚至根本沒有娶妻生子，跟你們年輕人實在有很大的代溝，更不用說是搞懂小小年紀就當上國家元首的小女孩在想什麼；你跟孫璐璃的年紀比較接近，你應該可以讓她回到正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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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我跟她的年紀可是差了整整一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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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跟趙定璽及黨內那些叔叔伯伯相比，確實我跟她的年齡相對接近，但已經出社會的我怎麼可能搞懂國中剛畢業的小女孩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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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吐槽畢竟只能嚥下心底。我微笑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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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會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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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站起身，緩緩地整理了一下西裝的衣領之後，背對著隨之起身的我走向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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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陣子前前後後換了這麼多任總統府秘書長，儘管我們已經盡力堵住媒體的嘴，但國民早晚會察覺到總統不對勁。如果再有差錯，恐怕我們真的要考慮放棄孫璐璃。至於顧賜福那幫人會不會幫你留個位子，就很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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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句話說，如果我這個總統府秘書長又被孫璐璃換掉的話，不僅孫璐璃的政治生涯就此結束，連我之後也很難再度像這樣，藉由政黨身分謀求一官半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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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本來就沒打算從政。不過就人生第一份工作而言，我並不想就這樣狼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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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定璽離開後，我闔上門扉，看著牆上懸掛的總統像──已經從死板的肖像照，順應風潮變成了偶像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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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報中剛當選大總統的孫璐璃，滿是朝氣地站在舞台上，高揚著看似惡作劇成功般淘氣的稚嫩笑容。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變成現在這般死氣沉沉的軟麻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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