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3.

會喜歡上郭先生,其實是源於一個奇怪的契機。

在我剛進公司的第一個月,某天我因為又被前輩推了一堆份外的工作在身上,所以拖到快九點才到家。那時的我連晚餐都沒時間吃,又恰逢生理期,整個人又虛弱又疲憊,甚至沒力氣走進電梯,就直接癱在社區中庭的長椅上。

反正都九點了,也不會有人出來,沒有人會看到我這個樣子,頭髮亂七八糟、妝可能也花了,整個人狼狽到了極點。

反正最算我累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關心我。

腦中不斷出現如此負面的想法,我生平第一次不顧旁人眼光,整個人窩在長椅上,默默流眼淚。

那倒也不是個悲傷的場景,我只是忽然覺得自己好累,而且好可憐,我只是想要在椅子上休息一下、哭一下,然後我就有力氣走回家了。   

「要幫妳叫救護車嗎?」

正當我在流淚、享受一個人的自癒時刻之際,郭先生溫暖的聲音出現在頭頂。

我原以為那會是個如同偶像劇般的場景,而郭先生是來拯救我的天使,直到我慌忙睜開眼,品如那張毫無瑕疵的臉直接撞進我的視野之中。

郭先生推品如下樓,要進行他們夜間的約會活動。

「妳坐到我的位置了。」郭先生毫不客氣的說。

那時的我跟郭先生還沒有很熟,不知道那張長椅是他們固定休息的位置,只知道他就是個整天帶成人娃娃亂跑的怪人,所以我理所當然地覺得他蠻不講理。

憑什麼位置要讓給他?我也有繳管理費,我也有資格坐這張椅子。

「我不太舒服,能不能請你去坐那張?」然而我從小養成的息事寧人性格,不出所料的說不出過於衝突性的言詞,只是禮貌性地指著走道對面的長椅。

「我要坐這裡,這是我的位置。」郭先生堅持。

由於郭先生態度堅定,以及我息事寧人的性格,我最後還是把位置讓出去了,起身時眼眶裡的眼淚甚至都還沒乾。

我站在一旁看著郭先生溫柔的把品如端放在長椅上,並自顧自地與品如說悄悄話,心裡不是滋味。

當我塑膠?

「我把位置讓給你,那我要坐這裡。」我想我當時一定是臉很臭的、粗魯的打斷郭先生的悄悄話,並指著那輛閒置的輪椅說道。

我真的腦袋不正常,才會提出這麼白癡的要求。

郭先生看了看我、看了看輪椅,又看了看品如,最後才有些遲疑的答應了。

告訴我,你看品如幹嘛?它又不會說話。

於是我們三人形成了一幅非常詭異的情景。

在社區中庭內、一男一女一成人娃娃,男的在跟成人娃娃談情說愛,女的坐在輪椅上看他們談情說愛,一句話插不上,跟植物人一樣。

「你為什麼不去交一個真的女朋友?」我忽然插嘴,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多麼沒禮貌。

郭先生愣了一下,隨即答道:「我不能交女朋友,我已經有老婆了。」

他指著品如。

「我是說真正的的人,是可以寫在你身分證配偶欄上的那種。」我解釋道。

然後郭先生拿出身分證,翻到背面給我看,配偶欄上竟還真的印著名字。

何品如(歿)

他竟然真的有老婆。

有過。

我盯著品如那張僵硬的臉,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原來郭先生並不是變態,而是一個將對亡妻情感投射在成人娃娃身上的神經病。

是神經病嗎?

郭先生對品如總是那麼溫柔。幫它換衣服、梳頭髮;帶它去吃飯、去散步……

我忍不住往更羞恥的方面去想。

雖然品如不會說話、沒有反應,但它本質上就是做來滿足男性生理需求的物品。

郭先生會親吻它嗎?

親吻它、觸碰它、進入它……

我不敢再想。

當視線再次停在郭先生臉上時,我看見他寵溺的眼神和嘴邊的淺笑。

我竟在嫉妒品如。

我克制不住自己鎖在郭先生臉上的視線,眼眶微微泛酸。

好想要有人也這樣愛著我。

好想要郭先生也像愛著品如一樣的,愛著我。

「郭先生,我浴室的水管好像有一點漏水,你可不可以來幫我看看?」

出了電梯,我試圖用從連續劇裡學來的台詞,彆扭的暗示郭先生,我想與他製造更多共處時間,即使我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恬不知恥,但郭先生似乎不這麼覺得,因為他壓根就沒發現老娘在勾引他。

「我不會修水管。」郭先生一本正經的拒絕,並好心的補充道:「現在管理室應該已經休息了,妳要不要明天再打電話叫人來修?」

被郭先生拒絕一點也不會讓人產生羞恥感,因為郭先生的表情很認真、語氣很坦然,他就是不會修水管。

我感到有點沮喪,餓扁的肚子也為我感到沮喪,當場就發出一長串咕嚕咕嚕的抗議聲。

肚子叫完之後,我與郭先生面面相覷,彼此都說不出話來,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無聲勝有聲。

「再見。」郭先生眼中並未閃過笑意,而是禮貌的道別後瀟灑離去。

世態涼薄。

看著他倆消失在門後的背影,關門的聲音在樓道裡迴盪,走廊上的感應燈也隨著我的一動不動而滅了,我一個人站在門外,忽然有些孤單。

其實我早該習慣這樣的生活了。

大家都是這樣的,這個城市裡有多少人在過和我一樣的生活,一個人離鄉背井、一個人上班下班、一個人照顧自己、一個人回到一個人的家。

或許對自己來說,生活的不順遂已經突破人生巔峰了,但從窗戶往外一看,車水馬龍、萬家燈火,我的悲傷和疲憊就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大家都是一樣的。

一想到這裡,心裡的不平衡忽然減少了許多,我掏出鑰匙開門,忽然肚子一陣劇烈悶痛,痛得我不由得彎下腰,一彎腰,下身便傳來一陣山洪暴發之感,小腹的悶痛感又愈加劇烈。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妳在幹嘛?」

郭先生家的房門不知為何又敞開了,從他屋裡透出來的暖黃色燈光一下劃破走廊的漆黑,我轉身一看,金燦燦的灑落在郭先生頭上,猶如聖光加冕似的。

「我肚子痛。」那時的我,早已學會和郭先生直來直往的說話,我知道如果自己客套的告訴他「沒事」,那他百分之百會真的覺得我沒事。

郭先生走出房門,看著我怪異的姿勢,接著問道:「妳經痛嗎?」

說真的,光是從姿勢就能看出我經痛,我已經覺得很驚訝了,沒想到就在我點頭之後,郭先生竟什麼也沒說的又走回房裡,留我一人在原地繼續痛。

他是什麼意思?看熱鬧?

就在我眼角又要併出淚花的時候,郭先生又出來了。

「妳要不要來我家?」他開口。

於是我稀里糊塗的跟著認識不久的對門鄰居進了他家。

「品如以前經痛的時候,都會喝這個。」

我端坐在餐桌前,忍著下腹的疼痛,看著廚房裡的郭先生。

郭先生在裡頭忙活了一會兒,我看見陣陣輕煙升起,也不知道他在幹嘛,直到他端上一碗烏漆抹黑的液體,我聞到味道,才明白他剛剛在給我煮黑糖薑茶。

薑茶很燙、碗也很燙,郭先生坐在我對面看我喝,他沒給我湯匙,我只能就口,嘴巴湊在碗邊吹呀吹,吹散表面的熱氣,然後輕啜了一口。

不誇張,只喝了一口,我就直接哭出來了,真的好燙。

郭先生冷靜的遞了面紙給我,我想他一定不懂我在哭什麼。

「好好喝。」我邊哭邊笑,覺得自己有點糗,「我來台北快兩年,第一次有人照顧我。」

郭先生聽完我說的話,便起身走回廚房,將鍋子整個端了過來。

「這裡還有很多。」郭先生說,他顯然又沒抓到我的重點。

喝著第三碗薑湯,鍋子裡還有大半沒喝完,我身體的不適感已經消除不少,有足夠的精力和餘裕讓我東張西望。

郭先生的家很乾淨,乾淨到不像一個男人的家,凡是目光所及之處,所有東西都擺得端端正正、整整齊齊,連餐桌上的香蕉也是細心的剪下來、一根一根擺在果籃裡。

郭先生應該有潔癖。

我偷瞄著對面的郭先生,斟酌著是不是該說些什麼。

「郭先生。」我開口,他已經微微閉起的眼睛便驀地睜開。

「你跟品如,是怎麼認識的?」我問著,視線望向客廳。

品如坐在客廳。

郭先生的表情並未出現被我冒犯的不耐或慍怒,而是在稍作思考過後,才慢吞吞地回答我。

「她是我的老師。」

哇嗚,沒想到還是師生戀。

我其實想問更多的。

比如他跟品如是怎麼相愛的?品如為什麼過世?他為什麼要整天推著成人娃娃到處走?

任何關於郭先生的事,我都好想知道,卻不能問出口。

「妳還要喝嗎?不要的話妳就可以回去了,快十一點了,我要睡覺。」郭先生看著我見底的碗,用著一點也不像要趕人的語氣下逐客令。

「我要喝,很好喝,我要喝完。」我趕緊又往碗裡舀了幾匙,也顧不得燙就往嘴裡吸了一大口。

我立刻被燙得哇哇大叫,嘴角還溢出幾滴,但郭先生像是看不見我疼痛的反應一樣,只默默又給我遞了面紙。

喝著不知道第幾碗的黑糖薑茶,那滿滿的份量都在我肚子裡了,我奇妙地發現,雖然郭先生對旁人情緒的感知特別遲鈍,但是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充盈的愛意,比如他記得品如經痛時要喝熱薑茶;比如他一次會煮很多很多,就像他的愛一樣多。

我算是沾了品如的光了。

「妳還要喝嗎?」察覺我喝茶的動作停頓了下來,郭先生又問了一遍。

我怕他又要趕我,便又開始低頭狂喝。

就是那一天,郭先生用一整鍋黑糖薑茶收買了我的心。

三公升的那種湯鍋,我差點喝到吐。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