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秋天

余棠海在咖啡中一匙一匙的加入楓糖。

有很多人喝不出楓糖和白糖的差別,確實楓糖味道淡雅,但淡雅拿來形容食物其實非常難說到點上,若硬要明顯說出特色又淺顯易懂,可能就是那微微酸澀口感。

「還是太淡嗎,我們改用白糖怎麼樣?」馮月看著眉頭緊縮的余棠海問道。

「客人指定一定要楓糖,但他沒說要多少量,不過……現在這個甜度我覺得可以,妳嚐嚐味道怎麼樣?」余棠海將咖啡遞給馮月。

馮月抿了一口說:「先記一下配方,之後再做調整。」

窗外,夕陽已經將人行道染成了金黃色,灑在馮月的雙頰上,余棠海看得出神。

電話聲響起。

=====

如果時光能倒退,希望落葉有你在時那麼美。

今天公司的事物變得繁重,陳萬珊連理會外頭高溫的時間都沒有,低著頭忙了整整一個上午。

這個月公司一口氣招聘的三個新人,加上有位遠在英國分公司的商品經理回台,兩種手續繁雜的人事調動混在一起,使陳萬珊心煩意亂。

隨後她拿起電話,撥通了公司內線。「許楓,麻煩來我辦公室一趟。」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走進來一位身材嬌小的女孩。

「許楓,新到的這兩個男生,照片在這。」陳萬珊將兩個檔案夾遞給她,接著說:「你先帶他們熟悉環境後,再帶過來找我。」

「好的萬珊姐,那我先過去了。」許楓語帶嬌羞滿臉通紅的回應道,之後踩著愉快的腳步往外走。

「等等許楓,我們公司雖然沒有禁止辦公室戀愛,但麻煩你那癡漢的表情稍微收一收。」陳萬珊攔住了她,叮嚀道。

「萬珊姐,你懂得熱戀期……」

「我懂我都懂,但記得要收斂一點…低調知不知道。」

新進人員的三個男生中,有位正是許楓的男友。

「是,陳經理。」許楓微笑的回道。

「快去吧。」陳萬珊笑著說,對於戀愛中的女孩,她總是給予百分之百的支持。

手邊的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時間是下午一點,陳萬珊躺在椅子上鬆了口氣。

突然,門被敲響。

「請進。」陳萬珊對著門口喊道。

「不好意思,請教一下,我是今天要來報到的?」一個男孩很有禮推退開門,並問道。

眼前的男孩目測有快一百八以上的身高,一身白色襯衫搭配黑色西裝褲,衣服邊角燙的非常整齊,彷彿像貼男孩的每寸皮膚上似的。

「你是?」

「我叫黃天俊,今天要來公司報到。」他笑容滿面的說。

「你不是明天才報到嗎?」陳萬珊頓了一下,趕緊翻看著桌上的資料。

「電子郵件說是今天。」男孩將手機湊到陳萬珊面前,他的眼睛散發著對於未來的憧憬。

陳萬珊拿過手機,仔細看了看郵件,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錯把三個新人的報到的時間通通安排成同一天。

她看了看眼前這個滿臉陽光的少年,請他明天再來這幾個字,完全說不出口。

「你先到旁邊的沙發那等我一下。」

「我來錯時間了嗎?」黃天俊看到陳萬珊的表情,小聲的問。

「不不不!只是你非常準時,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是嗎,其實我已經來了兩個多小時了,還在附近晃了晃,公司旁邊真的有好多看起來很好吃的東西,還有一個公園。」黃天俊熱情的述說著他來這裡所見到的一切。

「以後你就會對這裡的景色感到厭煩了。」陳萬珊微笑地回道。

「我也這麼認為。」黃天俊笑得燦爛,他的眼角擠岀了不符合他這個年紀該有的魚尾紋,陳萬珊被這樣的笑容吸引,注視了好一陣子,上一次看到這樣類似的笑容,已經是好久以前。

「我臉上有東西嗎?」黃天俊看到陳萬珊的表情疑惑的問。

「沒…..沒事,你長得像我一個熟人。」陳萬珊尷尬的回道。

「是嗎,那可真榮幸,有機會可以認識認識。」

時間彷彿暫停般,陳萬珊嘴角雖噙著笑,眼匡卻模糊了些許。

「他……出國了,要很久很久才會回來。」

她趕緊低下頭。

=====

時光怎麼可能倒退,自從他離開的那年,所有美好都消失不見,那個人離開之後,陳萬珊的世界只剩下秋天。

「這個月!我!十八歲了。」

陳萬珊十八歲的那年,她站在學校的頂樓對著樓下吶喊道,她的聲音響徹雲霄,俏麗的烏黑的短髪在夕陽之下更加耀眼,像發了光似的。

旁邊一個男孩坐在頂樓欄杆的旁邊,手裡拿著一瓶鋁箔包裝的紅茶,他撇了一眼底下,放學的學生都被這聲音吸引正抬頭看著上面,想尋找聲音的來源。

陳萬珊沒有理會,只是閉上雙眼任由微風撫摸自己的雙頰。

「太小聲了吧,陳萬珊,你沒吃飽喔?」男孩調侃道。

「不要吵拜託,我現在要改行當淑女。」陳萬珊撥了撥頭髮,並從頂樓的看台上跳了下來,這項奇怪的傳統,是兩人國小時候的發明的,靈感來自於迪士尼獅子王的動畫。

「淑女!」男孩皺著眉頭說:「沒見到你有淑女的影子。」

「閉嘴江成凱,該你了。」陳萬珊拿走江成凱手中的紅茶。

「憑什麼啊,我上個月喊過了。」

「趕緊的趕緊的,我看看你可以多大聲。」陳萬珊拉著江成凱的手,將他拽到天臺前。

「你怎麼能那麼賴皮。」江成凱無奈的抓著欄杆,隨後吸足了一口氣,用力的嘶吼:「上個月!我!就已經滿十八歲了。」

他的聲音比陳萬珊更亮,還自帶混音,底下放學和校門口行人的目光又再度被拉回頂樓。

「喂!誰在頂樓大呼小叫。」樓梯間,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冒了出來。

「白痴快躲起來。」陳萬珊趕緊將江成凱拉到一邊,江成凱還在一旁大笑著,眼角一條條的魚尾紋露了出來,和眼睛連在了一起,每次看到這個畫面陳萬珊也都忍不住想笑,兩人一路狂奔,躲過了訓導主任的追蹤,從操場的側門跑了出去。

沿路上江成凱還一直不停的大笑。

江成凱和陳萬珊從三歲就認識,倆人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江成凱外婆的葬禮上,江成凱的外婆是陳萬珊爸爸的小學老師。

江成凱對陳萬珊的第一印象是「糖果」。

當時在外婆的葬禮上,江成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在人群中,一個小小的身影鑽了出來,是個身穿黑色小洋裝,梳著兩個小辮子的女孩,她和江成凱一樣高,看到江成凱後,她伸手從自己鼓鼓的口袋中取出一顆紅色草莓口味的糖果,塞到江成凱的手中,三歲的江成凱帶著滿是淚痕的小臉驚恐的看著她。

「幹……嘛……」江成凱淚眼汪汪的說。

「草莓……甜的。」陳萬珊嘟著小嘴,含糊地說道。

這次初見,讓江成凱對陳萬珊有了深刻的印象,此時的兩人並不知道,從今往後,彼此竟然會那麼頻繁的出現在對方的人生中。

陳萬珊五歲那年,爸爸買了新家,房子正好在江成凱的外婆家的隔壁,同年江成凱爸爸經商失敗,賣了在市區的套房,搬進了江成凱的外婆家。

江成凱和陳萬珊就這樣讀了同一所國小,同個國中,連高中都像說好似的考進了同一間。

每天早晨,門外陳萬珊家門外都會傳出江成凱的聲音。

「陳!萬!珊!趕快上學要遲到了。」江成凱嚷嚷著,陳萬珊懷疑他在頂樓喊得那麼大聲,全是每天早上在自己家門口練出來的。

當天早晨,陳父正站在家門口抽著菸。

「那個傢伙又睡過頭。」陳父嘴嘟囔著,轉過頭微笑著對江成凱說:「小凱真乖,每天都那麼早起。」陳父摸了摸江成凱的頭,隨後叮嚀道:「今天也要麻煩你保護好萬珊喔!」

「好的陳叔叔。」江成凱大聲的應道。

陳父欣慰地笑了笑,隨後轉頭進走家門,此時的陳萬珊正把早餐偷偷的冰回冰箱裡。

「喂!你每次都不吃……」

還沒等陳父把話說完,陳萬珊就會飛快的從家門中跑了出來。

「我們快走。」陳萬珊拉著江成凱的手,往巷子口跑去。

出了巷口,兩人才敢慢下腳步。

「今天……又……又是什麼東西?」江成凱喘著氣問道。

陳萬珊緩了緩。

「今天是……是蜂……蜂蜜…」

「蜂蜜你也不吃。」

「我媽……我媽…把蜂蜜加到…漢堡肉裡。」陳萬珊氣喘噓噓,說道漢堡肉時,還刻意讓表情非常浮誇。

每天早上這一幕,時常上演,但江成凱早已習慣,畢竟陳母的地獄料理自己也是曾經領教過的,例如在粥裡面放巧克力,將香菜打成汁倒在牛奶中,蜂蜜漢堡的出現好像是遲早的事情。

「今天我們早餐吃哪間?」陳萬珊歪著頭問道。

「還能哪間,你不是都只吃那間……」江成凱語氣中透露著無奈。

兩人並肩走到一間早餐店的前面,早餐店的店長是位老婆婆,雖然年歲很高,但手腳依舊俐落,這間店主打的楓糖咖啡是陳萬珊江成凱從小到大的最愛。

小時候,倆人彼此的家長並不允許他們喝咖啡,他們還會偷偷存零花錢買一杯,躲到暗巷分享著喝。

如今他們手裡各自拿著一杯特大杯楓糖咖啡,光明正大的在路上暢飲,對他們來說無疑是成長最直接的象徵。

=====

傍晚,陳萬珊回到家,檢查手機已經有快三十通的電話,她深吸一口氣,按下回撥鍵。

「我的寶貝女兒啊,怎麼不接電話呢?」一個慈祥的聲音從另一頭傳了過來。

「爸!跟你說很多次了,晚上八點以後我才能接電話。」陳萬珊無奈的說,但心頭是一陣暖。

「這不是想你了嗎。」

「爸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這都快三十了。」

「知道知道,我們的乖女兒長大了,最近飯有沒有準時吃……」一頓寒暄過後,陳父接著說:「對了我這次打給你,是要叫你明天休假的時候,順道去老家看看,聽成凱爸爸說前幾天下雨,老家好像有點漏水,可能是窗戶又破了,你離那近,我和你媽媽腳都不大方便。」

「是,我知道了……」

「記得幫我跟成凱爸爸他們打聲招呼喔。」

「好……知道了爸,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陳萬珊掛掉電話,坐在沙發上沉思了好一陣子,手不自覺的搓揉著帶在脖子上的木製項鍊,它是牛角形狀的,觸感光滑,仔細聞有檜木的香味,每當她想事情的時候她都會不自覺的,把玩著這條項鍊。

=====

升大學的那個長假,陳萬珊和江成凱兩家相約去露營,到了晚上,山林中缺少了城市的光害,頭頂的繁星閃爍的微光特別顯眼,一抬頭,熠熠的銀河盡收眼底。

那晚陳萬珊和江成凱兩人躺在星空之下。

「如果有下輩子……你想當什麼?」陳萬珊問道。

「當然是當星星啊!」江成凱認真的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文迷,對於這個回答陳萬珊一點都不意外。

「無聊欸。」陳萬珊回道。

「你呢,妳想當什麼!」

「我嗎…….我想當一隻牛。」

「牛?」

「因為牛有四個胃,這樣我就可以吃很多的東西。」陳萬珊言語中透著自信。

「牛比你多出那三個胃,只有消化功能沒有吸收功能,況且你知不知道,你有那麼多個胃的結果是,你只能吃草。」江成凱嫌棄的回道。

「對齁!」陳萬珊再次思考了片刻說:「那我跟你一樣,當星星好了。」

「你不是嫌無聊嗎。」

「不無聊啊,我們兩個都當星星,怎麼會無聊?」

江成凱笑了笑,指著天空說:「好啊,那你從上面挑一顆。」

「我要當夜空中最亮的星。」陳萬珊隨手指了一顆,才發覺怎麼每一顆都一樣亮。

「夜空中金星是最亮的,而木星的亮度僅次於它。」江成凱補充道,從小到大,陳萬珊關於星空所有的知識都是江成凱教的。

「那我當金星,你當木星。」陳萬珊急忙接話,深怕江成凱搶走似的。

江成凱點了點頭,閉上眼睛。

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

「欸陳萬珊你知道,其實天上的星星,有些已經死了嗎?」

「死了,什麼意思?」

「我們看到的星星的光有些都是幾百萬年前的,實際上,在遠處它們早就死亡了。」陳萬珊似懂非懂的看著江成凱,他接著說:「但我覺得這樣才浪漫,星星願意死亡後,貢獻自己生前的亮光,促成天上那美麗的銀河。」

「是蠻浪漫的啦。」陳萬珊附和道,隨後說:「不過這個話題,怎麼好像有些嚴肅。」

「可能是因為關於死亡吧……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覺得我會留什麼禮物給這個世界。」江成凱問道。

「禮物?」

倆人躺在早皮上,昏暗的微光中,陳萬珊偷看了一眼江成凱,他依然閉著雙眼,呼吸很是緩和。

「你想留什麼?」。

「我留下妳!永遠記住我的美好!」

陳萬珊的笑了出聲,用手拍了一下的手臂說:「白痴喔!況且我們年紀一樣,你走了我能留多久。」

江成凱笑了,似乎察覺這件事情的不合理性。

兩人再度陷入了沈默。

隨後江成凱開口叫了陳萬珊的名字。

「怎麼?」陳萬珊回應道,看了一眼旁邊的他。

陳萬珊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男孩早已退去了童年的稚氣,他的側臉在微弱的星光下顯得稜角分明,這使她看得入迷。

「我喜歡妳。」江成凱脫口而出。

陳萬珊的臉變得很灼熱,心跳加速的聲音連自己都聽得到。

「我覺得你應該也喜歡我。」江成凱睜開眼,轉頭面向陳萬珊,他看著她的雙眼,篤定的說。

=====

隔天上午,陳萬珊提了兩袋的水果來到老家,自從爸媽退休之後為了方便,父母在市區買了一間有電梯的小套房,陳萬珊則是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 離開這裡很多年,陳萬珊對這個地方的景物,感到有些陌生,那種疏離之感,就像是遇見一位老同學,腦海中有對於他的所有回憶,卻總在下意識的相處中變得客套起來,對物也是一樣。

「陳萬珊,趕快上學要遲到了。」

這個宏亮的聲音,好似還在巷口那頭迴盪。

江成凱家就在隔壁,一樓大廳燈火通明,政論節目的聲音夾雜著鋼琴彈奏的聲音,江母是教音樂的,記得幼稚園的時候陳萬珊和江成凱兩人都會吵著要她彈奏幼稚園的早操歌,然後倆人就在一旁跳幼兒交際舞。

「小珊回來了啊?」隔壁的拉門被打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走了出來,他的臉上有著粗粗的眉毛,眉宇之間全是江成凱的痕跡。

「江爸爸好。」

「小珊怎麼站在外面,快進來坐。」江父熱情的招呼著。

陳萬珊點了點頭,跟著江父走進家門,不久後鋼琴聲嘎然而止,樓上傳來了一陣歇斯底里的哀嚎。

「江媽媽怎麼了嗎。」

「沒事,老毛病又犯了。」江父擺了擺手,無奈的說道。

「要我去看看他嗎。」陳萬珊很是緊張。

「你別上去,江媽媽最近情緒不好,你上去會被波及的。」

陳萬珊本想站起身,卻有緩緩坐了下來。

樓上的哭聲漸弱,但更顯得絕望,聲音斷斷續續,每一次的呼吸都好似非常吃力。

「我們的小女孩長大了呢。」江父打破沈默,微笑著說道。

「我帶了水果,這個是西瓜,這邊還有木瓜。」陳萬珊這才回過神,趕忙將袋子放到桌上。

「人來就好了,下次別那麼多禮,知道嗎。」

「這是應該的。」

「你和成凱一樣都很喜歡吃西瓜。」江父看著天花板,好似在和誰說話。

「是啊。」陳萬珊點了點頭。

「要和成凱打聲招呼嗎,好久不見,跟他說一聲。」

「………好的。」

江父站起身,領著陳萬珊往廚房後頭走,那裡掛著一張相片,相片底下有個小香爐,香爐上有著一柱短香,縷縷清煙從香的那頭升起,江父點燃了三柱香,將香至於胸前說:「成凱啊,小珊來看你了,他還帶你了最愛的西瓜,我等等幫你切好,你要記得吃,來小珊給你。」江父將香遞給陳萬珊。

「謝謝江爸爸。」陳萬珊接過香,她不敢抬頭看江成凱的遺照,只是閉著眼睛。

這些年她寧願相信江成凱只是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也不願意面對他已經過世的訊息,所以她閉著雙眼,像是在捍衛自己崩潰的最後一道防線。

從江成凱家離開後,陳萬珊回到了老家,關上門的那一瞬間,她雙腳ㄧ軟癱坐在地上,癡癡的望著前方,眼匡中噙滿了淚水,淚珠滑落的瞬間,像是堅守多年的防衛失去了堡壘,她小聲地啜泣。

隔著牆,另一頭是江媽媽的哭聲,此時此刻,兩人的悲傷像是彼此的依偎。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微弱的透著夕陽的紅暈,陳萬珊蜷縮在門邊。

隱約之中,她聽見客廳的電話聲響起。

陳萬珊本來不打算接,但電話響得時間很長,好像永遠不會停止,她艱難的站起身子,虛脫的感覺充斥著全身,她摸著黑走向客廳,依據聲音碰到了電話線。

「喂……」

「你好,陳萬珊小姐嗎?」

陳萬珊的聲音壓抑著哭腔,吸了吸鼻子回說:「是……」

「這裡是留戀咖啡館。」

「蛤?什麼咖啡館。」

「今晚十一點,有人預約和你相見。」

「不好意思,我並不知道什麼留戀咖啡館,先掛了。」

陳萬珊下意識要掛掉電話。

「陳萬珊……」一個聲音從電話的另一頭,傳了出來,明顯的和剛剛的聲音不同,而這個聲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是我陳萬珊。」他聲音急促。

「江…」

「我是江成凱,今天晚上十一點,留戀咖啡廳,我在這裡等你。」

陳萬珊的怒氣瞬間湧上心頭,她對著大罵:「你玩笑也開得太過分了吧,沒有這樣騙人的,把別人的痛苦當作娛樂你覺得有趣嗎?」

陳萬珊憤怒的掛上電話,既使那個聲音很真實,但人不可能復活,這件事情是確定的。

「真的好過份,連這件事情都敢騙……」陳萬珊呢喃著,手中不停的搓揉著胸前的項鍊。

電話聲再度響起,這次陳萬珊迅速接起電話。

「你到底是誰,再亂我可要報警了!」陳萬珊對著電話那頭的人咆哮道。

一陣靜默之後,對方才緩緩開口,依然是那熟悉的聲音,那個聲音是陳萬珊每天在睡前祈禱,想再聽見的聲音。

「我的天啊,你的脾氣還是沒改。」

「你到底是誰?」陳萬珊變得冷靜許多,因為對方的口氣,和江成凱一模一樣,這是絕對模仿不來的。

「別急別急,我有辦法證明我是江成凱。」

「你要怎麼證明。」陳萬珊質疑的說道。

「你脖子上有條項鍊,那條項鍊形狀是牛角的,材質是木頭的,上面刻的數字0801,代表八月一號,那天……是我們在一起的日子。」

這件事情,全世界只有江成凱知道。

「你……」

「還有你現在一定又在搓那條項鍊,你每次想事情或緊張焦躁的時候,都會一直玩那條項鍊。」

電話這頭陳萬珊早已淚眼模糊,左手懸在項鍊前面。

「……陳萬珊聽我說,我們能見一面,今天晚上十一點,藍田區長青西路九百八十五巷那有間留戀咖啡館,我在那邊等你,一定要來知道嗎。」

『喀———』好像有什麼外力,切斷了他們的聯繫。

「九百七十五巷一樓二十三號,留戀咖啡館。」陳萬珊口中不停的重複著,趕緊從電話桌底下抽了一隻筆,將這個地址寫在手上,深怕自己會忘記。

=====

「有把正確的地址傳達出去嗎?」馮月在一旁焦急的問道。

「有……真的差一點點。」江成凱臉色蒼白,好似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

余棠海也跟著鬆一口氣,隨後笑著說:「誰想得到,他聽見你的聲音時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掛電話。」

江成凱微微一笑說:「這才像她……好久沒見,那個個性還是沒變,上次問的楓糖咖啡。」

「喔對,差點忘記。」余棠海從吧檯那端拿出一杯咖啡,遞給江成凱說:「喝看看,是不是你說的那個早餐店的味道。」

江成凱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說:「不夠甜。」

「真假,我們不是放了快半罐的楓糖。」馮月驚呼道。

「都怪我們,其實我們小時後根本不敢喝咖啡,嫌它太苦,但又想裝大人,那間早餐店的楓糖咖啡,其實跟就跟喝楓糖水沒兩樣。」

「不過咖啡本身那麼苦,怎麼可能只用大量楓糖就壓過那個味道。」余棠海說道。

「啊!」馮月驚呼了一聲,好似想到什麼,她跑進廚房,拿了一杯牛乳,隨後往江成凱的杯子裡倒進了大半,並說:「你再試看看。」

江成凱再喝了一口,這次,味道對了。

「是童年的味道。」江成凱滿足的笑了。

====

夜晚氣溫微涼,街上的行人都穿上了薄外套。

陳萬珊快速地走過一個個街口去,她護著手上的字,穿梭在一個個的巷子裡。

「九百七十五巷一樓二十三號。」她不停的重複著,都已經快把地址背下來。

她在夜色貫穿的巷子中前行,手小心翼翼的護著地址,好似自己一放手,那串地址會在手中消失般。

沿途蜿蜒的巷子一條接著一條,像是無止盡的深淵,不小心轉錯一個彎道,將永遠迷失方向,最後一個轉彎是一戶養狗人家,那家戶的狗睡的正甜,被陳萬珊莽撞的腳步聲吵醒,急忙站起身子,但並沒有大聲的呼叫,只是靜靜的看著陳萬珊走過。

隨後迎面而來的是一陣一陣的咖啡清香,每走一步,咖啡香更強烈,突然一間不大的咖啡館出現在眼前,透過窗戶的是一道道黃色的微光,融合在夜色中,給人一種極其溫馨的感覺。

『當你再次與我相見,容許我小小崩潰一次,就一次。』陳萬珊心裡默念著這句話。

自從江成凱走後每次的眼角餘光,看不清面容的都是他的影子,他的痕跡。

這次在昏黃的燈光之下,有個人微笑的站在門外,他朝著陳萬珊的方向揮了揮手。

是他,是江成凱。

「陳萬珊,趕快上學要遲到了。」這個熟悉的聲音,這個她來不及放在手機裡當鈴聲的聲音,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聲音。

下一秒,陳萬珊緊緊的抱著眼前這個男孩,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薄荷清香,要很仔細的聞才能聞見,這細微的味道,讓陳萬珊啜泣了起來。

『11:05』

「怎麼又遲到了?迷路了嗎?還是睡過頭?」他歪著頭,陳萬珊埋在他的胸膛中,搖了搖頭,江成凱摸了摸她的頭。

馮月和余棠海並肩趴在吧檯上,看著窗外這對緊緊這對緊緊相擁的戀人。

「那女孩,一定忍了很久。」余棠海感慨的說:「八年的時間。」

馮月笑了笑回應說:「人真的可以好癡情。」

「讓我看看」江成凱捧著陳萬珊的臉說:「我的天,眼睛都快哭沒了,外面涼,我們進去吧。」

「歡迎光臨。」馮月朝著陳萬珊揮了揮手。

「你好。」陳萬珊微笑的點了點頭。

「這位是馮月,那位是店長余棠海,他們是夫妻。」江成凱介紹道。

江成凱牽著陳萬珊的手,走到離吧檯最遠的位置,那裡靠窗,是個沙發座位。

落座後,江成凱仔仔細細的看著陳萬珊的臉。

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

「你今天化妝了啊?」江成凱問道。

「應該都哭花了吧。」陳萬珊笑著說。

「你最近還好嗎。」江成凱微笑著問道,陳萬珊盯著他眼角的露出的魚尾紋出了神,似乎沒有聽見。

「我的臉上有東西嗎?」江成凱又問。

「不,我在想像。」

「想像什麼?」

「想像你老後會是什麼樣子。」

眼前的男孩停留在了二十二歲,他身上的少年感,和已經入社會八年陳萬珊相比是肉眼可見的差距,他保留了青春最美的樣子,也許,這是上天獎勵他的。

「想喝點什麼?」江成凱轉移了話題。

「老樣子。」

「我就知道,兩杯楓糖咖啡。」

陳萬珊笑了,那是屬於二人童年的味道。

世界給予的緣分,像落葉一樣,最美的時間,最好的那個人,像是秋天落葉飄落的一瞬,錯過了就難以再見。

====

大二那年暑假,陳萬珊和江成凱又回到了當年露營的地方,和往常不一樣的是,倆人是以情侶的身份回去,因為江成凱是在這裡和陳萬珊告白,所以他們將這座山,親切的取名為「告白山」

車開到了目的地,陳萬珊已經睡著了,江成凱輕輕的將她搖醒。

「到了喔。」陳萬珊睡眼惺忪的問。

「嗯,不過要走一段路喔。」江成凱說,進入露營區之前,會經過一個小廟前,聽說廟裡祭拜的是織女,傳說每年情人節織女會下凡來到這間廟宇,那個時候到這間廟參拜的戀人會被祝福一輩子。

進入露營區之後有個小路,要穿過一片雜草才能看見,小路是個天然的走道,那邊,走進去以後,本來吵雜的蟬鳴鳥叫,會越來越寂靜,空氣中凝聚著是青草的香味,再走幾步是一大片草原,這片草原上頭的星空,比露營區的更加耀眼浪漫。

「不後悔吧!」江成凱語氣透露著驕傲。

「好美哦!」陳萬珊不自覺得驚嘆。

「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江成凱笑著說。

「那你把它讓我知道,不就不是秘密了嗎。」

「我沒差,因為是你,這裡晚上很美,比我們小時候看到的,還美一百倍。」江成凱興奮的說道。

陳萬珊到現在還記得那片的星空的樣子,繁星一點一點均勻地灑在黑夜上頭,偶爾會有幾顆流星劃過,江成凱每次看見流星,都會叫陳萬珊趕緊許願。

倆人依偎在星空之下,江成凱會和陳萬珊說每個星座的故事,那時的他們是真的很幸福。

====

「看到你,我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江成凱說道。

「別急,你有什麼想問的都可以。」陳萬珊摸著他的手,微笑的說道。

「我父母還好嗎?」

「都好。」

「我爸我是不擔心,但是我媽他…..」

「江媽媽她……也很好。」陳萬珊勉強的擠出笑容,江成凱知道她在說謊,不過他只是點了點頭。

「成凱,你會介意我談戀愛嗎?」陳萬珊睜大眼睛問道。

「我希望你談戀愛,我希望你,可以找到一個更愛你的人。」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走不出來,我們三歲就認識,一直到二十二歲我不甘心,為什麼別人……」她委屈的低著頭。

江成凱將手放到了陳萬珊的頭上,小聲地說。

「我覺得很幸運,我那麼早就認識你,彼此知道對方的感覺,然後走到一起,我覺得我比別人幸運了好幾倍,還有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好幸福,遇見你的那一天,你給我草莓糖果的那一天,每天早上你睡過頭我們一起跑去學校的路上,我們每年生日學獅子王鬼吼鬼叫,一起被記遲到、曠課,好多好多,我很抱歉,我沒有陪你走到最後,我先走一步…我很自責非常。」江成凱的淚水奪眶而出,此刻,積攢許久的依戀和思念,全湧上心頭。

他述說著兩人相處的每一刻,原來倆人都一樣都沒有忘記。

「……為什麼無法和你一起到老這個願望怎麼那麼難?」

執子之手,卻無法一起到老。

兩人望著彼此,熱淚盈眶。

好久好久都無法平復。

「我很對不起。」

「不用道歉,千萬不要道歉。」江成凱充滿憐愛地把手掌放在她的後腦勺上,來來回回溫柔的撫摸著,試圖透過這動作安慰自己,也安慰陳萬珊。

「如果有來生,我確定我們一定能在一起。」

「那是一定。」

「你知道每當我看到流星,我都許什麼願望嗎?」

陳萬珊搖了搖頭。

「我都跟老天說,願有來生,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但我要我旁邊這個女孩,我要她出現,我要和他一起長大。」

====

大學畢業那年,為了慶祝,兩家又再度的聚到了一起,陳萬珊因為期末考提前結束就先回了家,而江成凱因為打工的關係,下班十一點才從工作的地方回來,路上他遭到一位酒駕的司機的追撞,當場死亡。

那一天,是他和陳萬珊約定好,要和彼此的父母宣布即將結婚的消息,這場意外,帶走了陳萬珊一半的靈魂。

能再次看到這個男孩得笑容,一切都好不真實,但她確切地感受到了他的體溫他的心跳,他的每次呼吸所帶來的起伏。

「我不怕死亡,我只怕你因為我的離開,你活的不像自己。你是我留給世界上的禮物,記得嗎?這次我不求你記住我,但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夜晚變得很平靜,楓糖咖啡的香味圍繞在兩人身邊,彷彿時光追回到過去的每一天,時光,迅速的溜過天際,陳萬珊第一次害怕感受時間流逝的感覺,但天色漸漸露出微亮,陳萬珊握住江成凱的雙手,就越緊,深怕一個鬆手,他會再次轉為冰涼,就像那天在醫院時一樣。

『12:00』咖啡館的牆上的時鐘,清脆地發出了聲響。

『叮—叮—叮—叮—』聲響長達兩秒。

時間到了。

「萬珊。」江成凱溫柔的呼喚著陳萬珊,他面容溫和,與咖啡館的昏黃燈光相應,他微笑著,那是陳萬珊這輩子見過最治癒的笑容,她意識到他們將再次離別。

「因為有你,我才喜歡這個世界。」陳萬珊撫摸著江成凱的臉,緩緩的說道:「也因為有你,我才一直留在這個世界。」

愛情有時候天長地久,有時候刻骨銘心,如果同時擁有,足以留戀數個世紀。

====

電話聲再度響起。

陳萬珊從沙發上驚醒,她接起電話,電話那頭是江母的聲音。

「萬珊你昨天沒回家齁,江媽媽有煮早餐要不要吃一點再回去。」

昨天的場景,在腦海中漸漸褪去,陳萬珊越是努力回憶,它褪去的速度越快,但再次想起江成凱時她心中再也不是只有難過,過往愉快的回憶會迅速佔滿她的腦海,此刻她的心暖成一地的陽光。

「謝謝江媽媽,我這就去。」

江母眼睛紅腫和陳萬珊一樣,兩人對視笑了一下,好似都明白了些什麼,陳萬珊握住江媽媽的手。

「我來盛飯,你休息一下吧。」

「小珊還是一樣貼心,我家的兒子真會看人。」江母看著陳萬珊的背影,欣慰地說道。

「孩子真的長大了,以後交男朋友要記得我們也要看一下喔。」江爸爸從臥房走出來,笑著說道。

「一定的。」

那一晚上的記憶,已經所剩無幾,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鮮明的回憶。

記得國小時,陳萬珊和江成凱兩人背著書包,走在放學人行道上。

那時,道路一側是校園的圍欄,不時會有秋葉飄落地面,有時會卡在陳萬珊的頭髮上,江成凱會幫她輕輕地拍落。

天氣見涼,天空中的雲朵都有夕陽的光澤,是秋季獨有的顏色,清晰溫和。

雖然離倆人小腳邊的不遠處,便是汽機車呼嘯而過的車水馬龍,但彼此的世界一點喧囂都進不去。

在放學的路上他們談論對於星空的見解,爭辯著太陽的年齡,十二星座的順序,是他們最常做的一件事情,更是屬於他們的語言。

在陳萬珊眼中,江成凱是個天才,雖然他打破了自己童年對於月球上有兔子的美好幻想,打破了她想用彈弓將太陽射下的人生目標,卻更慶幸童年和成年之間的交界點,都有江成凱的存陪伴。

江成凱比他懂得多,長得比他快,看上去比他大幾歲,卻永遠會在自己走慢的時候停下腳步,在自己為了觀看人行道旁邊的螞蟻時等待,且從不催促,在選擇大學的時候,放棄更好的志願只為了陪伴自己。

星期一,陳萬珊提早起床,為了不提早到達公司,她走的很慢,原來去公司的路上和以前放學的路那麼相似,旁邊真的有好多好吃的東西,熱豆漿、白饅頭的香味撲鼻而來,那個自己為已經厭煩的景色竟然從沒停止變化過,確實世間萬物的一秒,都是不一樣的。

遠方一個男孩的背影映入眼簾,他踢著碎石腳步輕快,把公事包像在背高中書包似的斜掛在自己的身上。

突然一陣風將人行道的落葉幾片吹落在男孩的身上,他停下腳步,拿起一片仔細的欣賞,似乎忘記時間。

陳萬珊從他的身後與她擦肩而過,且禮貌的說了聲不好意思。

「陳經理。」男孩叫住了自己。

陳萬珊回過頭,眼前這個男孩笑得燦爛,眼角旁的魚尾紋清晰可見,確實是同樣的笑容。

「果然是你,我是黃天浩啊,你不會忘記了吧?」

「抱歉我沒有注意看,我怎麼可能忘記。」陳萬珊笑著回道。

「陳經理你每天上班都走這條嗎。」黃天浩走近,近到眼前人行道的路都被遮擋了起來。

「是啊。」

「吃早餐嗎?我請客。」黃天浩笑著問。

陳萬珊愣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