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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緩緩的傾瀉在竹林中，盛裝不住的葉面低垂，有如將銀白色的月光點滴，在厚實的土地上，以距離地球約40萬公里的養分滋潤這片大地，四周靜謐無聲，偶有的蟲鳴顯得特別清晰，所有森林成員好像都靜待著可能破土而出的奇蹟。在這片寂靜的森林中，輝夜與垂君靜坐在正廳的門廊，僅有書桌旁的小燈散發著光亮，漆黑的屋舍中透進潔白的月光，好像全黑的劇場中，特地為主角打上的聚光燈，兩人中間隔著的小几，放上兩隻青色的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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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景色真的注視上千年，也絲毫不會覺得厭倦。」垂君輕聲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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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與月亮的距離越來越近，但現代人仔細看著月亮的時間好像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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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也是，有的時候我不禁想著，人們到底是前進還是後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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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千年的漫漫時光，人們終究沒有脫離某些枷鎖，甚至為了所謂的前進，將自己投入更深的桎梏中。」垂君看不清楚此時輝夜的表情，但他知道妻子所暗指的必然是生命中的「有限」，新的枷鎖或許指的是那些文明發展的結果，娛樂、工作、家庭以及婚姻，人類歷史有可能是朝著畫地自限的結果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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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為什麼要結婚呢?」垂君不經意地說出心中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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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你想問的是一般人的想法，還是我的想法呢?」輝夜輕輕的眨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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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的想法跟別人不一樣嗎?」聽到妻子的回答，垂君好奇的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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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沒辦法知道其他人的想法，但自從有了無盡的時間後，我好像有了些不同的體會。」輝夜輕輕的摸著茶杯的外緣，感受著其中的溫熱。「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個體，獨自面對自己生命的苦惱，雖然也許有朋友、家人，但他們終究無法永遠陪伴在我們身旁，甚至也無法真正理解我們，當然有時候是我們抗拒他們。而朋友跟家人也很難由自己選擇，常常是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但結婚對象不同，是人們選擇了一個陌生的人，將自己的一生交付給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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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將自己交付出去的信任嗎?」垂君複誦著輝夜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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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因為相信著對方，所以決定跟對方一起生活、面對未來，只要對方在身邊，就算再多的痛苦也可以面對，但付出的代價就像老公所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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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種程度上，要放下自己對吧?」看著輝夜點頭，垂君繼續說著。「相信不管是什麼樣的自己對方都能接受，毫無保留對方坦承，同時也能夠接住對方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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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雖然是個體的一加一，但其實雙方都已經成為了命運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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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夠理解，大家都在尋求這樣的一個歸宿吧!但小夜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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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一般人結婚不只是如此，因為只要情意堅貞，其實只要一直同居就行。但我想那是因為人們在有限的生命內，想要留下跟對方在一起的證明，婚姻可以說某種程度超出了個人的生命尺度外，將兩人曾經相愛的情意延伸到歷史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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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能夠感受，就像是我分別記得羲之跟郗璿兩個人，但當她們同時出現時，好像才能感受他們是完整的，關鍵就在於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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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情意的永恆象徵就是婚姻。」輝夜露出了一抹輕淺的微笑，「不過對我而言，這樣的想法有點遙遠，因為我與你在一起的回憶太多了，所以就算當我們兩個消失在這世界，相愛的事實也不會因此而消逝，我們的愛見證了歷史，歷史也構築著我們的愛，可一般人的愛沒有婚姻，就很容易被歷史所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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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存在，但卻被遺忘的愛嗎?」腦海中突然傳來滴落的聲響，但垂君只是覺得特別的熟悉，卻什麼也回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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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夫妻，老公你應該也算閱人無數了吧?」輝夜對著正感受茶葉香氣的垂君提問到，言語中透漏著剛才沒有的輕鬆，垂君不知道妻子這個問題的用意，以呆愣的點頭回應。「不用這麼緊張啦！只是想問問看老公心目中的神仙眷侶。」輝夜聳了聳肩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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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應該才是旁人眼中的『神仙』眷侶吧！不過有非常多都可以算是模範夫妻ㄟ，不管是狂放不羈的浪漫愛情，還是平淡溫和的扶持關係，應該都有許多例子。」垂君認真的回想過去遇到的人們，因為跳出的回憶太多，思緒難以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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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答案也太官腔了吧！那我換個直覺一點的問法，最刻苦銘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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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確實比較好回答，但如果你要我詳細地說出理由可能會有點困難，我想應該是唐玄宗跟楊貴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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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老公還是說說看吧，因為我們應該沒有親自見到他們過，沒想到老公的答案竟然不是真正遇過的人。」聽到垂君說出意料之外的人物，輝夜略顯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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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呢，但我們當時也住在長安，後續也在中國待了一百多年，他們兩個人的故事不是不斷被提及嗎？」垂君停頓了下，豎起了食指說道。「而且還有第一手的觀察者喔，小白可以說是當時最接近他們的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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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呢！小白當時因此被當作傳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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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現在我還是覺得他是個很沒有現實感的人，就好像活在另外一個世界，一個更加自由的世界，就像他的稱號『謫仙人』一樣。」提到舊友，讓垂君的眼神散發著光芒。「不過這個仙人來我們家喝酒的次數確實有點多，該感到榮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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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垂君的自嘲，輝夜忍不住地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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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好像扯遠了～唐玄宗原本就是我見證過的許多人中可以堪稱人中之龍的一位呢，年僅２８歲就能夠憑藉自己的聰明才智統一當時混亂的天下，在之後還能將國家治理回唐初盛世的光景。」垂君自然知道當時社會的繁榮以及唐玄宗的政治才能，因為他跟輝夜正處於「開元之治」的歷史現場。「不只是這樣，那個時期比起唐太宗，文化成就可以說是有天壤之別。」輝夜對於那個璀璨的時代留有鮮明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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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熱鬧的長安城內，酒館裡聚集著許多的文人吟詠賦詩，經過規劃的市集內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奇異商品，以及各式各樣中原不曾見過的賣藝人，不時可以聽到優雅的曲調，胡人舞者們婀娜多姿的舞蹈著，周遭的人們拍手叫好，看到這充滿活力的場景，已經有點微醺的詩人提筆吟誦，產出了一首首傑出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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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些個別傑出的文化領域，核心都是李隆基。他書寫的八分體名滿天下，繪畫上面也有傑出的審美眼光；在這個年代有王維、杜甫、李白等大詩人，但後人評價時卻稱許到帝王的詩作不亞於這些人。最令人嘆為觀止的是他創作了一百多首的樂曲，其中《霓裳羽衣曲》更是絕世佳作。」垂君流露出由衷佩服的神情，這個時代之所以能夠有這麼多曠世的藝術表現都來自於帝王具有的才情，以至於能夠認識人才加以提拔。「原來他是這麼有才的一個人！」輝夜看著滔滔不絕稱讚著對方的丈夫，也感受到那個人的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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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這段戀情的雙方都不是普通人呢。其中一個是掌握全天下的天子，原本他可以從後宮佳麗中隨意挑選，但當他遇到楊貴妃的這十幾年間，他卻將所有的目光放在她身上，這是多麼難得的專情。」如果能夠獲得世界的一切，你還願意將目光放在一個人身上嗎？這樣的假設或許很遙遠，但常人似乎不能夠做到，垂君也自嘆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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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不禁想像著楊貴妃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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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絕對不只漂亮，楊貴妃應該是能帶給玄宗某些內心所缺乏事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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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果然聰明，對於一個擁有全世界的人而言，承受的就是整個世界的煩惱，玄宗從楊貴妃那獲得的便是一個無憂無慮、能夠承擔自己所有的歸宿，楊貴妃非常了解玄宗，甚至在他開口前便能給予他想要的答覆。而且…」垂君輕輕的閉上眼睛，想像著過去那對戀人互動的情景，感受其中的幸福。「貴妃就像是脫俗的花朵，玄宗曾經上朝完回宮，看到貴妃正玩著屋頂結霜的冰條，問到『所玩何物』，貴妃的回答將北方常見的冰柱描摹成『冰筯』，讓玄宗不禁慧心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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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聯想真的很有創意，我大概也能理解貴妃的魅力在哪了，不過聽完你的話不禁讓我想到『巫山神女』。」時隔幾千年，輝夜好像能想像曾經存在這麼一位對世界一切，都能用獨特視角看待的美麗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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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在《清平調》中，小白就是這樣形容貴妃。在山林中的女神，得以與身處在人世的帝王邂逅，女神超然於世間的存在，使得主宰凡間的帝王久久難以相忘。如果貴妃是個身處於現實的普通女孩，我想就不可能使玄宗能『解釋春風無限恨』，悠然地徜徉在與她的戀愛中。」垂君曾經問過李白寫出清平調的心境，但李白就只是狂放的大笑，笑聲中傳遞的是他的豪邁奔放，現在看來他所記載的雋永愛情應該是確確實實得發生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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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柏拉圖說的一樣呢，我們都在尋找自己遺失的另一半吧。這對情人間也存在著這樣的關係。」輝夜輕輕的笑了笑，看像丈夫的臉龐，也想起垂君一路上給予自己的勇氣及溫柔，兩人一同堅持的長遠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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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最後的結果相當惋惜，玄宗得親自見證愛人的死亡。而那提供玄宗暮年的光亮也就此黯淡，天寶年間也不再散發出光采，璀璨的時代就這麼結束在那淒美的愛情之中。」垂君不禁意的感嘆著，歷史終究是脫離不了人，時代往往受到許多人的故事建構而成，但這其中卻也不乏有所謂的悲劇。此時輝夜默默地起身，走向垂君的身後，從背後輕輕地抱住丈夫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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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相信他們兩人現在應該正幸福的生活著，而且他們的故事不也還被我們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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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夜將臉頰靠像丈夫，兩人同時看向遠處的明月，宛若看到貴妃專注的玩弄著冰雕，而玄宗溫柔地看著愛人的身影。或許這就是永恆的愛情，就算短暫的生命消亡，也不會輕易消失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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