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二、丈夫不可能成為文藝青年吧?

這是旅行回來的第二天,果然這個地方總能清楚地傳來公雞的鳴叫。看著身旁愛人仍閉著眼睛,輝夜不禁想到:「老公睡覺的樣子真的好可愛,就像個孩子一樣。」為了不吵醒睡夢中的丈夫,輝夜不急著將已經牽一晚的右手拿開,而是側身將身體轉向熟睡的丈夫,一想起昨晚的事情,心臟便止不住的狂跳。

「那就熄燈囉!」垂君倚靠著床尾,拉下床邊檯燈的開關,就這樣靜靜的過了許久,不知道是不是睽違久別的愛人,垂君總沒辦法輕易入眠,身旁的輝夜也同樣如此,看向從窗簾透過的月光,那樣的景色是如此的熟悉…….

「小夜,還醒著嗎?」垂君輕聲的問到,身怕吵醒可能已經進入夢鄉的妻子。

「嗯‥。」輝夜輕聲應和著

「是睡不著嗎?我也是呢!」不知道在昏暗中妻子是否能看到自己的臉龐,但垂君試著對輝夜露出安心的笑容。

「感覺很久沒有跟老公在一起,有一點緊張。」輝夜用比原本更加微小的聲音答到,但這讓垂君的心跳一下開足了馬力,「害羞的小夜真的太可愛了!」垂君的心正不斷迴盪著這樣的想法。

「那…要試試看牽著手睡嗎?」垂君將臉龐轉向妻子,雖然沒辦法很仔細看到對方的眼神,但伴隨著妻子身上的香氣,感覺傳來了讓人安心的感受。

「好…」輝夜臉紅的回應著,並慢慢的將手靠向丈夫漸趨靠近的手掌,感受對方手心傳來的溫度,頓時所有的不安,這段旅途中積累孤獨好像都消失了一樣。

「小夜的身體,真的像是有魔力一樣。」垂君體會著平順的心情、逐漸緩和下的悸動說著。

「別說些讓人害羞,沒頭沒腦的話。」輝夜不知道該怎麼招架丈夫突然的告白。

「我是真心的,那是幾千幾百年的孤獨,看著生命的殞落與消逝。」垂君慢慢地訴說著,「大海、山脈聳立在那,而我卻也絲毫沒有變化,原本以為又要回到一個人看著這一切的日子……無盡的、失去的…日子。」垂君說完這些話,難掩住內心掀起的波瀾,從手心能感受到發話者輕微的顫動。

「我也是,沒有想過會有結束的一天,原本已經打算放棄了。」輝夜靜靜的將另一隻手包覆住丈夫的左手。「因為不想再失望了,所以選擇不再存有希望,反正這一切我一個人承擔就好,『會習慣…只能習慣』就是這樣的念頭。」

「我能理解。」垂君伸出手將輝夜抱住,將臉龐埋下輝夜的秀髮裡,感受著妻子身上散發著那讓人平靜的香氣,「我會成為你的希望。」在妻子的耳邊輕輕地留下這樣一句話。

「我相信你,垂君。」原本垂掛在輝夜雙頰上的淚水好像不再冰冷。

「你什麼時候醒的?可以叫醒我的?」不知是否被妻子的翻身所叫醒,垂君看著正注視自己的妻子,提出了這樣的疑問,深怕是自己緊握的手讓妻子無法移動。

「沒事…也不過剛剛的事,想要仔細看看好久不見的老公」

「啊!一大早就想要可愛死我。」垂君在剛起床的起始點就遭受血量被攻擊到僅剩1hp的危機。「那可以再讓我抱一下嘛?」垂君對著剛剛的犯人提出了無理的要求。

「請自便,老公大人。」輝夜對著垂君微微一笑,同時垂君也將輝夜拉向懷中,原本的雙人床這時空出了一邊。

「小夜的身軀真的好軟,是女生的身體都這麼軟的嘛…」看樣子有些難題對於活了上千年的人來說還是存在著,不知道是不是用腦過度,垂君好像快昏倒了。

「老公,戳。」輝夜將食指抵住垂君的左臉。

「ㄟ~!怎麼了?」

「你的臉上寫著:『我好像要成為第一個幸福到昏倒的男性。』讓我有點擔心」

「確實是,但我可不會死呢。」

「我倒沒有很擔心這點。」

「在外面常常聽到妻子不管丈夫的死活,沒想到是真實存在啊。」

「但你放心,老公的壞習慣我可一點都不會放過。」

「這樣的說法總感覺是殺人無罪,但其他刑責全部翻倍一樣。」兩人對彼此的吐槽開始皆發出了笑聲。

「不過老公再繼續賴床,本座可就要開庭了。」說罷小夜輕輕地推開垂君的手,親吻著他的額頭,便起身而去。

「也是,俗話說的好『千金難買寸光陰』,就算是長生不老也要好好珍惜時間。」

靠著床板,垂君浮誇的以大動作伸懶腰。

垂君從早上8點梳洗完後,便一直端坐在正廳中,臨摹著這幾日不斷嘗試的帖子。而小夜則是忙著將旅行用的物品歸位,並連著兩人昨日的衣物,與旅途中換洗的部分一同清洗,完成這些工作後,時間也接近正午了。

「老公,今日有特別想吃什麼嗎?」小夜踏入正廳,正對著專注的垂君。

「嗯…只要是你準備的,都行的呀!而且小夜的手藝是可以出師的等級。」

「真是的!我剛剛看了冰箱的食材,那就簡單的料理一下涼麵吧。」

「好的,畢竟雖然是深山,但夏日正午還是像火烤過一樣。」

「也是,不過有時吹來的微風,還是讓人相當舒服呢。」兩人對於彼此一起選擇的房舍,還是有相當的喜愛,可以說雖然遠離了人群會有許多不便的地方,但也能夠有兩人獨處的世界。

過了約略30分鐘的時間,輝夜就端出了小巧卻又精緻的料理,蕎麥麵覆上削成條狀的小黃瓜、胡蘿蔔及蛋絲,再配上蟹肉、鮮蝦等配料,可以說集結了日式涼麵的主要成員,準備在垂君的味蕾發光發熱,當然關鍵還是在於擺放在旁邊的白瓷醬皿,裡頭盛裝著涼麵的靈魂—柴魚醬汁,不僅僅只是市售的柴魚醬油構成,而是由柴魚片跟昆布所熬煮的高湯做為基底,將上糖、味醂佐味。

「好清爽,柴魚的味道恰到好處,一點也不會覺得膩,而且還散發著香甜的氣味。」將醬汁加入涼麵中慢慢攪拌,垂君以筷子舉起浸滿醬汁的麵條品嘗,發出了讚美之詞,對於這種看起來做法簡單的料理,也能變成極致美食的妻子給出了讚賞。

「哼~哼,料理的關鍵就在於層次感,這個老公就不懂了。」輝夜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層次感?確實在顏色上五顏六色。」垂君看著已經被自己混成一團的涼麵。

「不是指外觀上,而是指口感上的喔。」看著垂君催促自己講下去的眼神,輝夜接續著道,「像是涼麵使用的蔬菜,在口感上都是以清爽為主,不太容易蓋過其他的食物,但是跟慢煮的蕎麥麵比起來,還是佔據上鋒,這時就已經有兩種層次,如果把醬汁以高湯跟調味料兩種材料混合,則便會再加上兩層,可是兩者又是彼此相容的,湯能夠稀釋醬料過於濃郁的香氣所以佐料跟蕎麥的香氣又能保存。」

「好厲害…!竟然可以把食物堆疊成像考古遺址一樣的地層。」

「雖然它們同樣來自土壤,但你這樣比喻好像有點奇怪。」輝夜無奈的笑了笑,此時垂君已無暇回應,正努力的吸允著麵條,可能是因為看著丈夫品嘗如此美味的樣子,輝夜也以極快的時間將碗底一掃而空。

「謝謝招待。」垂君將筷子並列,放在食用完畢的碗上。

「粗茶淡飯,不成敬意。」輝夜對著丈夫微微一笑。

「想要喝點什麼嗎?」

「老公,你忘了嗎?層次感。不要那麼快就要甜味洗去食物的香氣。」

「也是,這樣就太對不起努力準備的小夜了。」說完垂君便起身裝了兩杯冰水,順勢遞給端坐著的輝夜,兩人看著陽光揮灑在竹葉之上,宛若想起了曾經也見證過這樣的景色,而且那時曾將那樣得景色當作了「希望」。

「不過老公,你是什麼時候迷上了書法呀?」小夜對於專心一整個早上的垂君有所疑問。

「一直都是。」垂君近乎反射性的回答道,「雖然想這麼說…。」

「垂君初次看到墨水筆,就像是看見天堂一樣。」

「因為光是磨墨,再到書寫完後細細的將墨汁淘出毛筆,真的太費力了。」垂君嘆了一口氣,這大概也可解釋自己為什麼始終沒有考上科舉過。「不過書法也能有那種幸福的小事呢!」一想到過去會在旁邊相伴,並協助磨墨的輝夜,看著妻子美麗的容顏,垂君常常一不小心錯將毛筆直接放置在寫好的文書上,對筆山的空間位置產生誤判。

「嗯?」輝夜看著散發出幸福光芒的丈夫,產生了疑問。

「只是重新看一些作品時,不經意的會想要親自感受文字。」垂君言道,「不只是文字內容傳達的內容,還有下筆者的每一個線條所蘊含的情緒。」

「我想也是,老公你一直以來都很強調親身的體會。」

「是啊,畢竟對於我們這種擁有無限時間的人,就應該能夠比別人更用心的在對世界的理解上,因為時間的有限,知識被簡化、抽象化,雖然出於無奈的必然,但卻也喪失掉許多核心的本質,比如『人』的感受。」垂君緩緩的說著,眼神就像萬里無邊的大海一樣平靜,不知道是否已經看到海的另一端。

「那在你書桌上放的那本帖子是?」因為早上都忙於家事,輝夜沒有仔細留意。

「羲小鬼的《蘭亭集序》。」垂君聳肩答道,「還記得那次聚會也同要是在這樣的竹林,天氣也是像今日一樣的好。」

「羲之君每次都想著拉您去喝一杯,結果每次都是垂君你把他扛回家呢。」

「那小子的酒量真的堪憂,但是喝醉後的他我反而覺得比平常還更敏銳,像這篇便是當時已經不堪酒量的他振筆疾書而成。」垂君一想到這裡,臉上也不禁浮現出佩服的神情,「平常的他真的是太隨便呢,想當初人家招親,竟然還躺在床上悠哉悠哉的樣子。」

「我也還記得這件事,他來我們家作客時,老公還特地教訓過他呢!『你就不要變成單身漢,三十歲時成為魔法師,雖然有魔法是很酷啦,但老婆才是最棒的。』說出這種令人滿頭霧水的話,老公真的不太會開導人。」

「哈哈也是,但那小子竟然給我回:「我不在意」,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

「羲之君本來就是個性情瀟灑的人呢。」輝夜想起了過去常常受其叨擾的日子。

「對,那小子之前在紹興附近,看到一個賣扇子的老婆婆生意冷清,可能是一時興起,當場就幫她提上了字,人們一聽到是他的字頓時就大排長龍,以我的交情,拜託他寫可都沒成功過。」垂君露出了懊惱的表情。

「是因為老公你之前連他的作品都沒細看,還直接對他說:『這兩幅差別在哪?』」

「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啦,雖然到現在我還不是很懂後來為什麼叫他『天下第一行書』,明明當時他是草書起家成名的,他還發下誑語說之前的草書完全不行。』垂君對於現在的人看待故人,產生了疑惑。「不過那小子其實很了不起,看起來對人事的態度都如此輕率,其實一直在靜靜的觀察著,後來那個老婆婆再請他提字,他也只是笑而不語,因為他擔心老婆婆沉心於名利,忘卻了困苦生活中也有的樂趣,對我應該也是,因為我不了解字裡行間的精神,所以害怕我不懂珍惜吧。」

「羲之君其實是個很溫柔的孩子呢。」輝夜想起了那孩子小時候總是圍繞在她腳邊,叫著「師母」的可愛樣子。

「那小子看起來對什麼事情都不在乎,其實是錯的,他一直思考著…」

「嗯…?」看著丈夫欲言又止的樣子,輝夜靜靜地凝視著他。

「『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羲之那小子對於人生的有限性,感到深深的感傷,他知道他存在以及立下的功業,都將成為陳跡,那些曾經體會過的感動,不管是宇宙的浩瀚或是好不容易完成的作品,都將隨著生命的結束沒入棺廊,他再掩藏著自己對於終將失去一切,變成虛無的焦慮。所以他在這篇文章中感嘆著。」

「老公…」輝夜拉住起身看向窗外的垂君。

「我從來沒有好好理解過他,虧我還是他的老師。跟一個不會死亡、消失的人在一起,他是如此的痛苦。」垂君不自覺得哽咽著,「所以那小子才會想著長生不老,以至於到最後連自己的命都賠掉。」淚水緩緩的滴落,發出了無聲的悲鳴。

「老公,這不是你的錯。」輝夜摟住丈夫。

「是啊,那小子一定不希望我這麼想。他拜訪我們的最後一次,他撐著拐杖支撐著無力的身體,跟我並肩在屋外散步時,遞給了我竹扇。」還是歷歷在目呢。

「老師,很抱歉拖到今日。」充滿皺紋、不停顫抖的手遞出了一把素色的竹扇。

「都現在還做這種事,你真的是莫名其妙。」垂君憐惜的看著身旁的老人。

「哈哈,真抱歉,咳…。」老人因為過度的動作而痛苦。

「要不要休息一下,你不要勉強自己呀。」垂君趕忙讓老人靠在自己的身上。

「我沒事的,能跟老師你說話的時間應該不多了。」老人抬起頭看向垂君。

「你可別這麼說,一定會好的。」

「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老師…」羲之清理著積累在喉嚨的痰,「『一死生』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說出的無厘頭的話,死亡是生命的終結,是存在的相反,如果連人生走到頭這種事都不知道,那可真是太愚笨了。」羲之繼續說著:「老師,像你這種不會死的人,是怎麼看待死的呢?」

「嗯…我也沒仔細想過,因為沒有靠近的感覺吧!只有在忍耐不了時,覺得活著就像死了一樣,每次呼吸都想著好想死啊。」

「那跟我完全相反呢。因為活著時充滿著想結束的念頭,所以生死看起來一致。不過我想說出這話的人跟老師應該相反呢,他是認知到在時間的維度下,人們的生命真的太過短暫,生死是一體的,卻也僅僅只是白駒過隙,就像我們的生命在老師眼裡是如此短暫一樣。」

「嗯…」確實在這漫長的人生裡,垂君已經見證了太多人的死亡,數不清了。

「不過我很慶幸在這短暫的人生,我能跟郗璿相愛,能夠跟老師與師母相遇。」

老人在斑白的鬢角上沾滿了無數經營的淚滴。「但我真的好想繼續活下去,我真的好不想死。」老人的哭泣漸漸變成某種哀號,充斥著無力的悲鳴。

「那小子最後還是那麼任性,『老師,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情,我知道對於你來說死亡反而是你渴求的,但也希望你不要放棄人生,請背負著我的精神、意志活下去吧!因為只有你能打破這個鳥蛋的規則。』別把我想的那麼了不起,要做自己做啊…」垂君雖然已經接受過無數次的生離死別,但卻絲毫沒有習慣。

「因為羲之君,跟我一樣相信著您吧!老公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啊!」輝夜將手輕輕拭去停在垂君眼中的淚珠。

攤在桌上的字帖是如此氣韻生動,神采盎然,似乎刻印著書寫著的靈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最後的落款似乎因為淚珠而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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