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一〕夏天好短,好寂寞(4)

    從烈日下走進室內,眼睛還在短暫適應,轉眼就被囑咐了幾個工作。

    我和蔡幸潔坐在簽到的長桌前,空蕩蕩的走廊,耳邊傳來會議室內主持人的開場介紹。

    等待遲到的系友之餘,我正在確認中午系友們就餐的座位安排,余軒辰丟給我一張紙,上面畫的亂七八糟就算了,字還歪七扭八,正盤算著有沒有必要用電腦打一份比較清楚的版本發到群組。

    蔡幸潔在我耳邊小小聲地說,「欸妳知道嗎,軒辰學長很會唱歌欸。」

    「會唱跟很會唱是兩回事」我拿出筆電,看了她一眼「而且妳怎麼知道?」

    蔡幸潔打了一個哈欠,神神秘秘地說,「我剛剛有聽他彩排。」

    彩排?剛剛我在外面迎新,怡昕學姐在系館門口負責簽到,其他人原來是在彩排,難怪迎賓的重責大任放在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我身上。

    發點小牢騷,「為什麼我在外面迎賓,妳在裡面看彩排?」

    「沒有,我在場佈,只是去廁所的時候聽到有間教室有聲音而已。」

    蔡幸潔喝了一口余軒辰剛剛給我的水,語氣有點得意,「他是很會唱好嗎,妳等等就知道了。」

    我聳了肩,對此不置可否,只覺得太陽下還能有什麼新鮮事。

    系慶的活動中比較複雜的部份都落在了上午,先是系主任做開場的致詞,再來是目前系上的幾個教授分別闡述最近研究的動態,還有傑出系友們在自己領域的發展,中間穿插學生們的表演,因為有時間限制的關係,中間的控場變得十分重要。

    遲到的系友們陸續完成報到,再把整理好的就餐座位表打完上傳群組,我的工作也告一個段落,剛好能偷溜進會議廳裡看看表演。

    從後門潛入,台上是在校門口有過幾句談話的陳郁秀教授,正在侃侃而談她最近經手的個案,我聽的津津有味,拿出筆記本抄了幾句重點。

    有份量的人說出的每句話,都是錦言。

    等到陳教授說完,台下響起掌聲,我看到怡昕學姐跟實驗室另外一個學長分別搬著一張椅子與麥克風架到台上,蔡幸潔扯著我的袖子:

    「欸,學長等等要表演了。」

    果不其然,見余軒辰走到台前,替吉他接上插頭,撥了幾下弦,好像是在試音,中場休息的人群走來走去,我沒辦法看清他的表情。

    總覺得那個在台上撥著吉他弦的人,和那個愛吐槽又毒蛇的他,是兩個人。

    平時在組會時,余軒辰很常回嘴別人提出來的看法,對於自己提出的見解有種無懈可擊的自信,他的思緒縝密,又很會舉一反三,那種強勢的氣場和現在台上那個沒有任何銳刺的溫柔相去甚遠。

    燈光把他的臉照得無害,氣質巨大的差異讓我有種錯覺,好似他有兩個人格。

    耳畔響起負責主持活動的學姊在提醒大家休息時間結束的聲音:

    「各位親愛的系友們,接著是我們本場活動最後一個表演,由目前就讀心研所工商組的同學余軒辰進行演出,帶來吉他自彈自唱表演,演出歌曲《一點點》。」

    那是一首蟬的故事。

我睡在土壤裡面失眠

我在考慮何年何歲

追隨自然的演變

對一隻平凡的蟬而言

得要拼命讓人看見

傳達生命的熱烈

總說大鳴大放   才算活過

這樣褻瀆黑暗   又算什麼?

一點點想像你的臉

一雙眼   看見了誰   變成了誰

一點點失去你的臉

是因為   想成為誰   都不像誰

誰能明白外面的世界

提供完美拿來摧毀

夢總是拿來幻滅

誰能明白土裡的世界

不怕表情換來誤解

不怕心換來欺騙

看來遙不可及   才是追求

其實近在身邊   反而不懂

一點點想像你的臉

一雙眼   看見了誰   變成了誰

一點點失去你的臉

是因為   想成為誰   都不像誰

一點點想像你的臉

一雙眼   看見了誰   變成了誰

一點點失去你的臉

是因為   想成為誰   都不像誰

你是誰   你蛻變   我不變

                                                                                      吳青峰〈一點點〉

    看著余軒辰在台上,抱著吉他,靜靜地唱,我在台下覺得與他的距離以光年計算。

    每雙眼睛直盯著,他也從容得好似只有他一個人。

    天地旋轉,只繞著他轉。

    一個閃閃發光的人,值得全神貫注,值得每個人的仰望。

    木吉他聲音渾厚,他的聲音帶著磁性,不是耳目一新的感受,是那種聽久了,覺得這個人唱歌,還真有點好聽。

    耐人尋味。

    余軒辰這個人,認識的越深,越覺得他就是一幅攤開後看不到邊界的油畫。

    站在面前,可以欣賞整個季節。

    曲畢,蔡幸潔在我耳邊有些得意地說,「好聽吧。」

    我點點頭,目光還是停駐在台上,余軒辰沒有起身,而是湊近麥克風:

    「我想和在場的各位相比,我應該還算年輕吧」他的聲音似乎還停留在剛剛的歌聲裡,語調比起平常更加柔和。

    「開始做研究後我常覺得自己像蟬,在實驗室裡待上個幾個月,但成果像出土後的蟬,短暫大嚷。」

    余軒辰笑了下,「雖然我其實也沒做研究多久。」

    「但是體驗過,就知道其中的寂寞與辛苦,想必坐在台下的各位教授們,你們應該有更多感觸。」

    蟄伏在土裡若干年,短暫喧嘩後就是接近無聲的死亡。

    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精彩那麼一閃而過。

    但是真實人生就是,由無數夜晚堆積,換得了幾秒都是萬幸。

    誰說研究的發表才值得大家的掌聲,埋首實驗室、坐在電腦前跑數據的日常,都同等值得大家的喝采。

    大家都嫌棄蟬鳴嘈雜,但不知道那於蟬來說,有多珍貴。

    「我想說的是,你們真的很偉大。」語畢,鞠了一個躬,走到台下。

    一席話換來一片掌聲,我站在井邊口,透過他的三言兩語窺見世界。

    突然覺得,只會把蟬聯想到相愛長短的我很庸俗。

    蔡幸潔撞了我一下,「想什麼?聽傻啦?」

    我看向被眾多教授圍著談話的余軒辰,有些發楞,「沒有,只是覺得我的心智大概才剛被開發。」

    接著的餐宴跟下午實驗室的參觀都十分順利,看到我整理清楚的餐宴座位表,毒舌教主余先生難得開了金口,「不錯,我也受不了閎祺學長畫的亂七八糟的表。」

    順手拿起旁邊還沒開封的礦泉水,「賞妳一瓶水。」

    翻個白眼,下台後的余軒辰還是一樣討厭。

    晚上閔志邀請大家在學校附近的合菜館吃飯,圍坐在圓桌的感覺就像大家都是一家人,怡昕學姐坐在我的右手邊一邊把筷子遞給我,一邊微笑著說:

    「被閔志請過飯才算真的進來實驗室哦。」

    看來,以後有很多機會可以跟大家像家人一樣吃飯。

    思考到這,心頭暖暖,在新學校找到落地生根的家。

    「佳寧跟幸潔,妳們暑假有規劃嗎?」

    正在認真聽著蕭閎祺學長說著笑話,被余軒辰吐槽後他有點惱怒,大家都一起跟著笑話他。

    閔志提到我跟蔡幸潔的名字時,我還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是在說我們嗎?」我手指著自己,目光投向閔志。

    他點點頭,語氣隨興,就像順口一問,「恩,妳們暑假有什麼規劃嗎?」

    蔡幸潔放下筷子,「我可能會去打工換宿,但還不確定,最近在申請。」

    前段時間蔡幸潔還在跟我抱怨,自己為了要去打工換宿差點鬧家庭革命,我看一眼她,偷笑了下。

    「噢?感覺還不錯欸,去墾丁嗎?」

    她搖搖頭,「我想去離島。」

    餐桌上大家的七嘴八舌在聽到閔志跟蔡幸潔的一問一答突然安靜下來。

    「好好哦,我只能實習。」蕭閎祺學長的女朋友安宜學姊,帶著笑意的抱怨,引來大家的共鳴:

    「我也要實習,嗚嗚。」

    「不要吵,我要找工作。」

    「大家都沒我慘,我要延畢。」

    「你是自作孽。」余軒辰一語打斷閎祺學長,引來大家的訕笑。

    閔志的眼角也笑出魚尾紋,「那佳寧呢?妳有規劃嗎?」

    「目前…沒有。」被他們這樣一鬧,好像我浪費了什麼大好機會。

    閔志點點頭,若有所思,又好像真的是隨口一問。

    到了最後,閔志舉起小玻璃杯為今天的活動跟大家道聲謝。

    我同樣舉起杯子在心裡小聲謝謝命運,讓我與他們相會。

    可以共享蟄伏與出土,可以側耳聽到他們大嚷。

    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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