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復花

      她還是常常會想起蔚以珊。

      走在人行道樹蔭下的時候、笨拙地給自己上髮捲的時候、替風信子澆水的時候、菸頭燒盡的時候、下班後在便利商店吃泡麵的時候、在樓下找停車位的時候……這女人佔據了她大半人生,導致她的時間只分成兩種:有蔚以珊的時候,沒有蔚以珊的時候。

      喂!妳好嗎?幸福嗎?阿廉那傢伙是不是又讓妳傷心了?明明威脅過他怎樣都不能讓妳流眼淚了,就聽我一句勸,他真不是個好男人,只是我一講他壞話,妳肯定又要跟我鬧翻天,妳怎麼死心塌地非得跟他過一輩子?

      風信子枯萎了,真抱歉,明明答應妳會好好照顧它的。如果妳看到它的慘樣,一定會急急忙忙替它澆水,然後罵我個狗血淋頭,沒辦法我就是個粗線條的女人,不擅長養任何東西。

      像妳最後也跟人跑了一樣。

      想到這,她笑了,像是自嘲一樣。

      上吊失敗後她想了很久,覺得為一個禽獸而死,她的人生也太憋屈了吧。            

      她用盡全力哭泣,發出小孩子般的嗚咽,像隻受傷的小獸在地上掙扎,蜷成一團,哭得一抽一抽的,多希望自己能消失不見。斷掉的繩子在眼前晃來晃去,她橫躺在地上,看著窗外金黃的夕陽,像一團熊熊烈火,明亮卻溫柔地映照在風信子上,拖出一抹斜斜的影子。

      她像個瘋婆子一樣,一頭亂髮,顫抖著爬起身子,從外套口袋摸出菸盒,巍巍地點火,菸頭燒得通紅,尼古丁讓她稍微鎮靜下來,但是吸一口後馬上就用力咳嗽,她還沒能喘得過氣來,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一樣。呆看著夕陽西沉,喉嚨的不適感緩了下來,她抹一抹滿臉的淚水鼻涕,下定決心,該了結這一切。

      好像就是從那天起她不再澆水,看著風信子日漸枯萎、失去顏色光彩,虛弱地垂下身子,葉片乾枯扭曲,最後死去,用不了幾天時間。

      她冷靜地在一旁抽菸,看著對面那戶在花窗子旁打電玩的小弟弟,偶爾伸手摸摸陽台的衣服曬乾了沒,等到最後一根菸燒完了,她起身把風信子扔進垃圾桶裡。

      打上訊息:「山山死掉了。」

      猶豫半晌還是沒能發出去,她從來就報喜不報憂,何況現在也不再是能閒話家常的關係了。她把身子重重裹進棉被裡,天氣不冷,可這樣做會讓她有安全感,有種被擁入懷中的錯覺。她想,丟了山山後,也該擰死自己的心了,要這樣沒完沒了到何時,非要把自己都賠上了是嗎。

      她太討厭因為蔚以珊而停滯不前的自己了。

     

      停職將近兩個月後她再度復職,捲上大波浪髮捲、擦上橘紅色口紅、眼睫毛刷得根根分明,套上修身的襯衫短裙及高跟鞋,她身子本就高挑,整個人看來神采飛揚。

      同事宜雯說她本來底子就好,認真打扮後更亮眼了。不太懂一個好看的女生該是什麼樣的,她尷尬地笑著,硬是回贈了幾句客套話。

      她是真不懂化妝,這些都是以珊以前教過她的,以珊給她推薦什麼、她就買什麼,每次以珊都要嚷著,妳要根據膚色挑粉底液啊,我偏白、妳是小麥色,我們怎麼能一樣啊?妳去屈臣氏都不試色的呀?

      「我哪知道這些,看起來都一樣。」

      「妳真不是女的。」以珊笑笑。

      她手拙,用電棒捲不順手索性就說不學了,當女生怎麼這麼麻煩。以珊說:「不行,妳現在學了,十年後會感謝我的,沒騙妳,妳就信我這一次!」連哄帶騙的,硬是教會她用電棒捲,手把手地一步一步講解,語氣像在教個小學生一樣溫柔。

      時光荏苒,她也從化妝新手畢業了,偶爾趕場開會時,還替其他新人妹妹們補補妝,她們的皮膚光滑水潤,不像她眼角都有細紋了,不知道是被自己氣出來、還是被生活苦出來的。她想,她真是長大了,還得感謝她的美妝小老師呢,她現在用電棒捲已經得心應手。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不知不覺,也十年了哪。

      走得太遠太遠了。

      十年的時間帶來太多東西、也帶走太多東西。她自己也是,一部份的自己死去、一部份新生,她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敢怒敢言、年少輕狂的趙莎莎,現實會讓人成長,她以前太貪心,現在覺得一根菸就挺幸福的,不敢再跟神要求太多,貪得無厭會遭報應的。

     

      「莎莎,身體好點了嗎?休了兩個月,氣色好多了啊!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嘛,妳說對不對?」主任邊笑邊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像是給她打氣。

      「對啊。就是工作積的多,這幾天可得加班了啊。」她開玩笑地說。

      「妳命苦還是我命苦啊,心愛的下屬生病了,其他的下屬不給力,妳說我不就是要自己扛了嗎?我也半百了妳說我不是該好好養身子嗎,我最近常常這邊疼那邊疼的,年紀大了也忘東忘西……」

      「是是是,您命苦,您全世界最可憐。」她敷衍地笑著。

      主任笑盈盈:「今天不跟妳吵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跟李主任一直都是這樣相愛相殺的關係,從她還是個菜鳥開始,就是李主任帶她的,硬是把她拉拔長大了,連她也沒想過自己能在部門獨當一面。主任什麼都好,就是不太正經;趙莎莎什麼都好,就是個性衝了點。他們相處的來,簡直是老夫老妻,其他人都說他們上輩子肯定是靈魂伴侶,兩人聽了很有默契地送給對方一根中指。

      「呸呸呸,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上輩子肯定是被她氣死的,心臟病發!」

      「得了吧,如果世界毀滅只剩下您一個男人,我也不會愛上您的喔。」她故作優雅一笑,吐出的言語字字傷人。

      最後還是主任委屈巴巴地去告狀,和營業部的老劉說:「趙莎莎她不是人,是惡魔!我上輩子一定造了孽,老天才派她來收了我。」

      「你要惜福!這不是每天上班都不無聊了嗎,有人每天跟你吵你還嫌啊,我們莎莎多討人喜歡。」老劉邊說邊朝她眨眼,她知道老劉疼她。

      「我害怕!她嘴上不饒人!」主任欲哭無淚。

      她喜孜孜地想,你就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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