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每每想起那段鬧劇，他都在懷疑舒欣到底是不是真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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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沒醉，她又為何要幫一個與她意中人不對付的人呢？若是醉了，又怎麼口齒清晰地對趙寧成說那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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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明月尤其明亮。石板路上，隱隱約約地映著她伏在他肩背上的影子。她身上全是酒氣，還有些若有若無的汗味，不太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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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說女子都是香香軟軟的話本，大概都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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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懸，他背著她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周遭寂靜得仿佛這世上只剩下他們二人。她均勻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頸後方，蔓延出輕淺的癢意。她似是睡得安穩香甜，他的心情卻像是正在經歷暴風雨的洶湧江河一般，跌宕起伏，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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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寧成並不是第一次對他說那些難聽的話。從小到大，趙寧成對他的欺辱數不勝數。他的親爹冷眼旁觀，他的親娘忍氣吞聲。有次他被欺負得太狠了，他的娘親甚至跪在趙寧成跟前，求著趙寧成饒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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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仰倒在地，奄奄一息，聽耳邊細微又破碎的哭聲，第一次對自己的出生感到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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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裡，從來就沒有人願意替他問一聲趙寧成：「通房生的孩子，那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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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趴在他背上的這個人，卻問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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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以為，這世上的女子，要不就像他的親娘一般懦弱卑微，要不就是像他的嫡母一般矯揉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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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舒欣同她們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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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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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意晃了晃身子，問道：「喂，你今日，為何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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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的人動了動，打了一個深長的哈欠，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咕噥道：「景安哥哥，我們還要多久才到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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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趙寧和，不是妳的景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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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哥哥不是我的。他是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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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關我的事。我是在問你，你為何要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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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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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趙、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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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那個通房生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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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如同滿弓射出的箭矢一般，狠狠地射進了他的心臟，還扯開了他舊日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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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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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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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以為，她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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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話地跳了下來。他沒有回頭看她，冷著一張臉道：「我見妳身手不賴。既妳已酒醒，那就自己回去罷，免得丁景安誤會妳我二人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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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繞到了他的身前，仰頭看著他，雙眸似盈盈湖水，倒映著瑩白月光，讓人忍不住想深陷其中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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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指尖點上他的眉間，問道：「你又再難過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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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分的指尖畫過他的眉，往下，滑過臉龐。他抓住她的手，說道：「我可不是丁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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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啊。」她笑了，眸中明月越發柔和，「你是趙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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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開她的手：「男女授受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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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置若罔聞，又喃喃一句：「你是趙寧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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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嗯」一聲當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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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趙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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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當她醉意上湧，剛想開口催她回去，只聽她又說道：「趙寧和就是趙寧和。不論趙寧和是由誰生下的孩子，不論趙寧和從何處來，不論趙寧和今後往何處去，趙寧和，永遠就只是趙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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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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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的傷口似乎更疼了些，如同被成千上萬的螞蟻啃噬一般，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疼得他眼眶泛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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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趙寧和不需因那些言語感到悲傷，亦不需因那種人而變得憤世嫉俗。趙寧和，就只需作為趙寧和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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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無聲，晚風清涼。她的一字一句隨著涼風侵入他的四肢百骸，竟奇跡般地撫平了他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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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他再次問道：「你到底，為何要幫我？你可知趙寧成是什麼樣的人？他武功雖弱，說到底他還是青陽山莊未來的繼承人。你知不知道今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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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道：「因為舒欣，就是如此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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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時無話。忽然想起初次相遇，她的軟劍抵在他的脖子上，問他：「男子又怎樣？女子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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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舒欣是男是女，不論舒欣從何處來，不論舒欣今後往何處去，舒欣永遠就只是舒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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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這般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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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寧和驀地笑了出來。他不知這莫名的笑意從何而來，也不知為何淚水止不住地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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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明明身處黑夜，他卻終於等到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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