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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 幸福

序-幸福

聖誕節的前夕,是所有孩子最期待的日子,除了隔天可以放假一天以外,還能收到家人與朋友贈送的禮物。

為了把家裡佈置得比去年還盛大,我跟蘇珊一早就出門去水鹿鎮的鎮上採買一些東西。蘇珊今年滿二十歲,父親提早送她一台讓我料想不到的車子,銀色的轎車在風和日曬的光線下顯得光澤鮮明,周遭的路人都不免朝車子射來視線。

我今年滿十六歲,不過我相信我的禮物絕對不會是車子,因為父母總是會說「你還太小了,車子晚點再說。」來打發掉我的期待,所以與其選擇期盼倒不如不要把這件事情看得太重,才不會到最後情緒無法調整回來。

水鹿鎮是一座繁榮飛快的小鎮,已經逐漸往半都市的趨勢發展,到處都有新建起來的高樓大廈,就連很多懷舊氣味的木造店面都被政府收購地打掉,並且蓋上新的裝潢。

所以在這條路上,我們可以說是看見一種城鎮往城市的變遷。眼前面臨一盞紅燈,蘇珊把車速緩了下來,頭瞥過來甩動她那耀眼如一田金穗的鬢絲,「坐得舒服嗎?」

「還不賴,跟爸的車子比起來的確很好坐。」

「是啊,這台車子棒極了,是我夢寐以求想要的款車。」蘇珊對這份禮物幾乎是一臉笑容地興奮說。

我還記得她前三天收到車子的那樣興奮是什麼模樣,她笑得合不攏嘴,甚至淚流滿面的抱著父母親一陣子,待在旁邊看得我感覺到一種稱羨,但我也相信總有一天也會輪到我。

後來蘇珊也有抱著我,是牢牢擁緊的那種,然後告訴我會開車子帶我四處兜遊,所以去哪邊玩都可以跟她說,只要她有空的話。

蘇珊現在是大學二年級生,因為在校成績良好,已經有外界的室內設計師透過學校聯繫到她,並邀請她若有時間就是來擔任助手,順道賺取一筆生活費用。

等到紅燈變化成綠燈時,她動起排檔,踩下油門駛在柏油路上。為了採買聖誕節的物品,我們抵達水鹿鎮唯一一家的COSTCO,她將車子停妥在外面已經規劃好的停車並取下車鑰匙離開駕駛座。

由於節日到來的關係,擁有購物想法的不只是我們,還有一大票的家庭前往賣場的入口,我這才發現接下來的幾個鐘頭會是讓人特別難熬的階段。那是因為我們可能會為了某一樣的東西跟其他家庭理論,又或者是買不到我們想買的東西,而且倉庫還是缺貨的狀況。

為了避免這種情形,我跟蘇珊提議到我們早點出門,或許可以避開尖峰時刻,但我錯了,現在這樣的時間卻意外地看見超乎我想像的人群。

一團一團密麻集中的人群都在賣場入口挑了一台推車前進眼前的戰場,輪到我們時,蘇珊要我先進去她隨後就跟上我。等到她將美金交給管制入口的員工時,我們也得到一台推車。

人山人海的大賣場讓我忍不住內心的激動說:「我以為我的判斷沒有錯。」

「哈!應該說,每個人的判斷都沒有錯,只是剛好都重疊在一起了。」蘇珊摸摸我的頭,把我當成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一樣安撫情緒。

她拿出父母給她的紙條,按清單一一唸著:「晾衣架、各種顏色的掛球、玩具掛飾、兩盒巧克力、塑膠盤、塑膠刀叉、冷凍全雞肉、隔熱手套……」

蘇珊還想繼續唸時,我關望四周,沒有留心在她的紙條上。她確認完物品時,我們站在原地將近快一分鐘的時間,她說:「東西還真多,希望我們兩個不要累死。」

「我比較擔心我們買不到想買的東西。」

逛賣場是需要耐心的一件事情,而且在這充滿競爭的戰場裡面,我們永遠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等到我們將推車進入其中一條走道時,就剛好發現眼前有兩組客人為了僅存一組的物品,互不退讓。

「這讓我想到世界末日的情景,我有說過我正在寫一本小說嗎?」我喜歡文字,除了閱讀以外更是喜歡架構一個世界,蘇珊總是當我的第一號粉絲讀者。

「我記得,是那本『生存環狀線』對吧?」蘇珊對我笑出一抹好看的精緻弧度,我很喜歡她那種笑容,是完全遺傳到母親的基因。

我解答:「對啊,因為在『生存環狀線』裡面,就是因為世界末日的到來,大家都在賣場搶東西,甚至鬧成人命,現在這樣子就好像我當時寫的劇情。」

我們離開走道,打算從另外一條深入賣場,因為剛才那條已經被那兩組客人占得沒辦法擠過去。

「我很鼓勵你投稿的,懷德。」

「可是我還沒寫完,等我寫完或許我會試試看。」這一本書我已經寫了好幾個月,現在已經累積到快完結的進度,不過對投稿這件事情來看,很多地方我還不是很熟悉,是該做點功課再來進行會比較好。

我們選購父母交代的東西,目前都還沒有讓我們與其他人有所衝突,也因為這天賣場熱鬧的關係,四處都可以看見穿著卡其色警衣的保安在巡邏。

在挑選顏色球掛飾的時候,蘇珊動作突然慢了下來,朝我凝視一段時間,等到我注意到時,她笑笑的問:「懷德有想過今年想要什麼聖誕節禮物嗎?」

「沒有特別想,可是我會希望我有一台筆記型電腦。」

這筆資費,不是蘇珊付得起的,「我想爸跟媽一定會買給你的,只要你有曾經跟他們開口要的話。」

「那妳怎麼突然問我這個?」我問,順勢把手上的玩具球丟到滿載物品的推車裡。

「因為我也該要送你一件禮物啊,可是我不知道男孩子都特別喜歡什麼。」她對男孩子的不了解並不是多奇怪的事情,雖然我知道蘇珊有背著我跟父母偷偷與一個男孩子交往,但時間也沒有說特別長,很多事情不了解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咕噥:「如果你是女孩子就好了,我一定送你穿洋裝。」

「不!要是妳送我洋裝,爸媽應該會哭著跟妳說妳把我怎麼了。」這讓我滿腦子充滿明顯的影像,按耐不住的扯出笑容,蘇珊也笑得開心地轉移視線落在眼前的鐵架上。

等到我們把大致上的物品買齊後已經是傍晚的時間,在等候結帳的時間裡,我已經事先走到賣場外的車子邊等蘇珊。她待在裡面滑著手機做自己的事情,為了消磨等待的無趣,我也拿出智慧型手機在發訊息給朋友。

社群網站上已經有不少人貼出聖誕節晚餐的照片,過不了多久我也會將照片上傳到網站上,與其他朋友一同分享。

突然一則訊息跳出來,是我不認識的號碼。

『聖誕節快樂,懷德。』

這是誰?

對方已經指名道姓,說明對方是認識我的人,可是號碼上我並不認識,為了確認是不是朋友之中有人換了電話號碼,我打上回信的內容丟給對方。

『你是哪位?』

對方顯示已讀,卻沒有任何回應。

突然快步聲衝進我的耳底,蘇珊一路上匆忙的向我跑來,手上的塑膠袋甩晃得幅度越來越大,面容呈現驚慌失措的掏出鑰匙開啟反鎖的車門,我還來不及問怎麼了?她就跨進駕駛座朝我嘶吼:「快上車!」

我不清楚蘇珊怎麼突然變了個人似的,記憶中她不曾這樣過,但腦海卻背叛這想法地傳出一些零碎的影像,讓我搞不清楚究竟哪邊是真的。

「快!快上車──」

我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透過擋風玻璃讓我瞥見有幾個身穿黑衣男子往我們這邊奔跑接近,我大略明白為什麼蘇珊會這麼慌張,可是原由我還是不清楚。

她迅速踩下油門退出停車格,整台車子一百八十度的轉彎,衝進柏油路的車道上,從車門的後照鏡我看到令我驚呼的畫面,有個黑衣男子正抓著車尾不放:「蘇珊!後面有人──」

「可惡。」

她把轎車開得更快,甚至動起方向盤打算靠左右的搖擺甩掉對方,不過那名黑衣男子也不是省油的燈,死命的用兩手抓著車尾,讓我不禁捏一把冷汗。

「蘇珊,這到底怎麼回事?是妳跟客人起衝突嗎?」雖然我覺得並不太像,因為若是起衝突,對方根本不會這樣冒著生命危險抓著我們的車尾。

「不是。」她瞥眼後照鏡,嘖聲地繼續行駛,按照這種速度,我發現對方也沒辦法接近我們的位子,突然間,我們衝過一條十字路口繼續往前方筆直行駛,後方卻從左右的車道同時出沒兩台黑色車子,像黑豹捕食獵物的張開血盆大口,四肢矯健地拔足狂奔。

「蘇、蘇珊,那是追我們的車子嗎?」我發現後方兩輛黑車都看不見擋風玻璃內的景色,不過有人探出車窗露出上半身,手握著一把短槍猛烈地朝我們開槍,一發打碎我們的後照鏡,匡瑯的連串碎聲嚇得我遮住雙耳。

「蘇珊!這是怎麼了──」

她沒有空理會我的問題,對方又朝我們開了幾槍,不過都只擦到車身,沒有像剛才那樣命中固定的物件。

傍晚的昏黃光暈蓋上一層灰濛的雨雲,短時間積厚得下起綿綿細雨,失去後照鏡的我們根本沒辦法確認後頭的車況與車尾那人,也因為雨勢的關係,眼前的可視範圍完全遭到阻礙的沒辦法看得仔細。

「絕對不能讓他們到我們家去。」蘇珊說。

我拿出手機建議說道:「我們打電話報警吧?」

蘇珊制止我這麼做,抽出一隻手把我的智慧型手機壓下:「千萬不行,這件事情你以後就會知道了,懷德。」

「可是我們如果不回家,我們要去哪裡?」突然,我聽見車頂有人的踏步聲,這讓人非常不安地左顧右盼,果不其然是剛才抓著車尾的那人已經站在我們的車頂上,忍受雨淋的滋味,趴下身子用手肘撞擊後座的車窗。

「蘇珊──」

「我會想辦法,你抓緊就是了。」她開得更快,時速已經衝上一百一十,完全讓引擎轟隆得震耳欲聾,車子震晃得身子不停上下抖動,站在車頂上的那人也穩不住重心的放棄攻勢,只是抓穩地伏貼在車頂上。

「等等我要右轉甩到他們。」蘇珊下定決心地說。

離十字路口只剩下一小段的我們把希望賭在街口,在這一切發生之後,我還是沒辦法理解蘇珊到底怎麼了?後方追我們的人又是怎麼回事,直至最後,我只記得蘇珊突然瞥向我這,瞄一眼地說:

「懷德,你幸福嗎?」

我還沒有完全明白這問題的邏輯,她眨動金色的眸子,笑出我喜歡的那種微笑,「會的,你會幸福的。」

車子衝過十字路口,蘇珊熟練方向盤的往右邊一轉,一台紅褐色的車子衝進眼簾,反應不及的兩者擦撞,擋風玻璃在我面前全碎的割向我的面容,疼痛還來不及傳遍大腦,就接著一陣天旋地轉,頭撞上前方的收納櫃,黑暗吞食視線,冰冷地讓我逃不出漆黑的深淵。

聲音、記憶,都漸漸遭到剝奪的消失。

等到我意識回憶過來時,只是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依稀記得自己出了車禍,整台銀色轎車受力衝撞地翻滾好幾圈,蘇珊撞上方向盤的失去意識,然後這之後我什麼也記不得了。

這裡是哪裡?

視線往下一望,身上穿得連帽外套被割出無數刀痕,左胸口插了一片尖銳的玻璃,這景象嚇人,可是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我將那玻璃片取下,沒有流半滴血,傷口自行癒合地讓我難以置信。

疼痛慢大半拍的傳進我的神經,藉由神經當作媒介的接觸到大腦,然後將痛楚完整呈現的讓我雙膝著地,兩手環抱才發現自己身子多麼冰冷,視線也變得越來越混濁,直到最後,我沒辦法再撐住的往前一傾,倒向地面。

眼睛一眨,我醒過來,是火光讓我從黑暗睜脫出來,它們就像拯救生命的曙光,賦予我希望。等到我想動身子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整個人是倒掛在椅子上,安全帶保護我的肉體不受到擠壓,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命。

頭部傳來隱約的刺疼,但我管不了這麼多,因為我的四周全釀起火焰,它們可以說是曙光,也可以說是攪碎希望的惡魔,正一步步的燒向油箱。身體求生的本能讓我動起麻木的兩手,解開安全帶,整個人往翻顛過來的車頂撞上。

我沒發現蘇珊的身影,反射性地挪動身子,把兩腳面向破碎一半的車窗,猛力一踢、再踢,卻都無動於衷。

「可惡……」這是僅存的希望,藉此讓我下半身擁有充沛力量地再踢一腳,車門遭到踢開的向外敞開弧度,我抓準時間靠背脊挪動身體,鑽出翻車的遺體。

一地的玻璃碎片讓我小心翼翼的不弄傷自己,我勉強站起身,膝蓋瞬間傳來讓人站不住腳的痠痛,不過為了逃離爆炸還是強迫自己往前踏出幾步,回過頭面向背後時,清楚的看見兩台車子都四腳朝天的倒向地面,其中我好像在車子內發現蘇珊的身體,我不太確定,因為火舌已經鑽進車內讓我看不清楚。

剎那,爆出烈焰將整台車子灼得焦黑,剛買不久的車牌飛滾到到我腳下,上面寫著TS-一零九七的數字。

「蘇珊──」我打算去接近車子,不過卻在我踏出第二步時,那台銀色轎車又蹦出第二次爆炸,範圍更廣的波及到我,讓我震退好幾步。兇猛毒辣的火焰將所有都燃燒殆盡,連同我想拯救蘇珊的那份心情也都破碎得與地上的玻璃相似。

耳朵突然聽見熟悉的鈴聲,是蘇珊的手機。

我循聲發現手機就躺在車牌的底下,我翻開腳邊的車牌將手機拿起來,這是蘇珊留下來的東西,而且完好無缺,透過鈴聲顯示著一則未讀的簡訊。

寄件者的號碼仍是我不認識的,不!我記得這號碼……

是在賣場外等待的時候,傳到我手機的那組號碼現在也出現在蘇珊的手機裡。

我輸入蘇珊的生日,但沒辦法解鎖螢幕保護。

腦子為此浮現一串影像,蘇珊曾經跟我說過:「我會永遠記得懷德的生日的,這樣子我才有辦法每次都準備禮物送給你。」

她很照顧我,除了她是我姐姐以外,一方面這也讓我知道她有多愛我,是那種家人之間的關愛,所以讓我很沉溺在蘇珊的世界裡。現在我就像知道什麼的讓手指自己敲下生日,是我的生日,果不其然地解開螢幕安全,亮出簡訊的內容。

『寫給蘇珊

  

               贖罪的時間到了。』

「這是……」頭部突然發痛的讓我眼前的景物全部再次被剝奪,我又墜入一個幽暗的環境,然後,做了一個夢,那是我與蘇珊回到家裡慶祝聖誕節的夢。

後來我才知道,那只是夢,我卻愚蠢的信以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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