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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離之二

崩離之二

      回憶的最初端,是在一場追逃的夜裡。形骸破碎的朧月,僅存一道幼細圓弧。

      那鋒利潔淨的銳角,帶著不屬人間的魅力與危險;那光均勻散在空無一物的牧草地,溫柔的手掀去廉蓋般的黑幕,使我的身影不斷揭透。而後方也藉由此項自然優勢,展開令人無所遁逃的獵殺行動。

      殘月懸在頂上,陰寒能量麻痺了所有感知;就像一張巨大的帶刺羅網,那抹發亮的鋒利圓弧,如獸牙。

      不過現在有個更好的形容,像柄架在頸上的彎刀;但那時是個連刀都沒有的時代。

      即使如此,它的噬血程度仍與其永生不滅的形體一樣,絲毫不減。

      當時我是「班爾加」部落裡其中一名獵人。按村子積習已久的傳統,凡十五歲的男孩必要在「牙之月」光幕洗禮下進行狩獵,方能受到村民認同,成為真正的戰士與獵人。

      這種制度無非是了無新意,至今仍是有某些部族存有類似傳統,但是那時人類佔大地群比不高,仍然是野獸橫行的洪荒時代。大多數的部落皆採用此種方式認定人才,除了明證自身民族之悍勇,也是為了向野獸奪取大地控制權。

      即時是在自保的前提下,那時蠻民確實懂了一項道理——生存終究依靠殺戮。

      於是,仍然年輕的子弟,在裝備極簡拙的情況下,被送上這場血腥祭禮。

      不過是屬於誰的祭禮?每每接受「牙之月」洗禮的男孩,多半都被大地吞噬。或許人類一方送出的戰士,對野獸的孩子來說也是一種獵人資格的訓練。

      人類仍是處於被狩獵的一方。

      我全身僅只配戴石製砍刀,下體裹著一圈獸紋薄衣,四肢掛上各類裝飾物。上身是染血的晍體,不下十次的死裡逃生皆餘下記念。

      後頭也是一般悽慘,不久前我滅了牠家四頭牲崽,牠們的頭顱被我割下穿洞掛在腰旁。那是頭獵豹,目裡只有狂暴的執念。

      若要問當時的心情,十五歲的我的確相當害怕。同袍都死了,為了掩護我進入山洞斬殺牲崽,他們與那頭獵豹奮力頑抗;結果可想而知,人類脆弱不堪的肉體一但被送入那恐怖的咬合力,只有被撕裂的份。

      我還記得,其中一名夥伴只剩半顆頭顱,僅存的眼球流漏出的是絕望、是懦弱……

      還有對我倖存的忌妒。

      口

      其實,若我與同伴齊心抵抗,或許還可以殺了獵豹;現下我被追殺,在廣闊的草原上,憑獵豹的腳力要抓我並不難。不過先前的戰鬥使牠的四肢重創,同伴的怨魂詛咒牠自豪的速度,如今只能與我持平。

      同伴拚了命,替我製造一個黃金機會,而每個人都受傷不淺,除了殺死獵豹別無生路;我變成左右所有人生存的那把刀。

      我只是看著,還在獵豹面前晃了牲崽的頭顱。於是牠最後的恨意被激發,野獸瞬間掙開束縛,復仇似地完虐我的族人。

      但是我的反應不如獵豹,沒有理會那片飛濺的血肉,為我血舞的腥紅祭禮。

      我轉身逃。

      口

      那時心情是如何,當下無法描述,腦袋就像有一團不斷繁殖的蛆蟲,啃噬存放過久腐爛的傳統思維;蛆蟲再藉由啃食,進而羽化,破繭的是一團蜷曲不明的新型意念。

      而那股意念,讓我感到很餓。

      在出征之前,長老解釋了「牙之月」洗禮的傳統與通過條件,這些我並不留意聽。主要還是後者,接近催眠、充滿美好的,有關於成為戰士的種種事蹟與特權。

      反觀其他人已經被洗禮之嚴苛試煉嚇的魂不守舍,我很認真聽,不過卻只記得幾項內容;成為戰士後,可以受到村子人民的愛載、有強壯的身體、有高級的貢品牲祭、還有被許多女人迷戀……

      十五年間只生活在平靜規律的我,耳目頓時充溢色香,在我的心裡激起陣陣綺夢。飢渴意念就在那晚顯現,我興奮的睡不著。

      我只想獨占這一切。

      因此,同伴的死並非我的懦弱,我永遠操縱著他們。

      口

      現在淪落到孤立無援的情況,老實說,心底還是有那麼一點後悔。

      集眾人之力仍無法斬殺的猛獸,我一個人、一把石刀,何況對方殺意滿盈,正處於極劣勢的狀態。

      兩條血淋淋的身子在寒風中奔跑,銀色佈景下,像極一幅充滿野性美感的時代畫作。

      幽遠的孤闕佔據在大草原上,我闖進這裡,令心底那份無助更加強烈;現在想想,我若在那時殺了獵豹,就不用這麼辛苦了,何況可以在之後慢慢解決那群同伴。

      或許我還存有一點理智,至小到大的玩伴、出生入死的戰友、義無反顧的掩護……這些都是為了我,我無法劃開他們的喉嚨,無法像割宰禽畜般殺死他們。既然要他們死,至少給個像樣的死法——戰士般的死法。

      一瞬間,我還感到我尚有人心,每每回憶起那段時,總有如此感覺。

      那是我最後一次對人類憐憫了。

      獵豹仍然在追,死命不捨。現在我必須為自己的貪付出代價。

      既然想獨佔這一切,就必須要有拋棄現有一切的膽量,慾望的抉擇就是賭注。我掄起石刀,試圖消彌內心恐懼,這生與死的交縫、名成與身敗的試煉,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

      於是,我立時煞止奔逃,轉身面對那暴風般的追獵者。

      獵豹則是抓住這段千載難逢的時機,用盡全力撲殺而至。

      我邁向那永不回頭的進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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