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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狐  

            天剛濛濛亮,雨終於停了。

      一夜淺眠,九禾翻個身,正想好好睡個懶覺,卻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醒。

      小聶的聲音帶著些驚恐在門外響起:“九禾姐姐,梅姨,快開門!快給我開門啊!”

      聲音雖不甚清晰,九禾卻依舊能感受到小聶的害怕。

      九禾有些氣惱小聶擾人清夢,卻又有些好笑。

      她不情願地披了衣服去前廳給小聶開門。

      剛來到廳內,卻見同是披著衣服的梅姨已經打開了門栓。

      門甫一打開,小聶一個踉蹌撲了進來,差點跌到梅姨身上。

      梅姨連忙扶住他,關切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小聶一頭扎進梅姨懷裡,聲音沙啞地帶著哭腔:“梅姨梅姨,見鬼了,嚇死我了!”

      九禾見狀,不給面子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走過去用袖子輕輕拭去小聶額上的汗水,一邊好笑道:“小聶竟然怕鬼麼?我們住在這神鬼林中,什麼樣的鬼魅沒見過,怎得把小聶嚇成這樣?”

      “這個不一樣,這個真的不一樣!”

      小聶手裡比劃著,一時不知道從哪裡說起,急得眼睛都紅了。

      “那,那邊有一片大宅子…”

      梅姨看著也覺得有些好笑,她拍著小聶的背,安慰道:“好孩子,莫怕,來先進屋,慢慢說。”

      梅姨和九禾一左一右將小聶扶進屋,讓他坐下。

      梅姨給小聶倒了一杯熱茶,摸了摸他的頭。

      她見他滿頭滿身都濕漉漉的,不停打著哆嗦,十分狼狽,心疼道:“怎麼身上竟濕成這樣?”

      九禾顰眉,也十分心疼。

      於是她左手一揮,小聶瞬間覺得全身被暖風包裹住了,不一會兒衣服全都乾燥下來,緊繃的身心也都舒緩了很多。

      小聶雙手捧著熱茶,喝了幾口,終於平靜下來。

      “昨夜你們走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九禾好奇地問道。

      小聶雙眼依舊直勾勾無焦距地望向前方。

半晌,他似是終於緩過了神兒來,終於開口:“昨夜我跟著那小廝一路走去,卻發現他家竟然是一棟特別大的庭院!可我在林中生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宅子。”

      “雖然夜色已晚,可那庭院卻燈燭輝煌恍若白晝。其間亭台樓閣,雕樑畫棟,火樹銀花,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宅子!”

      九禾揶揄:“沒想到小聶竟然會用這麼多成語呢?”

      “九禾姐姐!”小聶有些氣惱得瞪了九禾一眼。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接著說。”

小聶咽了嚥口水,接著道:“可我自小便在這神鬼林中四處玩耍採藥,從未見過這宅子,於是便留了個心眼,將頭上束髮的木簪別進那外院大門的鎖眼中。”

      九禾看了看他的髮髻,果然不見了平日里他常用的那根木簪。

      小聶又道:“我進了那宅子,那小廝帶我東走西走,終於見到了個躺在床上的婦人。”

“那婦人年紀不大,可渾身是血,只剩半口氣了。她身邊坐著一個白髮老奶奶,那奶奶開始見了我,以為我是醫聖便要跪拜,我說我只是個小藥童,她便開始有些不開心。”小聶一邊講一邊比劃著。

      白髮奶奶?九禾兀自在心裡想著,好像她印像中從沒有過什麼白髮奶奶。

      只聽小聶接著道:“我問奶奶,這婦人是否是之前受了重傷,卻因為某種術法一直無礙,只來了神鬼林中才開始這樣?那老奶奶果然說是。”

      “於是我告訴她神鬼林中有禁制,外界的一切術法在神鬼林中會全部失效,但是只要服用了解制丹後就會恢復原狀,那老奶奶這才對我有些好臉色。”

      小聶道:“後來我便按照九禾姐姐告訴我的方法給那婦人催化了丹藥,她果然便不再流血了。之後我便告辭出府了。”

“可是我在回來的路上越想越不對,去時因為比較著急沒有在意,可是回來時我卻認出來,這路可不是去那片亂葬崗的路麼!我越想越怕,可又好奇,於是便轉身回去。”

“等我回到原地,果然不見了那宅子,可我的木簪竟然插在一座早已斷裂風化的墓碑裂痕中!我…我嚇壞了.....就......就趕緊跑回來給姐姐報信!”小聶的瞳孔逐漸放大,身體又開始不住地顫抖。

      九禾一面聽著,臉色漸漸凝重下來。

      那片亂葬崗早在醫聖劃地為林之前就已經立在那裡了,只是那裡陰氣太重,平日里從無活物敢接近。

關於亂葬崗和神鬼林的一些淵源,都是百年前的事情,大概發生在自己出生之前,並且醫聖也從不肯提起,但九禾還是從一些林外的酒館茶肆小說話本多少了解了一些。

      百餘年前,一部分的狼族民眾,因為不滿東狼王娶了一個人類做王后,倡導的與人族互通有無的政策,認為人族王后迷惑了狼王心智。於是揭竿而起一舉推翻了東狼王的統治,改立現在的狼王為尊,稱西狼王。

      新的狼王認為人族低下,雖然生來便開智,可是修煉艱難。不若其他族類,雖然生來混沌,要修煉百年方能開智,可是自開智之後便修煉成精,可活千萬歲,會使用法術。

      西狼王稱各靈修族類才是高等族類,理應奴役人族,遂帶領各族大舉進攻人族。

      可他沒想到,雖然各個仙族均法力高強,卻遠遠沒有人族人口眾多。

      且各族都有相剋之物,如狼族最怕狼毒藤。

      不知人族從哪裡知道了這個消息,再後來打仗,人族便大量種植狼毒籐編在戰甲之上,使得狼族開始出現大量傷亡,扳回了人族完敗的戰局。

      於是混戰持續了數年,仍然無法分出勝負。這使得天地間狼煙四起一片混亂,死傷無數。

      醫聖雖超然物外早已不理政局,可看到無論人族還是精怪族類都橫屍遍野實在於心不忍,於是設下神鬼林結界,只為在這亂世之中留下一片淨土。

      凡入神鬼林中,無論是人是仙,一律法術盡失,無法傷及他人。且一入神鬼林,無醫聖首可,一律無法走出去。

      當然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進入的,只有老弱病殘,心懷善念者才能進入林中,受到庇護。

      醫聖劃半生心血為結界,繞神鬼林一周,這結界強大無人可破。可唯獨千百年前便立在那裡的亂葬崗,周遭陰氣濃重與醫聖的聖陽之氣相衝,是結界中的一處天然缺口。

      但好在凡人間活物均懼怕那裡的氣息,是以百年來從未有人在那裡進出。

      可如今,竟有人能在那裡使用法術!

      九禾顰眉,不知來人是何身份,更不知他法力強大到何種程度?

      本來以為不過是像從前一樣,有些小嘍嘍混進了林中,可沒成想,竟是來了一位尊神麼?

      梅姨有些擔憂地看向九禾。

      醫聖其人生性不喜拘束,立了這神鬼林後,時常四處遊歷並不經常回來。

      他便把林子給九禾看管,讓梅姨從旁相助,這麼多年來倒是也沒出過什麼岔子。

      只是最近梅姨同九禾談論過,似是感應到林中有外人闖入。可她們萬萬沒想到,這人不僅可以將家安在這陰氣沖天的亂葬崗中,且竟然不懼結界的禁制,可自由掩蓋身形和氣息,甚至連那麼大一座宅子都能幻化自如。

      九禾看向梅姨,面色沉重道:“看來來人絕不簡單,之前竟是小瞧了他們。”

      梅姨想了想,卻道:“雖不知他們抱著什麼目的,可卻未必一定有惡意。”

      九禾點頭:“確實,他們來了也有一段時間,從未生過什麼事端。只昨夜來請醫聖,想來是真的遇到了什麼困難。”

梅姨皺眉:“可來人既有如此高超的法術,卻不知為何還要躲入我神鬼林中?我神鬼林一向與世無爭,乃是一片淨土,可他們一來便有人族官員追殺而來…這可千萬別給林中帶來禍端!”

      九禾抿緊了嘴唇,半晌又道:“我神鬼林決非可以隨意進出之所,若想挑起爭端,擾我林中居民的太平,我斷然不允!”

      九禾一頓,又道:“只是若他們真的遇到困難,既入了林中,我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梅姨望著九禾略顯青澀的眉眼,卻覺得她講的話擲地有聲。梅姨心下感嘆,自己這般年紀時,還只是一個天真爛漫天天想著如何將自己的人形修得更漂亮些的小姑娘。

      可如今的九禾,已經漸漸有了一林之主的風範。

      曾經,西狼王嘲笑醫聖,生逢亂世,卻妄想以一己之力護一方百姓之太平。

      雖千辛萬苦,耗損大半修為,可醫聖竟做到了。

      如今醫聖撒手不理,卻有九禾這般承其志,護其意,讓梅姨既欣慰又有些心疼。

      小聶從未見過九禾說話如此鄭重其事,一時愣住了。

      九禾見到他呆呆的模樣,一下破功,又笑了出來。

她戳戳小聶圓鼓鼓的臉,好笑道:“沒見過你這麼膽小的小狼崽子!茶喝完了沒有,喝完了就帶路,我倒是要去會會她們,看看這是何方神聖!”

      -------------*-*

      小聶帶著九禾和梅姨原路返回昨夜他來過的宅院,果然只見到了一片殘破的墓碑,在熹微晨光中更顯陰森。

      小聶打了個寒顫,縮到九禾身後,指著面前的亂葬崗道:“就是這裡。”

      九禾拍拍小聶的肩,讓他不要怕。

      她自己則走近這些歪斜的墓碑前細看,果然看到小聶的木簪子還插在其中一塊石碑的裂縫中。

      九禾走過去,拔出木簪,一手撫上那塊墓碑,感受著這裡的氣息。

      忽然她一揮手,半空中忽然掉下來一團白色的東西。

      隨著重物落地的聲音,只聽那團白東西竟“哎呦”一聲。

      小聶一驚,偷偷從九禾身後探出頭去。

      仔細一看,只見那團白色的東西竟然是一隻小狐狸。

      這狐狸渾身毛色純白,微風吹來,狐狸絨毛緩緩地翻飛起來,竟似閃著光一般,發出淡淡的銀光,如同覆著露珠的白色花瓣。

      而耳背和尾尖的銀色愈加濃重,是一種九禾從未見過的顏色。

      怎麼形容呢,九禾想,那像是夜晚明亮的閃爍著的星星的顏色。

      小聶一時看呆了。

      卻見小狐狸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揉著后腰,怏怏不快道:“是誰這麼大膽,竟敢拽我!”

      看小狐狸竟會開口說話,小聶嚇了一跳,指著那狐狸支支吾吾道:“她…她竟會說話?!”

      要知道,世間萬物,除了人族生來就開智外,其他物種須得活過百歲才可化作人形,化出人形才可開智,開智才能學說話。

      其後再修煉至少四百年才能在人形和真身中轉化自如,方才算是真正地修煉成精。修煉成精後為了保護真身不被敵人認出和傷害,便很少化回真身去了。

      是以尚在修煉中的少年精靈們只有化成了人形才會說話,像這樣尚是真身就會說話的小狐狸,也難怪小聶從沒見過。

      九禾雖憑著墓碑上的氣息,搜尋了整個林中,將這小狐狸綁了來,卻也沒料到竟只是這麼可愛的一小只,一時也愣了一下。

而後想想又笑道:“原來是夜狐一族。”

      這世間,不只有最常見的白狐一族,尚有夜狐族,尾狐族等等。

      白狐族最為常見,只因為其他狐族不易修煉所以人丁稀少。

      如夜狐族,修煉成精後的幼年夜狐還是無法自如得在人形和真身中變幻,只有夜晚能化出人身。

      白日雖能說話,但由於不是人形所以心智不全想法單純,和普通的狐狸無異。他們最大的愛好大概就是睡覺和捕獵,需要再修行至少五百年方才能像其他族類一般完全掌握變化法術。

小聶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書裡對夜狐族的介紹,說雖然夜狐族修行困難至人丁稀少,但是修煉出人形的夜狐族各個都是俊男美女,傾城傾國,舉世無雙,這是其他族類都沒法比的。

      小聶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眼前的這個小狐狸,有些好奇她的人形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那些話本子裡面的,什麼‘傾國傾城’,‘舉世無雙’,到底是什麼意思。

      九禾的精力卻不再放在這個跌在地上的小狐狸身上。她不覺得這樣一隻還未成年的狐狸能翻出什麼大浪。

她只瞥了眼那隻狐狸,便轉過身對著那墓碑笑意盈盈地高聲道:“有客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只是不知為何客人在我家門前一住數月,卻遲遲不願來我院中喝杯茶,讓九禾盡盡地主之誼。”

      天地間一片寂然。

      忽然,不知何處生出一聲嘆息。

      隨著這一聲嘆息,小聶只覺得眼前光芒大盛,十分刺眼。

      小聶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等光芒消散,小聶再睜開眼睛,只見之前的一片亂葬崗都已不見,昨晚雕樑畫棟的宅院卻又出現在眼前。

      小聶驚呆了。

      活了這麼久,他一直認為醫聖是這世間,至少是這神鬼林中最厲害的人。醫聖不在時,九禾就是這林中的神。他從未想過竟然能見到其他人在這林中使出如此厲害的法術。

      沒等他再多想什麼,隨著“吱呀“一聲,眼前院牆正中間的雕花雙扇大木門竟徐徐打開了。

      小聶看到昨晚的銀髮奶奶從門內走出,後面還跟著幾個侍女小廝。

      小聶連忙拽拽九禾的袖子,小聲道:“就是她,昨晚我見到的就是這個奶奶!”

      九禾雖然心裡也同小聶一般驚訝,但並沒有絲毫表現在面上。

      銀髮老人手執一柄銀拐杖走到九禾面前,大概一丈的距離,老人停下腳步。

      不等九禾再說什麼,卻見對面的老人深深一揖:“老身夜狐族雪姬,見過九禾姑娘。”

      她言語間並沒有九禾猜想的挑釁或高傲,甚至竟然有些恭謙。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人驚訝的,更讓人沒想到的是,她是誰。

      她說,自己是雪姬?

      夜狐族的雪姬?

      九禾的訝異再也掩蓋不住。

      “雪姬長老?”九禾驚道,連忙虛空中一扶。

      她可受不起她這一揖!

      雪姬是現任夜狐族族長母親的名字。

      傳說中雪姬長老已近萬歲,可算得上是九禾長輩的長輩了,九禾又怎麼敢受她這一拜?

      一旁的梅姨也是吃了一驚。她活了幾千年,對夜狐族和雪姬長老的了解,自然比九禾更深。

      她萬萬沒想到來人竟然是這位半神話了的雪姬,一時也楞在當場。

九禾心中發緊,暗道:“夜狐一族一向淡泊名利與世無爭,幾位長老皆是有口皆碑德高望重之輩,這次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麼樣天大的事情,竟逼得雪姬長老拖家帶口藏在我神鬼林的亂葬崗中?”

雪姬沒理會幾人的驚愕,只淡淡看了一眼九禾身後的白狐狸,垂眸道:“我這孫女笑笑太過頑皮,卻沒什麼壞心眼,還望九禾姑娘高抬貴手。所有事情,老身願一力承擔。”

      九禾連忙揮手收了笑笑身上的捆神索,赧然道:“雪姬長老莫怪,九禾不知竟是雪姬長老大駕,多有得罪,還望長老莫要怪罪。”

      九禾還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自己肯定是被今早私闖林子的人族嚇怕了,竟沒問緣由將夜狐族長老的孫女綁了起來,這確是自己理虧。

雪姬卻道:“九禾姑娘太客氣了,這全是老身之過。我明知神鬼林中的規矩,卻硬闖進來,一住數月且未曾知會過姑娘。老身赧愧。   ”

      說罷老人又是一揖:“但事出有因,還望姑娘海涵!”

九禾趕忙虛空一扶她,乾笑道:“長老莫折煞我了。雪姬長老德高望重賢名在外,就是師父也要稱一聲前輩。九禾不過一個小輩,何德何能敢受長老拜我?”

      九禾又問:“我聽說長老一向深居簡出,此次為何匿在這亂葬崗中?”

      雪姬又嘆,只見她滿面愁容欲言又止,良久才道:“九禾姑娘若不嫌棄,就先進來喝杯茶吧。”

      *

      前廳中,雪姬長老與九禾相對而坐,下首坐著梅姨和小聶。

      小狐狸笑笑卻沒了身影,不知去哪裡玩了。

      雪姬讓侍女沏了最好的茶葉,幾人一時相對無話,都不知要怎麼開口。

      小聶用密音入耳偷偷對九禾道:“九禾姐姐,我一進這宅子就又聞到一股好大的血腥味,想來你給的那丹藥不怎麼管用。”

九禾瞪了一眼小聶,遂對雪姬道:“聽小聶說,雪姬長老的某位家人受傷嚴重。只是我師父他遊歷未歸,一時半會可能也找不到他。如果雪姬長老不嫌棄,可以讓九禾替這位病人瞧一瞧麼?”

      雪姬嘆了一口氣,有些哽咽道:“九禾小姐乃醫聖嫡傳弟子,醫術了得,若能屈尊為我孫媳婦看診,老婦人感激不盡,又怎敢嫌棄。”

      說著雪姬便引著九禾等人去往西邊的院子。

      九禾的嗅覺並沒有小聶敏感,但是越往裡走,卻也越能明顯地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血腥味。

      雪姬長老帶著九禾等人入了院子,只見正廳大門緊閉,門前立著八個小廝,個個皆看起來精壯有力,應是夜狐王族最精銳的護衛。

      雪姬揮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

      幾人齊聲答:“是”,遂瞬間不見了踪影。

      雪姬推開門,九禾三人就感覺到一股藥味混合著熏香和血腥味撲面而來。

      三人跟著雪姬進了屋子,屋內門窗緊閉,十分昏暗。屋裡有一個小侍女,見雪姬領了人來,上前一揖,隨即也退開一邊。

      雪姬引著九禾來到正廳後面的隔間中,只見正中央有一個紗帳籠著的雕花木床,帳中隱約映出一個平躺著的人影。

      雪姬停下腳步,轉身對九禾道:“這是我的孫媳婦,她名俞錦。”

      雪姬停下腳步,轉身對九禾道:“這是我的孫媳婦,她名俞錦。”

      九禾立於帳外,略微用靈識感受了一下床上之人的氣息,果然十分游離,似大限將至。

      她下意識皺起了眉。

      小聶瞥到了九禾面色的細微變化,心咯噔一下。

      因自小跟隨九禾長大,所以他即刻了然這叫俞錦的夫人果然遇上了大麻煩。

      九禾很少會把不好的情緒掛在臉上,但若表現出來了,就只能說明情況棘手。

      只聽雪姬說道:“大約半年前,正是俞錦即將臨產之際,忽聞…”

她長長地苦嘆一聲,卻並沒有將話說下去,只是接著道,“那時她血崩不止,我用盡半生修為保住了她和腹中孩兒一命。誰知她竟沒有一點求生之念,至今日仍然沉睡不醒。”

      “我族上下傾盡全力,卻一點辦法也無。直至昨日,她的情況又開始惡化,血流不止,我這才讓家人驚動了九禾小姐,還望九禾小姐勿怪。”

      九禾忙道:“雪姬長老哪裡話,救死扶傷本是我們醫者本分,”說完又道,“先讓我為俞錦夫人探探脈。”

      說著便走過去,坐到床邊,只將一隻手探入帳內,懸於那女子天靈穴之上。

      九禾一邊為那女子探脈,面色逐漸舒緩下來。

      不多時,九禾收手,復又立起身來,將床幃掖好。

她走回至眾人身邊,只沉吟片刻,道:“俞錦夫人三魂七魄已去了大半,只餘了一魂三魄勉力支撐。正如雪姬長老所言,她沒有絲毫求生之念,   ”

      雪姬咬緊了牙,垂下頭,她真的很怕聽到“已無力回天”這樣的字眼。

      這裡已經是神鬼林,是這天下醫術最高明的聖地。

      若連這裡也……雪姬真的不敢再往下想。

      九禾一頓,又道,“不過俞錦夫人腹中的小公子倒是十分頑強,雖然遭此變故卻還是強壯得很,身體狀況很好。”

      說著,她臉上微微掛上一絲笑意。

      雪姬聽到這心裡一陣狂喜,道:“果如九禾小姐所言?我以為…”

      她忽然哽咽,後面的話竟說不下去了,眼看著淚水已經在眼眶中打轉了。

      九禾覺得這裡並不是說話的地方,便道:“雪姬長老借一步說話吧,我們讓俞錦夫人好好休息。”

      *

      前院正廳,雪姬請九禾三人入座。

      只見雪姬長老從侍女手中接過茶,親自端給九禾。

      九禾忙道不敢,接過來茶,又扶住雪姬在上首坐下。

      “雪姬長老不必對我如此客氣,九禾身為醫聖弟子,治病救人是本分,更是信仰。”

雪姬連忙道:“雪姬代夜狐一族謝過九禾小姐和醫聖大恩。若是小姐能救我孫兒一命,雪姬願意從此留在神鬼林中侍奉醫聖和九禾小姐,此生再不踏出神鬼林半步。”

      雪姬知道神鬼林的規矩,一命換一命。

      醫聖乃修煉千年的人族,被人族稱為聖人,醫術通天,無論什麼族類,可生死人肉白骨。

      但眾所周知,讓他出手救人,唯一的條件是一命換一命。或救治之人,或救治之人的至親,需永世住進神鬼林中侍奉,再不踏出一步。

      九禾對雪姬的話不知作何反應,只能自動忽略。

      因為她確實對這個什麼“神鬼林以命易命”的傳聞有所耳聞。

      但是,天地良心,她從來沒有脅迫過哪一個她的病人不准離開林子,或者誰的親人一定要來服侍自己!

      她甚至都不知道這個傳聞是怎麼來的。

      更無奈的是,對於剛剛見面的病人們,無論她怎麼解釋,大多都不怎麼相信她,覺得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他們甚至會懷疑眼前的人是不是真正的九禾,會不會是她想害我?

      於是久而久之她也就懶得解釋。

      她想,只要在​​林中待得時間長了,他們自然會知道自己只是純粹救人,分文不取,且是去是留自己絕不會置喙。

      只不過出了林子就再進不來了,可這也不是自己定下的規矩。

      九禾道:“救小公子本是易事,只是如今俞錦夫人三魄皆附於小公子元神之上,故而小公子得以茁壯成長。”

      “可若是此時貿然將小公子帶出,只怕俞錦夫人會立時斃命。”

雪姬點頭,哽咽道:“是啊,我帶著他們求問過族內高人,但都束手無策。也是因為這樣,我只能以靈力相輔,勉力讓她娘倆維持....   ..”

      “可老身總有油盡燈枯的一天,到那時,實在不知該怎麼辦......”

      “長老莫急,”九禾道,“其實這也並非難事。”

      雪姬聽聞,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九禾,她的聲音帶著些激動的哽咽:“九禾小姐有辦法救我家人?”

      九禾道:“小公子雖然因為母親體弱,未能完全育華自己的精魄,但元神完整,並非不能救。”

“長老只需將小公子的父親找來,取兩魄給小公子,這樣俞錦夫人仍保有一魂兩魄,小公子精魄也可保全。等小公子出生之後,我再慢慢給夫人調理。以夫人數千年的道行,雖很難恢復如初,但也不至殞命。”

靈修各族人皆有三魂七魄附於元神之上,雖然剛出生的嬰兒少一魂一魄都無法降臨世間,可修煉千年的精靈都命數強大,只要元神保全無損,哪怕只有一魂一魄殘存元神之上,都可以再修煉如初,更何況有醫聖一族從旁相助。

      九禾頓了頓,又道:“只不過,俞錦夫人能否醒來,卻主要看她的心病。我不知緣由,便不知解決之法。”

      “這…”雪姬垂下眼睛,又嘆了口氣,躊躇半晌,只問道,“您說是取兩魄就可救我孫兒......”

      “但這兩魄,可否取我的?”

      “這恐怕不行,”九禾搖頭道:“小公子乃是他父母的精氣所凝,外人的魂魄並不能為他所用。”

      雪姬聽罷,又是一聲長嘆,像是瞬間垮了一樣。

      九禾看著雪姬的反應,更加確信自己開始的猜測。

      夜狐族果然是出了大事情。

      梅姨在旁邊著看,心下也暗暗驚疑。

      她素知夜狐族雖然人丁稀少,但在這偌大的六合八荒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且因為態度中立治下有方素有賢名。

      如今這樣的為難,她活了這麼久竟從未見過。

      她不由得問道:“雪姬長老,夜狐族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雪姬長嘆一聲“也罷”,緩緩道:“雪姬此來本是向醫聖求助的,只是我一直沒能在林中感應到醫聖的氣息,便只得一直藏在這亂葬崗中。”

      “只是如今事出緊急,既然九禾小姐和梅夫人問起,老婦人便只得舔著臉向兩位求助!”

      說著雪姬撐著桌子拄起身,竟雙膝一屈跪在了地上。

      九禾見雪姬竟給自己跪下,大吃一驚,連忙去扶:“雪姬長老這是乾什麼?”

      一邊梅姨和小聶皆是嚇了一跳,三人齊力將她扶起,又將她攙扶回椅子上。

梅姨也急道:“長老實不必行此大禮。我曾常聽醫聖提起,夜狐族在三界眾族中最仁義且明事理,對現任族長伯更更是交口稱讚,說雖僅數面之緣,卻十分欽佩其為人。雖然醫聖此時不在,可長老若遇到什麼難事只管告訴我們,我們自會傾力相助。”

      九禾小聶連聲附和。

      雪姬這才稍稍平靜,嘆道:“醫聖大義雪姬銘感於心!”

她忽然想到醫聖和九禾乃是人族,便道,“我夜狐族世代居於北熙州清明湖畔,嚴守族規不與外族交惡,更不像白狐族縱容下屬攝取人族精元修煉。我們只想平平靜靜過隱居生活無意涉足外界紛爭。”

      九禾等人皆皺眉。

      她們曾聽醫聖提起,夜狐族世代居於北熙州東部與東境陰晴山交彙的清明湖畔,過著遁世隱居的生活。

      自百年前狼族和人族達成停戰協議,各自劃地而治,作為人族統治的西州九府和狼族統治的東境,各邊界上就時有爭端。唯有清明湖畔,因著是夜狐族的地盤,更因族長伯更治下有方,一直風平浪靜未有波瀾。

      只是醫聖也曾提起,這裡畢竟也是邊界,不會有長久的太平。

      但,雪姬所說的“白狐族縱容下屬攝取人族精元修煉”......

      九禾蹙眉,自己對白狐族的修煉術法也知道一二,畢竟神鬼林與白狐族世代所居住的陰晴山也是鄰居,林中也有不少九禾救治過的白狐族居民。

      只是雪姬此時提起這事又是什麼意思?

      雪姬看九禾疑惑,只問道:“不知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最近白狐族與人族之間的矛盾?”

      “從未聽過,”九禾搖頭。

      雪姬嘆了口氣,道:“白狐族攝取人族精元用以修煉這事,本來也不是什麼秘密,只是這麼久以來從未聽說造成人族死亡的事情。”

雪姬以手扶額,接著道:“但約一個月前,不知為何,忽然聽聞有好幾個無辜人族被白狐族攝取精元而亡。那時人族的州丞曾經來清明湖求我夜狐族幫助。”

      小聶奇道:“白狐族傷人,為何要向夜狐族求助?難道人族認為你們會為了幫助他們而與白狐族為敵麼?”

      小聶的問題其實不無道理,不光因為人族與其他別的靈修族群一向涇渭分明,還因為夜狐與白狐族其實是同出一族。

      其實狐族也不只有白狐和夜狐,還有尾狐靈狐黃狐等。他們最早都同為狐族,但因為修煉體係不同,也造成了外形上的變化,後來就乾脆分成了不同的族群。

      雪姬搖頭道:“他們並不是讓我們出面與白狐族抗衡,他們只是想從我們這裡知道白狐族的弱點。”

      “原來如此......”小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九禾卻皺起眉頭,心裡暗暗覺得奇怪。

      她想,夜狐族或許知道白狐族的弱點,畢竟同為狐族。

      但是一個族群的弱點,就像一個族群的命門一樣,甚至可以說其實那就是一個族群的命門。

      故而非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能洩露出去的。

      如狼族之所以在百年前的大戰中死傷無數,就是因為人族發現了他們的相剋之物狼毒藤。縱然人族與修仙族群實力懸殊,卻也沒有被打敗,而是形成瞭如今這樣劃地而治的局面,其實可以看成是狼族戰敗。

      而如今,只因為人族死了幾個人,同為狐族,夜狐族又怎麼會把這種可能導致白狐族滅族的秘密說出去呢?

      雪姬又道:“我們夜狐族一向不理俗事,更何況白狐族畢竟與我們同出一族,白狐族的弱點即整個狐族的弱點,我們又怎麼能說出去呢?”

      小聶點頭道:“這人族的州丞也是奇怪,竟會因為死了幾個人,就來夜狐族問這種問題,實在可笑。”

      聽了這話,雪姬有些尷尬地抬頭去看九禾的臉色。因九禾是人族,現在又有求於她,雪姬生怕一句話說得不對,惹惱了九禾。

      誰知九禾竟也一臉理所應當,看上去很是認同小聶的話。

雪姬暗自舒了口氣,便又道:“我兒伯更也是這樣跟我們說的。可他雖然沒有應允,但也不想打破百年的和平,於是就承諾去勸白狐族族長,讓其嚴格約束族人。”

      九禾暗道,夜狐族族長伯更果如傳聞中所言,為人正直善良。

      雪姬又道:“翌日我兒便去問那白狐族長,誰知,她竟矢口否認,說白狐族絕對沒有傷人的行為。伯更見不似做偽,也便作罷。”

      雪姬語氣忽然激烈起來,胸口上下起伏,怒道:“可那人族不知從哪裡聽到了風聞,以為我族與白狐族沆瀣一氣,竟然捉了我曾孫女繡球!”

      “我孫兒夜歸便去救她,誰知竟也掉入他們的陷阱!”

      眾人皆倒吸了一口涼氣,小聶怒道:“這北熙州州丞簡直喪心病狂!”

神鬼林雖然地處西州的南熙州和北熙州以及東境的陰晴山和東海的交匯處,但大多邊境還是在南熙洲的管轄區,於是小聶也有幸見過各任南熙州的州丞。雖然他們長得各不相同,但看上去都是一樣的溫文爾雅,說話輕聲細語,和這個北熙州州丞的行徑簡直大相徑庭。

雪姬的眼眶眼見著又濕潤了,她接著道:“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夜歸和繡球了。我們只接到那州丞的信,說要我們說出白狐族的弱點,他們才肯放人。”

雪姬以袖掩面,聲音已開始哽咽:“我們本不欲與他們相爭,只想讓我兒伯更去救回他父女倆,從此我們就遠離這片是非之地。可誰成想……”

      雪姬已潸然淚下,一邊侍女忙遞上手帕。

她擦乾了淚水,接著道:“可誰成想,白狐族竟然趁著我兒去求救的時機,扣下了他並囚禁起來!無論我如何懇求也不肯放了他,並威脅我們,若把這秘密洩露出去,就殺了伯更…...”

九禾聽到這裡,憤懣難平,怒拍桌子:“白狐族簡直膽大包天,一族之長也敢說扣下就扣下!這不是趁火打劫麼!人族也真不是東西,竟然拿一個孩子做人質!   ”

      梅姨忙給九禾遞了個眼神,想她先別這樣激動,生怕引得雪姬更加傷心。

      她責怪道:“先聽雪姬長老把話說完。”

      可怜雪姬一把年紀,早已泣不成聲。

九禾和梅姨又說了很多安撫的話,她才平復下來,復又無奈道:“那時正直俞錦即將分娩,她聽說女兒丈夫都被人族囚禁,氣得一口血噴出來就欲拿了兵器去與他們拼命。

      “我兒伯更好不容易勸住她,沒成想第二日伯更竟又讓白狐族囚了去!族中就只剩下我這些孤兒寡母。。。“

雪姬語氣戚戚:“俞錦氣得昏了過去,傍晚便開始血崩不止。族中醫者都來看過,全都束手無策,我拼盡半生修為總算保住俞錦一魂三魄,可我已實在無力與任何人為敵......”

“是以當夜我就攜全家一路南逃,躲進神鬼林中。只因這亂葬崗萬年前曾埋是我狐族祖墓,有此處氣息作為掩護,老婦人得以在此落腳......”

      這亂葬崗萬年前竟然是狐族的祖墓?

      九禾等此前都不知情,怪不得她們無聲無息在這裡一待半月,都無法明確感知到他們的氣息。

      可如今這不是最重要的。

      九禾三人都為夜狐族的遭遇憤怒傷心,誰卻都沒有想到事態會如此嚴重,一時竟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雪姬平靜了下來,深深嘆了口氣又道:“我也沒有想到,那些凡人竟然有這樣的本事一路跟踪我至此,昨日那來人應是來尋我的,卻是給九禾小姐添亂了。”

      “長老言重了,”九禾道,“我只道是人族和夜狐族出了什麼小摩擦,卻不想竟然是這樣的大事。”

      九禾沉吟一會兒,又道:“人族這樣有毅力,竟一路追至此,想來,他們不問出白狐族的弱點,應是不會善了的。”

      萬物皆有相生相剋之物。人族雖然因為生來開智不易修煉,肉體凡胎在各百歲千歲的修靈族人眼裡就和刀俎上的魚肉一樣,可各個修靈族也有各自相剋之物,這是公開的秘密。

      若是之前相安無事便也就罷了,可如今白狐族侵擾,面對這樣懸殊的力量差距,人族自然驚慌失措,但是只要能找到白狐族的弱點,他們便不再需要擔驚受怕。

      九禾想,這樣倒是也說的通,為何人族傾盡全力也要找到狐族的弱點。

小聶在一邊聽得十分憤慨,可是心裡還在盤算著,這雪姬長老口中提到的伯更,夜歸,繡球,還有眼前的俞錦和剛剛見到的小狐狸笑笑,到底都是什麼關係?

      九禾姐姐好厲害,聽了一遍就明白了。可自己卻還雲裡霧裡的,雖然大致聽懂了事情的經過,但是這些人物關係卻沒搞太明白。

      小聶還正在掰著手指數這些人的關係,卻忽然聽見院外一陣兵器落地聲。

      雪姬猛然站起,防備地望著門口。

      梅姨也好似感覺到了什麼,繃直身子看向門外。

      屋內的氣溫似乎瞬間降至凜冬。

      小聶全身的汗毛瞬間炸了起來,心中暗道,來人好厲害!他已經這樣接近眾人了,但自己之前竟然一點都沒感覺出來......

    正想著,忽見一男子信步走入正廳,只聽他語氣溫和,笑著說道:“雪姬長老只要告知人族白狐族的弱點,夜歸公子和繡球小姐自然會毫髮無損地回到府上,俞錦夫人和小公子自然也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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