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一夜  繡花鞋(二)

第一天的棚拍順利結束了,第二天我們拍外景,最後一景就是與孟揚相識的河邊。老實說,外拍對我們而言比棚拍輕鬆多了,只要跟孟揚一起面容放空地傻笑看遠方就好;但連拍兩天的感覺真的不輕鬆,我們兩具不算年輕的骨頭渾身酸痛,齊齊被折騰了個賊死。

「我這輩子再也不要拍婚紗照了,好累人。」當晚回家洗完澡我癱在床上,累得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禹嫺,是妳自己堅持要拍的。」孟揚笑得很無奈,他貼心地幫著拿舒緩霜按摩我的小腿。

「所以我這兩天都拍得很認真啊,累這麼一次,照片拍得漂漂亮亮的當作一次完美回憶,以後我就不用再拍了。」我閉著眼睛,享受來自情人的專屬貼心按摩。

「妳任何時候都很漂亮啊。」孟揚說,用他慣性的那樣溫柔聲調。

「少來,等照片出來,你一定會笑我這裡腫那裡不好看或是表情很奇怪。」我還是沒睜開眼,嘟著嘴耍任性。

「我才不會。」他戳了一下我的腰,作勢要搔我癢。

「你會你會你偏偏會!」我跳起來要反擊,卻被他一把掠住兩隻手臂。

「我說真的。」他凝視著我,微笑,眼底裡有著看我時專屬的寵溺神情,「在我心裡妳很完美的。」

我咯咯笑著,鑽進他懷裡,交往這麼多年了,我實在很愛他那種認真而專注的眼神。

當晚我做了個夢。

我夢到自己躺著,天空無雲,卻蒼白的一點生氣也沒有,陽光沒有溫度地烈曬,樹影在我頂上招搖,我卻感覺不到風。

流動的水聲,竹子嘎吱作響。

我想掙扎,四肢卻動彈不了,只能勉強把頭撐起來,看見水面上站著一個黑糊糊的人影,一動也不動。

日正當空,它卻漆黑如墨,彷彿是影子直直地騰空起來,我只能從輪廓看出一把長髮,有著高挑的身型與纖瘦的身板。

它就在我眼前不遠不近地站著,一動也不動,我環顧四周後,開始覺得這地方有點眼熟……這不是白天我跟孟揚拍婚紗照的地方嗎?

孟揚?孟揚!夢裡的我驚慌尖叫,呼喊我唯一的依靠。

那黑影大概是被我的聲音驚擾,身子顫了顫,那把垂頭的長髮遮著臉,我看不清底下的面容,接著那黑影舉起手,用著有氣無力的姿態指著我的腳尖。

我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竹筏上,腳上套著那雙繡花鞋。

夢做到這裡我就驚醒了。

醒來的時候窗外透著清晨五點的晨光,陽臺外有幾隻麻雀啾啾叫著,空氣是清新的,孟揚在我身邊打酣,睡得很沉。

我躺在床上放空,好一會兒才把那種恐懼感排出體外。

沒事的沒事的,誰從小到大不發幾個惡夢呢?大概只是太累了,所以做了無法理解的夢,沒事沒事。

但這樣的夢我連做了三天,每一次的開頭及過程都一模一樣,而每一次我都無法提醒自己這個夢我已在昨天做過,每一次都看著那人影有氣無力地提起手指向我的鞋子,每一次「它」都離我靠近一點……

我發誓它要是再靠過來一點,我就能看見它的五官了。

但不知為什麼,我一點都不想看。

我不知道它靠近我會做什麼,但我一點也不好奇,而且我很害怕,第三天醒來後終於哭喪著臉把這個夢告訴孟揚。

「只是夢而已,別害怕。」孟揚拍著我的背,說他小時候也曾經有過同樣的夢分好幾天像連續劇似才接完的經驗,又拍拍我的頭,「開心點,別忘了我們今晚下班後還要去挑婚紗照,嗯?」

我點點頭,確實感覺好多了,現實生活中能引起我興趣的事情果然讓我精神為之一振。

當天的工作忙了個昏天黑地,但我還是盡可能準時打卡下班,跟孟揚約在婚紗店門口,等秘書接待後,歡天喜地進去準備挑片。

秘書留下電腦跟茶水離開了,沒幾分鐘後就讓我跟孟揚叫了回來,我指著毛片檔案很納悶地問她:為什麼我跟孟揚古裝造型的照片就只有這兩張?

秘書一臉抱歉地說明,那兩天的拍照一切都很順利,唯獨在拍攝那套大紅嫁衣時,閃燈大概是壞了,攝影師當下沒發現,看片才發現很多照片都黑了半邊不能用;攝影師保證,如果我們覺得遺憾,他們願意無條件補拍一次這個景。

我看看孟揚,他也看看我。

我們討論了一番,孟揚覺得實在不用特意再拍了,不過如果我堅持,他也願意陪我;但我也就只是覺得可惜,還沒到少了這組照片會抱憾終生的程度,當下就決定拿這兩張將就吧,雖然拍得不算滿意,但留個紀念還是可以的。

秘書說謝謝我們的體諒,結尾款時還給我們另外打了折。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夢,不過不是河水,也沒有那個黑影子。

這次不太一樣,我的視角漂浮在半空中,往下看見「自己」坐在一張簡陋的桌邊,穿著與拍婚紗時同樣的那套大紅嫁衣,頭戴同樣的鳳冠,腳上踩著奶奶的紅繡花鞋,獨自坐著,靜靜坐著。

像在等待什麼。

磅一聲門開了,我這才看出下面那個「我」,坐在一間矮小的土房裡。

沒有人進來。

「新娘子,出嫁了!」半晌後,屋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尖銳的,刻意的吊嗓。

桌子邊的那個「我」站了起來,踩著軟步慢慢往門口走,半空上的我跟著出去,看見房子外邊圍了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他們圍著屋子站成一個半圓,卻瑟縮著身體離得遠遠;正對門口的地方放著一頂轎子,破竹搭成、插滿凌亂鮮花。

一身大紅嫁衣喜氣洋洋的新娘,一頂轎子,一個簡陋的村莊住家,一群衣著破舊樸素的村民。

一點喜氣沒有,整個現場壟罩著詭譎而沉默的寒意。

一個矮小的男人站在花轎邊,拉長聲音喊:「新娘子上花轎了!」

一個婆子迎上前,把新娘牽到轎子上去。

「新娘子上路了!」

喊號子男人又吆喝了一聲,轎夫抬起轎開始往村口走,所有村人跟在後頭,領頭的是四個灑鮮花瓣的小童,遠遠的我還聞到花籃中的香氣,而那些花瓣一落地就化為腐泥。

隊伍在小徑上用送葬似的氣氛前進,最後花轎在村口河邊停了下來,河岸上擱了一具竹子搭製、同樣亂插著大把野花的筏。

「新娘子上花船了!」

村民們把新娘架到船上,七手八腳地將她的手綁在四個邊上。

然後他們解開岸邊的繩索,將竹筏推進河中。

「新娘子渡河了!」

我浮在半空,看著花船上的大紅嫁衣離岸邊越來越遠,往江心而去。珠簾遮著,我看不見躺在竹筏那個「我」的表情。

但我也看見了那個「我」頭一直拼命昂起,視線應該是直直地看向那雙紅色的繡花鞋子。

我突然很害怕,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想要那個「我」看見就快要出現的那個迷霧般虛幻的黑影,於是我在夢中開始有了強烈的意識:我要去阻止、我要去救那個「我」。

我在空中浮游、掙扎,拼命想要靠近河心那個命運未卜的那個「我」,我要叫她不要亂看、快逃……但怎麼逃呢?我不知道……但一直有個聲音在我腦中響著:快點、來不及了!

等我掙扎到她身邊時,鳳冠的珠簾在平躺的她臉上散開,露出撲滿了厚重水粉的容顏。

那張臉長得很像我,卻又不太像,我拼命尖叫、呼喊,她終於把眼珠子往我這兒挪來,塗著鮮紅胭脂的唇張開只說了兩個字:「滾開。」

下一秒我被壓進水裡。

瀕臨死亡的痛苦。

曾經經歷過的溺水記憶再次攀上我眼前的畫面,一個一個氣泡在我眼前爆裂,我掙扎、尖叫,卻只冒出更多的泡泡,不知是頭髮還是水草的東西纏著我的頸子、爬滿我整張臉。

有一瞬間水流彷彿凝結了,水泡在我面前飄動的速度非常緩慢,有個東西站在我面前。那是一雙腳,穿著奶奶那雙繡花鞋的腳。

回書本頁訂購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