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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寒蘭

寒室

藍曦臣端坐在書案前雙目低垂,如羽長睫隨一絲煙縷緩緩抬起,爾後眼神一斂,望向案上香爐,卻似透過它在思索些什麼。此香爐乃柏樹瘤製作而成,未經雕琢而有天然之形,輕煙繚繞煙態變幻成趣,香氣低回悠長卻不熏嗆。爐內可見雪松捆成短束置於其中,藍曦臣習慣使用此單香,能凝神靜氣,助梳理思緒。

半個時辰前,藍曦臣與藍啟仁在雅室召見自外查探而返的藍氏弟子,得知夷陵老祖重現於世之事已傳得沸沸揚揚。聶懷桑讓金光瑤帶領各家開棺相驗聶明玦屍身,竟毫無破綻。當時藍忘機拖著受了一劍的魏無羨禦劍離開,自己則跟了上去,將他們帶回雲深不知處療傷,藏在寒室。這接下來的事情會怎麼發展,藍曦臣在心中細細琢磨,不禁歎了口氣。

一陣急速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藍曦臣心中了然,這還會是誰呢?   雲深不知處不可疾行、不可喧嘩,不可無端哂笑…看來這規矩還真是規範不了魏無羨。

「呼!澤蕪君,早啊。」魏無羨氣喘吁吁的跑進來,藍忘機也接著緩步跟上,走進了寒室。

「兄長。」

「忘機、魏公子,昨晚睡的可好?」藍曦臣走向茶几,示意請兩人坐下。

「好啊!好極了。吃飽喝足,被子暖暖,當然睡得好啦!就是卯時起,太早了點。」魏無羨心想,自己可是一大早被「弄醒」的。

今晨卯時,遠方塔樓鐘聲陣陣響起,魏無羨尚在迷迷糊糊睡夢間,對此低沉靜謐之聲只覺有如催眠般,更令他睡得東倒西歪。突然一抹冰涼的觸感撫上自己的腹部,睜眼一看,藍忘機坐於床榻旁,而自己的頭竟靠在他的腿上。  

「別動。」本欲掙扎起身,卻又被生生按了下去。

「昨日貪杯,今日並未發炎,應已好全。」藍忘機一邊說著一邊幫他把掀開的衣服蓋了回去,動作輕緩溫柔。

「那個……藍湛,現在幾時了?」

「已過卯時。」

魏無羨狀似想到什麼,從床上跳了起來。

「澤蕪君呢?還在嗎?」說好要協助他試曲,魏無羨擔心他獨自已身犯險,有如當年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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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思緒回到當下,看著眼前的藍曦臣。

好險還在。

「兄長,金鱗台那邊是否有什麼消息?」

「嗯。」藍曦臣一手斟茶,輕輕緩緩的道著:」大哥的屍身已交回給三弟保管,眾家皆見證」

藍忘機:「金光瑤?」

藍曦臣:「並無破綻。」接著道,「即便如此,亂魄抄今日還是要試的…忘機…」話語未完,藍曦臣對上魏無羨的眼神,低下頭抿了口茶。

魏無羨意識到藍曦臣本來是打算告知藍忘機,自己要協助試曲一事,兄弟之間應一向坦然無欺,而藍家家訓亦是不打誑語,但藍曦臣卻基於與他立約而犯禁,心中不禁升起些許愧疚,不覺還帶有一絲異樣感受。

藍曦臣繼續道:

「忘機,魏公子目前處境困難,四處皆傳夷陵老祖重生之事,當日你護他,各家譁然,尤其雲夢江宗主亦托人來問……唉,你就當幫幫兄長,宗族內的事務替我分擔一些吧。」

藍忘機:「兄長……」

「還有,叔父……不會罰你,但去請安還是要的。知道嗎?」

「好。」藍湛起身將藍曦臣桌上一迭迭的卷宗全部抱起,往外走了出去。

魏無羨快步跟在藍湛身後,在踏出門檻前,回頭僅以口形而不出聲,對著藍曦臣問道:」何、時、試、曲?」只見藍曦臣輕輕抬起右手食指貼在唇瓣上,微微噘起雙唇,眼睫抬起深深地看向魏無羨。

魏無羨臉上一熱,差點沒被門檻絆倒,心中不合時宜的聯想到藍湛的柔軟的嘴唇,腹誹著:」這藍氏雙璧怎麼都這麼…撩人而不自知?」

啊……還有…原來是戌時呀。

靜室

藍忘機在坐在桌前,面前是堆積如山的卷宗。藍忘機不疾不徐一份份的看著,有的是需要批閱的弟子夜獵筆記,有的則是一些宗族內的雜務。魏無羨對那些實在是沒有耐心,只能敬而遠之。當年雲夢重建時,江澄每日處理宗族事務到深夜不得眠,焦頭爛額之際,魏無羨也只在旁邊拍拍手給予支持,當然結局通常是江澄煩躁得叫他快點滾走。

他坐在藍忘機的對面,托著腮透過成迭卷宗之間的縫隙瞄著藍忘機的臉。他發現此情此景,竟跟當年在藏書閣時極為相似。藍湛在寫字,自己則在旁邊無聊的找話搭腔。而那時他冷若冰霜,連個眼神都捨不得給自己。

那現在呢?

「嘿,藍湛。」

「嗯。」藍忘機應聲,抬頭起來看著魏無羨,停下手上的動作。

「魏無羨笑著回道:」沒事。」藍忘機繼續低頭翻閱卷宗。

「藍忘機。」魏無羨又喊了一聲。

「魏嬰,何事?」藍忘機認真的看著魏無羨,靜靜等他接話。

「真沒事,你繼續。」魏無羨心想,為什麼這個人會變化那麼多呢?

仔細的研究他的容貌,與聽學時期確實有點差異。臉長開了,睫毛更長了,無蓄須的下巴線條流暢略帶棱角,聲音低磁,喉結明顯…。嗯,真是好看,比以前更好看了,還開始會理人了。這樣的藍湛喜歡的仙子會是怎樣的呢?不知道是否是在雲深不知處的女修,如果那位仙子知道夷陵老祖把玩過含光君的抹額,那……含光君,還會有人要嗎?那是不是我要對他負責……,嗯……也不是不可以……。

魏無羨就這樣盯著藍忘機的臉走神了約一炷香的時間。

「魏嬰?」藍忘機問著。

   魏無羨收回心神,說道:

「我…是在想,我在金光瑤的密室看到的那份房契,後來再進去的時候跟赤峰尊的頭一併被移走,那個房契應亦是金光瑤不可告人之事。」

魏無羨看著那成堆卷宗說道:」我們三日後下山去探探。」

藍忘機道:「只需二日。」

魏無羨笑道:「哇~你好厲害,含光君真行!」

沒注意到藍湛泛紅的耳尖,魏無羨繼續問:「藍湛,你讀過律呂論嗎?」

藍忘機:「讀過。」

魏無羨:「我仔細回想了一下,金光瑤應是芒種之時開始為赤峰尊奏曲直至白露,整整夏季三月持續作用。」

藍忘機:「洗華主羽調,屬水,助肝陰,有涼血、抑制心火之效。」   這首曲子當年他是習過的。

魏無羨低頭不語,藍湛接著道:「若失時節,需要靈力調整,否則易收反效。」說完,又批完一卷。

魏無羨看了一眼藍忘機剛放下的卷子道:

「藍湛,你忙,我不吵你,我出去逛逛想想啊。」話語剛落,起身就要走。

「魏嬰,」藍湛凝視魏無羨道:」一個時辰,回來幫忙整理。」

魏無羨笑道:「就一個時辰!等我啊!」

魏無羨離開時把門帶上,碰的一聲,卻看見藍忘機的筆尖一抖,一滴墨孤零零的沾在紙卷上。

***

改建後的雲深不知處魏無羨並沒有好好逛過,心裡想著上次被藍湛」拖」了進來,接著自己急著想逃出去,這一草一木都沒法細看。現在倒是覺得,跑什麼呢?有些人事也不見得一定得去面對,想想曉星塵及宋嵐,也許待在一隅亦可心中寬闊,並不算困著。若有人陪,當然是最好的了……不知道藍湛會不會陪我一起歸隱呢?

這個念頭尚未延續,魏無羨便發現自己周遭被圍了一圈白色的團子。

低頭一看,十幾隻小白兔在腳邊姿態各異,有的鑽到他雙腳之間,有的蹲伏在草叢裡,有幾隻膽子大的則站起來看著他。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

「莫…魏前輩。」

思追其實並不意外,自從聽說金鱗臺上夷陵老祖現身,就想過他會被帶回這裡。旁邊的藍景儀就顯得沒那麼自在了。景儀自小什麼話本沒看過,夷陵老祖這名號在坊間不只能恐嚇避邪,連小兒夜啼的罪魁禍首也能扯上關係,比起狼外婆、虎姑婆這類經典嚇小孩的精怪邪物,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之前在他面前說話沒個客氣,現在竟是沒了底氣,懦懦的躲在思追身後,彷佛自己也是這後山的兔子。

魏無羨失笑道:「躲什麼?我要是會吃你,早吃了。」繼續問思追:」這些滿山的兔子哪來的啊?」

思追答道:「我自小含光君便將他們養在這了,兔子繁殖力快,就愈來愈多……。」

魏無羨看著一只用頭頂著他的兔子,不經意地問道:「他們有名字嗎?」

藍思追抬眼看了看魏無羨,低下頭道:「有過的,只是後來那只年歲高就死了。」

藍景儀思追背後探出頭看著他:「有名字嗎?我怎麼不知道。」

藍思追:」小時候跟在含光君旁習琴的時候,有只兔子跑進來靜室,含光君小聲地叫過牠的名字。」

「這還真有意思,那只兔子叫什麼?」魏無羨邊問,伸手欲抓其中一隻,兔子卻閃得極快,讓他撈了一個空。

藍思追正掙扎著不知該不該說,後方走來幾個著白衣系抹額的藍家弟子,其中一人道:「思追、景儀,你們怎麼還在這,我們要出發了。」

思追似是鬆了一口氣,急忙道:」前輩,我們下山夜獵,先告辭。」便拉著景儀趕緊走了。

魏無羨也不糾結著兔子的名字,一邊在雲深不知處到處走走看看,一邊思索著亂魄抄的音律規則,想從中找出影響赤峰尊的關鍵。

思緒之間才留意到前方一個有如雲鶴般的背影,霜白廣袖如翅而微微揮動。

「澤蕪君。」魏無羨知道他是誰,雖然人家說藍曦臣與藍忘機有如雙生,但他就是分得出來,背影也是。

「你是在重設各處的禁制?」魏無羨好奇問道:「為什麼要修改?」

藍曦臣並沒有回頭看他,道:」每隔一段時間,總是要修改的。」說完便跨步而走,魏無羨則默默跟在他身後,不一會便到了寒室周圍,一股淡雅清醇的幽香自綠竹叢間拋出。

魏無羨忍不住道:「好香。」

藍曦臣停下腳步,轉身對魏無羨道:」魏公子,你知道為何這間住所名為「寒室」嗎?

魏無羨道:「莫不是因為這花?讓我猜猜,此花名為寒蘭,寒室便取此蘭花之首字。」其實魏無羨之前並不識此花,但聽藍曦臣一提,加上龍膽小築的取名方式,他把四周一尋,果然發現周邊有多朵蘭花之形而萼片與捧瓣都狹細,碧綠清秀之花,仔細一看,竟有多種顏色。

藍曦臣點點頭,微微一笑道:「寒蘭並非隨時香氣濃郁的花種,晴日、午時香氣較濃,陰日、雨日及未時之後則香氣漸淡,不細聞不易察覺其香氣。」

魏無羨聽完,想了想,突然道:「這花,跟你挺配的。」  

「啊,我出來太久了,先走了。澤蕪君,今日戌時我來找你。」魏無羨覺得該回去靜室了,藍湛在等他。

「阿羨,等等。」藍曦臣開口叫住。

「這朵送你。」遞上來一支寒蘭,魏無羨轉身伸手接著,對著藍曦臣燦爛一笑,回頭大步離開,而與午後陽光明媚的笑顏伴著飄揚的紅色殘影,卻讓藍曦臣迷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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