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第一日(下) 驚喜

11:30   PM   拘留所內

白橙已經坐在這半小時了,此前他剛結束第二輪審訊。

受難將近八個半小時,唯二的感想就是:地板很硬、人很疲倦。

暗想自己還是太天真,過於純潔不知人心險惡,疲勞審訊是真的不可小覷,雖然他全程緊閉著嘴,完美的行使自己的緘默權,但需任由那個周姓員警窮追不捨、死纏爛打,話裡話外都暗指他是兇手的逼問──真的,他有被噁心到。

他下巴壓在膝蓋上,抱膝蜷縮在一個靠牆的角落,不是他不想躺下,實在是沒啥空位了,拘留所內人塞得滿滿的,白橙甚至能聞到斜前方那人身上的酒臭,至於會這麼擠主要是因為一些偷雞摸狗之人,想趁著騷亂時警力的薄弱搞事,然後被勤奮的警察叔叔們全丟進來了。而他右邊隔著道欄杆,能看到局內留守的員警並不多,基本上都出勤去了。

應該大部分都是去處理爆炸案了吧。

雖然白橙人沒親自到過現場,但從他幾小時前看的新聞內容,就知道這事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畢竟這麼重大且性質惡劣的案子,不論是現場災情控制抑或是對社會後續影響的處理,都需要眾多警力支援。

而留守的員警也一點都不閒,個個忙著送資料接電話。

「周副隊!這是剛從懸元百貨附近的梔子分局送來的檔,您先過目下。」一名員警從門外匆匆走進門內。

「阿岩把這份文件送到行政那裡。」叫阿岩的是給他打電話的那名員警。

「鈴鈴鈴……」

「小路分機接一下。」旁邊的老員警催促著。

「知─道─了──」拖著長長的話音,一個瘦高個大步一跨到桌邊,不耐煩的接起電話。

桌子離欄杆很近,近到白橙能聽到被稱做小路的年輕員警的講電話聲。

「喂?嗯嗯……好,跟您說明下啊,關於傷亡者的部份我們一律都轉到秋藏紅醫院,楊小姐可以打電話去問問,抱歉我們這裡目前挺忙得,需要您自行去問,嗯好……那就先這樣。」年輕員警迫不及待,‘啪’一聲把電話掛了,但隨即電話又不間斷地響了起來。

「啊啊啊我的天啊!我難道是個接線員嗎?到底還有多少通?」小路兩手胡亂地扯著自己的頭髮,抓狂崩潰道。

聽見這話,老員警厲聲喝斥他:「臭小子!說這什麼話,還有沒有個正型。」

與此同時,周石南向門口走去,期間還向白橙的方向瞟了一眼。

「檔案先交給藍杜松,我得去打個電話。」不等他人說什麼,就推門離去了。

門關上的聲音在一室吵鬧中倒不甚明顯,卻仍是引起在場多人注意。

「這人官威可真大,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做事。」有名員警悄聲埋怨著。

小路在旁把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頓時冷哼了一聲,「可不就仗著靠山。」

而當周石南下了樓後,他面上有些緊繃,遮遮掩掩地查看四周,最後選定了個四下無人的角落開始撥號。

「喂?朱議員,我是周石南,跟您彙報下目前進度,我們已經抓到了一名嫌疑人,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了……所以您不用擔心,至於是不是抓錯就之後再談了,況且那人也確實有可疑之處,也不算冤枉他,現在更重要的是安撫民心啊!我們必須得給社會大眾有一個交代……

嘖,都是那個霍雪松,搞死了自己不算還拉著那麼多人下水,活著的還得幫他處理爛攤子,現在警方的威信可以說跌落谷底了!不過沒了也好,少了一個大麻煩。嗯?對對對……所以交給我們處理就好,不會影響到您身上的……不過公關方面還請您多多……」

......

「我說啊,周副隊一直都看霍隊不順眼對吧?」趁著電話還未進來的空檔,剛那名偷發牢騷的員警突然八卦的問。

「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對啊。」

截然不同的兩道回答同時響起。

「喂你──」老員警瞪了小路一眼,正想教訓他的口無遮攔。

「有啥不能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吧!」小路打斷他,毫不在意的把貶損長官的話說出口,「周副隊分明就是忌妒霍隊能力強、破案效率高唄!」

他呵呵一笑,「就他那樣,要不是背後有人他能爬到副隊長?」

「現在竟還敢接下這個爆炸案,也不想想自己哪根蔥!」小路越講越氣,就差拍桌而起,「就他那樣的來指揮,這案還能破嗎?」

……無言以對。

這下連老員警也不說話了,想來也是對周石南的能力不認可。

「要是霍隊還在就好了……」另一名跟小路同樣年輕的員警情緒低落的嘆道,「我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那個霍隊……那個強的非人的霍隊他就這麼走了。」

不是都說禍害遺千年嗎?

這個中年寡夫兼大齡貓奴在警局就是個大boss的存在,說一沒人敢答二,喔除了齊副隊,在他底下造作的基本都被收拾了遍,但大家也是真的服,雖然平時作風囂張狂妄,但出事了比誰都可靠,認真的作態跟平日比簡直是大相逕庭,別人覺得棘手的案件在他手下像小學算術題,輕而易舉地破了一個又一個案件。

他是個好人,在霍隊重回單身後向他告白的女警們是這麼評論的。

「說起來──」小路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起身向關押嫌疑人的欄杆走去,長腿一抬一腳踹上,「喂!你要是知道什麼就快點說啊!」

欄杆大力的晃了晃,上頭甚至灑落下些灰塵,可以看出那一腳用的力還不小。

「小路別這樣,白橙我們熟的。」  

一人快步走來架開了小路。

「霍隊突然就走了,他心裡一定還不能接受。」來者是一名邱姓員警,以前是霍雪松的下屬,曾跟白橙見過幾次面,「先別逼他。」

小路看著欄杆內的人不為所動,他不由得怒從中來,那人像是完全沒有受到剛才的影響,不僅不動甚至連呼吸都沒亂過,根本就是不把他放在眼裡!

「究竟有什麼好不開口的?當自己蚌殼精嗎?沒啥事就趕緊說一說我們才能放你走啊!」

他真的不懂白橙到底在想什麼,既然他跟霍隊認識那麼久、關係也很好,那就不大有可能會是個壞人,畢竟他還是很相信自己敬愛的前輩的眼光,況且人長的就一副乖乖牌樣,小路自己都不願相信對方就是爆炸犯或爆炸犯同夥,不過是打了一通電話罷了,開口就能完事,卻非要死不張嘴。

他這態度真的欠教育!

「我們要抓到犯人,幫霍隊報仇才行!」小路深吸一口氣,忍住自己暴躁的脾氣,又重新來到欄杆前,這次想來個動之以情,「既然、既然你跟霍隊關係好,那你就更應該幫助我們啊!」

「你只要跟我們說你到底在電話裡跟霍隊談了什麼就行,這不難的。」

「喂!還不是審訊的時間。」坐在不遠處的老員警提醒他。

小路擺擺手,示意他別管。

「還是你有什麼難言之隱?」似乎是想到某種可能性,小路蹲了下來悄悄問。

他緊盯著白橙朝外的半張臉,試圖從中獲得一絲線索,「那你偷偷跟我說,偷偷跟我說吧。」

「你該不會是知道真兇是誰吧?」他又試探性的問道。

白橙靜靜坐著,不給對方任何回應,跟沒聽到似的,連眼珠子都不轉一下,像是他們間隔著的不是空心欄杆而是道完全靜音的牆。

「得了吧,他要是知道真兇還會在這活受罪,來體驗拘留所地板好不好睡是嗎?」邱員警翻了個白眼,小路以為他降低了音量實則在座的人都能聽清他剛才的問話。

小路不依不撓,「還是說是你發現了炸彈?」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卻沒想對方的瞳孔還真晃了下,只不過幅度相當小,要不是貼的夠近那還真看不出來。

「快快快!快說你怎麼發現的!你有在附近看到可疑的人嗎?」

白橙此時終於正眼看向他。

小路心情激動:皇天不負苦心人,蚌殼終於被他撬開了!

然而……

「你打擾到我了。」

小路:……

你反射弧會不會太長了?

......

白橙真的是來受罪的。

雖然犯下這起慘絕人寰的人不是自己,但他責無旁貸,很多人原本是不該死的,雪松叔和其他的警員們以及那個時間點在懸園百貨的所有人,他們的人生因為自己的決定就此變調,甚至直接畫上句點。雖非有心的,但他的確做了跟那混蛋爆炸犯一樣的事──送一堆人下地獄。所以他沒辦法就這麼輕易放過自己,他得贖罪,他是有罪的他自己很清楚。

而若要安慰自己至少救了另一個時間段的其他人……哈,這不是能拿來比較的,他有什麼資格決定他人的生死?他不行那個犯人更不行,所以他必須抓到人,他得給雪松叔......一個交代。

「明明都體醒過你要小心了,卻還是……我要等的可不是你的死訊阿。」白橙喃喃自語。

當初接到電話後,他就用最快的速度趕去了醫院,路上祈禱著能奇蹟發生,他也想過或許是認錯了,手機只是剛好落在別的人身上,其實遺體根本不是雪松叔的,但他的理性又告訴自己,打電話過來的人自稱是警察,是雪松叔的下屬,所以他不可能不認識雪松叔,一想到這點他就非常害怕,他頭一次恨自己的理性,因為這讓他連妄想的資格都沒有。

而抵達醫院停屍間後他才確定……

雪松叔真的死了。

看到遺體白橙就知道對方死的不能再死,腦袋直接砸凹,他自豪的帥臉更是半點都看不出來,畢竟現在是血肉模糊的一團;他的全身多處灼傷,部分是被炸得,更多的是炸完後附近東西燃起的火燒的,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認的出他來,因為他的鎖骨有打過剛釘的痕跡,那是當初救他時受的傷。

結論,真是慘的不能再慘。

「你就這樣走了你家的貓誰餵啊。」白橙輕聲地說。

這個問題的答案暫且不得而知,反正不會是自己,瞻仰完雪松叔他就直接被警方帶走,說是雪松叔在爆炸前的最後通話人是他,加上警局監視器拍到雪松叔在接到他的電話後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

白橙第一次見到雪松叔也是在醫院,那時他十歲,剛瞎半隻眼,剛經歷完一樁銀行搶案。

十歲那一年,他跟母親還有弟弟搬到新的城市,也就是他往後將定居十多年的漂亮花都。

來這的原因很簡單,一是母親公司正好需要調派人過來,二是……

因為母親喜歡花,各式各樣絢麗多彩的花。所以剛搬到這裡時她很開心,連幾天臉上都帶著一副傻笑。

白橙其實挺能理解她的感受,這大概跟他待在書店時是一樣的。

一樣的被喜歡的事物包圍的感覺。

可惜的是,這感覺母親沒能享受的了多久。

就在他們剛搬來一禮拜後的那天下午,他們碰上了一樁銀行搶案。

那天一樣是聖誕節。

......

2005年12月25日14   PM

暮冬的街上連白日俱是颯颯風響,即便是刺骨寒意,卻更襯得節日的熱鬧。正值聖誕節,雖說近期有冷氣團,但路上的人潮倒顯得比平常更熱絡幾分。

喬依蘭笑臉盈盈地問:「橙橙、檸檸先陪媽媽去領個錢好嗎?」後又眨了眨眼,「領完就帶你們去買禮物喔!」

白橙瞥了她一眼,輕飄飄地說了句:「搬家就花了不少錢吧?媽媽妳確定妳能那麼奢侈?」

……一擊必殺。

「我……我一點都不想要禮物,還是留下來當學費吧!」雖然是想要禮物的,但白檸看哥哥已率先表態,便將原要說的話給吞了回去。

……又補了一刀。

呃,看來孩子太過早熟也是個問題。

「不用擔心!學費跟生活費都已經先扣掉了!」喬依蘭趕緊向他們解釋,又補充了一句,「來到這裡後媽媽的薪水也調漲了,所以不會有負擔的。」

小孩子的心思永遠是那麼單純好猜,對於自家兩個寶貝拐著彎想幫自己省錢的意圖,喬依蘭心知肚明,備感安慰也分外疼惜,他們這都才幾歲啊!

距孩子們的爸失蹤已有三年了,當初那人離開的毫無徵兆,就這麼靜靜地從家中消失,這三年間更是杳無音訊,就像是人間蒸發似的。喬依蘭也曾腦動大開想過對方該不會是從神秘組織逃出來的科學家,被組織發現所以才逃命去了,畢竟他那一屋子書是真讓這個猜測多少具有些可信度,但她心裡也清楚,對方更有可能是真死了,不然就對方愛她的程度,三年來怎麼會連一條訊息都沒有,就只留下了一堆書讓人追念。

她從心焦如焚到心灰意冷只過了三年。

這三年間喬依蘭其實一直都有些鬱鬱寡歡,時不時會沉浸在自己抑鬱的情緒裡,因此沒能顧得上兩孩子,而當她意識到這點時兩個孩子卻已經變得相當成熟。

她很自責沒能給兒子們足夠的關愛以及好的成長環境,畢竟她一單親媽媽要奶兩個孩子,確實不是件易事,好在孩子們都懂事,而她也終究是撐過這段最艱難的日子,換了個城市重新開始。

而白橙一聽他媽表示不會有負擔,當下就不客氣地開口:「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我想要新出的那本偵探小說。」

「我、我跟哥哥一樣!」白橙的小尾巴立馬跟進。

白橙翻了個大大白眼,特別機靈地說,「傻啊你,你選兩本一樣的要幹嘛,一本來看一本收藏啊,給我挑另一本,不然沒法交換看啊。」

喬依蘭:……

誰說小孩心思單純?

……

2005年12月25日14:30   PM

銀行內

「檸檸先跟哥哥在這坐一會兒吧。」將兩兄弟單獨安置在一旁等候區,喬依蘭柔聲安撫著,「乖乖待著,媽媽很快就會把事情辦好的。」

「橙橙也要照顧好弟弟喔!」又向旁邊囑咐道。

白檸用力的點了點頭,一副我絕不會添麻煩的乖巧模樣,「嗯,我知道了。」

白橙則面上裝作嚴肅,手指還舉上了眉梢,「遵命!」

看著兩兄弟截然不同卻同樣可愛的反應,喬依蘭噗哧一笑,揉了揉兩兄弟的頭髮,「嗯嗯!好乖、好乖!」

順帶感概了一句:「不愧是我的基因。」有夠可愛!

這話是真不假,兩兄弟雖然個性不盡相同,但顏值方面無疑皆是繼承了自家媽媽的好看,小小年紀就已經被很多見過他倆的婆婆媽媽們搶著定娃娃親。

總之,喬依蘭看著他倆心頭一熱,終是沒能抵擋得住這雙倍可愛,她半彎下腰並膝蓋微蹲,直接將兩人抱進懷裡猛吸一口,一臉心神蕩漾。

「媽……媽媽,要喘不過氣了。」白檸被捂在懷中,晃著自己的小短手費力掙扎著,但就結果而言卻是收效甚微。

「胸太大了……」白橙則頂著張生無可戀臉,看向自己的小身版,決定不做絲毫反抗。

而在經過短暫又甜蜜的母子情感交流時間(喬依蘭單方面認為)後,號碼終於輪到她了,喬依蘭松開雙臂,放過被她蹂躪完的兩個兒子,便拿著號碼牌,踩著高跟向櫃台施施然走去。

在等待的時間中,白檸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目視前方一動也不動,將「乖乖待著」給奉行到底。

至於白橙則攤在椅背上,仰著頭四處亂看,他其實有個小小的習慣,就是他每次一到陌生場所就會去找那裡安裝的監視器。

一、二、三……數到一半似乎是覺得姿勢不太方便,便轉過身跪趴在椅背上,四、五、六……突然,一個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人隔了他大概兩、三排椅子,全身裹得緊緊的,手插在口袋裡,但這倒也沒什麼,畢竟白橙自己現在也是一團粽的狀態,但那人口罩、帽子、圍巾罩的連眼睛都只剩條縫能看東西就挺奇怪了,畢竟現在在室內,而且還開了空調,附近就沒一個人像他那樣。

正當白橙被挑起了好奇心,沉迷於觀察那人時,帽子與口罩間的細縫直對上了他的眼睛。

噫,被發現了……

偷看還被人家發現,白橙倒一點也不顯得羞窘,他大大方方的揮了揮手打個招呼,還附贈一個甜甜的笑臉。

卻見那人像看到哄水猛獸似的,迅速低下了頭,任憑白橙怎麼用眼神呼喚都沒再理會他。

白橙:……?

他扭頭面向他弟弟茫然地問:「我很醜嗎?」

白檸思考了下後,一臉認真的回:「哥哥很好看。」

白橙正想誇下自家弟弟眼光好,卻被扎心的來一句──

「但也就差我那麼點吧。」

挑釁,這絕對是挑釁!

正當白橙還想跟他辯論下去來捍衛自己的美貌時──

一道槍聲割裂過空氣,擊向銀行上方的天花板,留下漆黑的彈孔。

「搶劫!所有人都給我停下手邊動作蹲下來!」一群蒙面人提著槍快速衝了進來。

緊接著又是一聲槍響,剛還站在門邊警衛倏地倒下了,鮮血從他的身下緩緩溢出。

「啊!!!」

「……死,死人了!」

「嗚……嗚嗚……」

人群開始恐慌,不論是驚叫還是悲鳴都同一時間響起,現場局面一度混亂。

「通通都給我閉嘴!」又開了一搶,不過這次是打在地上,那個看起來像領頭的人發話了。

他舉槍對著人群,警告的動作不言而喻,「手抬高,不准報警,不然我不能保證你們身上會不會多一個洞。」

迫於生命的威脅,人們終於強迫自己從恐慌中安靜下來,紛紛照著搶匪的話做,眼神仍帶著驚疑不定。還在哭鬧的孩子則被他們的父母單手摀著嘴,只能發出細小的嗚咽聲。

「小E去把鐵門拉下。」那人對旁邊的人指揮著。

隨後轉向一名銀行行員,「你去叫你們經理出來。」

「我、我就是……」顫抖的聲音從離櫃台不遠的柱子邊發出,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頂著一頭汗,哆哆嗦嗦地舉起手。

「那好,你給我把錢裝進這幾個袋子。」領頭人說著便將一個大提袋丟給了他,銀行經理慌亂地接下。

「小C你去盯著他裝。」

他從身後點出一人,交給他剩餘的袋子,而其他的同夥則繼續保持在四周警戒。

「至於其他人──」他舉著槍面對櫃檯的行員們,「都給我離開桌子。」

……

白橙跟著其他人蹲在等候區前方的空地,他的左邊蹲著白檸,這傢伙從剛剛搶匪開槍後就不停顫抖,嘴唇抿得死死,眉頭也深深蹙起,對自家弟弟反映爛熟於心的他一看就知道對方處在極度恐懼中,白橙心想這樣下去可不行,得想個法子安撫他,於是他悄悄拉住了白檸的手,希望能多少給他點慰藉。

手一伸出去就像救命稻草般被攥的死緊,白檸手心上全是冷汗,黏膩濕熱的皮膚相貼的感覺並不好受,但白橙卻完全沒有要鬆開的意思,反倒是抓得更緊了。

他默默祈禱搶匪可別注意到他們的小動作。

接著白橙努力在人群錯差的縫隙中找尋母親的身影,奈何前方的人長太高擋住了視野,搜索行動以失敗告捷,他也不敢動作得太過,免得引起搶匪注意。

而在過了漫長的等待後……其實看時鐘也只經過大約兩分鐘。

搶匪終於準備離開了。

白橙懸心落地,正慶幸能平安度過此劫,卻沒想到在這個節頭眼上會橫生枝節。

「砰!」一名縮在角落柱邊的男性上班族隨槍聲倒地,腦門上被開了一個血洞。

他附近的人再次驚慌起來,尖叫聲原要不假思索地衝出,卻在搶匪的怒視下咽了回去,個個像啼叫到一半被掐住脖子的公雞,樣子顯得滑稽。

「A仔發生什麼事了?」剛那個看上去是領頭的人聽到槍響後,便從另一頭走來了解情況,「怎麼突然開槍了?」

開槍的『A仔』從離白橙不遠的人群中站起,裹成一團的標誌身影竟是剛坐在他後頭的粽子怪人,塞在口袋裡的手拿了出來,握著一把槍。

A仔甩了甩手裡還燙著的槍,「看他剛在柱子那邊鬼鬼祟祟的,就開了。」

一聽這話,領頭搶匪頓時像被點燃的火藥──炸了,「不是跟你們說要看好嗎?你們管這叫看好?」

被責問的搶匪低頭裝鵪鶉,半晌都不發一語,顯然是對自己的失職無話可說。

「有看到他報警了嗎?」領頭人深吸一口氣後,忍住想開槍的衝動,轉而問向目前最要緊的事。

「不知道,不過不排除他已經報了警。」A仔沉著聲冷靜地分析,「還是先跑吧,不然警察真要來了誰都跑不掉。」

話音剛落,外頭隱約傳來了警車聲,正從遠處接近。

A仔:……

搶匪們:烏鴉嘴!

「該死!你們說現在這情形該怎麼辦啊?啊?」領頭人聲音透著怒火,掃視一圈銀行眾人。

見狀,人們各個眼觀鼻,鼻觀心的錯開視線,連剛剛提意見的A仔此時都選擇沉默以對,整個大廳安靜地落針可聞。

一片鴉雀無聲中,剛被責罵的搶匪冷不防上前走到領頭人身邊悄聲耳語,像是在提出什麼建議,期間眼睛不斷在人群中亂瞄,像在找什麼……

不好!

白橙內心似有所感,腦中警鈴大作,他頓時心領神會知道對方想幹嘛──他們需要人質!

在警方已經到場的情形下,他們需要帶著一個人質才能脫身,而人質自然是孩童才比較方便也好控制,現場看起來十二歲以下的,除了他跟他弟就只剩兩個還需父母照顧的嬰孩,怎麼想都會是他們被選上。白橙正想把弟弟拉到身後……

卻為時已晚。

雖然對方帶著眼鏡導致白橙看不清他的眼睛位置,但他知道眼鏡下方的那雙眼正直直看向他的身後。

「那個穿白衣服、綠色吊帶褲的小弟弟給我過來這裡。」領頭人發話了。

白橙感覺到拉著的手一僵,接著白檸剛止住發顫的手又重新抖動起來。

「嗚……不、不要……」身旁的白檸帶著啜泣,輕聲嗚咽著,遲遲不肯動作。

「叫你過來就過來,瞎磨唧什麼。」看人沒有要動的跡象,他不耐的斥責,說著便乾脆示意剛出主意的那名搶匪走過去,想直接動手。

怎、怎麼辦啊?白橙這下也慌了,就算長大之後的他有多麼臨危不亂,但畢竟現在也只是一個十歲的小鬼頭,面對這種性命攸關的情況,一時半會也想不到什麼好的解決之法。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代替白檸走出去……畢竟他當初可是跟母親保證過會照顧好弟弟的。

唉!他也太難了,就只剩自我犧牲這條路能走。

而正當他準備英勇就義起身時──

「等、等等!」一名身著白色套裝的女性從櫃檯前的人群中站出。

是母親!

「別動他們!求求你了。」即使被周遭的搶匪用槍指著,臉上還帶著蒼白,喬依蘭還是堅定地跑來擋在他們身前,「別動我的孩子。」

母親的背影很纖細瘦弱,但她卻擋下白橙視野中的所有槍口。

他想叫她離開,太危險了,但他開不了口,嘴巴跟被糨糊黏住了似。

白橙知道為什麼,因為他害怕,並且被人保護的感覺實在太好。

「不想死就閃開!」搶匪見被攔下,表情顯得更加不悅,作勢便要把面前礙事的女人推開。

槍聲如索命的死神再次響起,拉拉扯扯中一道身影倒下,鐵鏽味和花香在空氣中暈開,白色跟紅色刺痛人的雙眼,一點都不相襯的味道和色彩同時襲向白橙的感官。

依蘭香,跟母親名字一樣的香水味道,這個味道是她最鍾愛的一瓶香水,是父親送的,由於很珍惜所以她平時很少拿來噴,今天聖誕節她難得拿出來用,為了慶祝新生活。

白橙呆呆站著,他感覺自己像從身體脫出,用第三人稱視角從上方看著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搶匪在開完槍後似乎也嚇到了,隨即像是惱羞了便直接抓住他弟弟的手臂,白檸的情況不比自己好到哪去,睫毛無意識上下眨動,眼淚撲簌地徑直掉落不停,神情呆愣的不做絲毫反抗。

然後他看到‘白橙’開口了,小手抓在搶匪衣袖上扯了扯,面上相當冷靜,或者可以說是死寂,「叔叔你抓我做人質吧,我會乖乖聽話的。」

搶匪轉身回望領頭人,得到許可後改拉住自己,「行,走吧,小弟弟。」

被帶走前他回頭看了最後一眼,那是他永遠都不願再回想的畫面。

之後基本上就都是一片黑了,不是說因為什麼記憶太過痛苦,所以自動屏蔽掉,而是被蒙上了眼。

這很好,他想。

蒙上了眼至少代表不會因為看到搶匪的臉被殺掉,自己還是有機會被放過的,他還必須回去,活著回去找白檸,如果母親真的……那他就更不能留自家傻弟弟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周圍有很多嘈雜的人聲,白橙渾渾噩噩地想,他模糊地聽見一道低沉磁性的菸嗓,他在說什麼呢……?

「……放開,……孩子……別、別開槍……」

爭執與叫囂一併響起,接著便是槍聲大作。

白橙昏迷前想:啊,看來是沒談攏。

而在左眼猛地傳來一陣劇痛後,他就徹底失去意識了。

......

他的夢一直在重複著槍響,子彈打在母親身上,打在白檸身上,最後一發打在自己身上,然後又再次循環,周而復始沒有出路。白橙希望能快點醒過來,但卻發現睜開眼後也只是另一個噩夢。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天花板的顏色扎眼,醒來後的一切都在強迫自己清醒著面對殘酷現實。

他剛從主治醫生那得知自己永遠失去一隻眼的事。

「……很抱歉以目前醫療沒辦法救回,但所幸玻璃碎片沒有插得更深,至少大腦的部分是沒有傷到的。」

「……」

醫生輕嘆了一口氣,「外頭有位刑警想見你,你要讓他進來嗎?」

病床上的人無回應,看來是還沒能接受事實,醫生決定出去回絕對方的探訪。

「……我的家人,都怎麼樣了?」床上的小孩緩慢且清晰地一字一字地問,開口的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啞。

「外頭那位刑警會告訴你的。」醫生這麼跟白橙說後,便出去幫他叫人。

見到刑警後,白橙就知道對方是當時的菸嗓的主人,也是救他出來的人。對方緩緩說著,他也靜靜的聽著。白橙從刑警那得知自己昏迷的這三天他弟弟被安置在他家,還聽說對方原本鬧著想來卻被鎮壓了,理由是驚嚇過度還需調養,同時也知悉這位刑警先生就是隔壁家在他們搬來一禮拜內都沒見過的男主人,除此之外他們還談了關於針對自己的營救行動以及事情的後續情況,包括歹徒已全被逮捕歸案,其他在銀行受到驚嚇的民眾也已無大礙。

他全程都用一種平等的,對待成年人的方式說著。

「總之,真的非常抱歉!」刑警先生起身鞠了個躬,一點也沒有覺得自己對小孩低頭有什麼不對,「我代表同僚向你致上最深的歉意,我們沒能來得急趕到現場救下你的母親,甚至在跟搶匪對峙時對你的安全疏忽。」

白橙沉默了多久,他就鞠躬多久。

低頭思索了片刻後,白橙才仰面向對方咧嘴一笑,「沒事,起來吧霍刑警,不是你的錯,錯的是那群搶匪對吧!你們已經盡力了。」

這便是他與雪松叔的第一次見面。

之後他在對方的幫助下,舉辦了母親的葬禮。

雪松叔原本還想收養他們兩兄弟,但被白橙拒絕了,對方還有自己的家要顧,特別是才剛得了一個孩子,雖說他原本希望對方只收養白檸就好,但蠢弟弟愣是死不同意,於是乾脆就他們兩個人相依為命了,反正雪松叔就住在隔壁,基本上也跟一家人沒兩樣,要照顧也是照顧得來。

錢方面,母親的保險金以及之前的積蓄還夠支持他們兩兄弟的學費跟日常開銷到成年,所以倒不用太擔心,但也不能坐吃山空,不過這之後他再去打工就行了。

他跟他弟就這麼跟雪松叔一家安然度過好幾年,直到五年前的某日。

雪松叔的妻子跟女兒被殺了。

兇手是好幾年前被雪松叔送進牢的犯人,他出獄的第一件是就是來找人報仇,據說人沒剩下多少時間,所以死前想拖人下水才犯下這場兇殺,也不知他是怎麼搞到槍和雪松叔家的地址的,總之他直接帶著槍找上門。

兇手是一進門就開的槍,雪松叔的妻子身中了好幾槍當場死亡,而他十歲的女兒霍茉則被殘忍的掐死。

這些都是白橙後來聽說的,那天不論是他和他弟或者是雪松叔都通通不在家,他們全都對這場慘案愛莫能助。

這件事是他們三人間永遠的禁忌。

雖說雪松叔由於加班所以逃過一劫,但白橙認為他一定對當時自己的不在場相當悔恨,他從不是個怕死的人,世上也多的是比死更恐怖的事,而正巧他就遇上了。

他的家徹底破碎了。

而白橙很能理解。

但至少他還有貓跟弟弟,雪松叔卻只剩貓。

......

人果然上了年紀就會想起往事,這是白橙坐在拘留所的冷硬地板四十分鐘後的想法,雖然他今年才二十五歲。

他並不是走不了,只要做筆錄時跟員警說他打電話給雪松叔是因為他家的貓在家中到處亂拉粑粑(這事真發生過),基本上這事就翻篇了。

然而他不想就這麼隨便塘塞過去,他的確與爆炸案有關,由於白橙無法向他人解釋自己是怎麼知道炸彈,所以他不會將這件事說出去,但害死雪松叔終究有他一部份的責任,他至少該給自己些懲罰,這是他的原則。

原本是這麼想的……

而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了。

他要找到爆炸犯!

如果真像局內的員警說的,那個領頭的周石南真這麼不可靠的話,想必抓到犯人的那一天是遙遙無期。既然如此,他就得先出了警局這個門,若他真想逮到爆炸犯的話──

爭取下次審訊據實以告!

雪松叔家的貓對不起要讓你背鍋了。

......

「鈴鈴鈴…鈴鈴鈴…」

白橙是被鬧鈴喚醒的。

嗯?怎麼這開頭略熟悉?

睜眼看到熟悉的天花板,點開手機看到熟悉的日期時間。

白橙眼神有點死,上一刻睡著前人還在拘留所,下一秒睜眼就躺在自家床上,他甚至能猜到等會發生的事。

躺屍在床三分鐘,弟弟撞門一秒鐘。

你的小可愛突然出現!

兄弟倆再次對視,白檸的表情完全稱得上驚恐,對這死要面子的人而言可說是罕見的失態。

白橙覺得自己經驗豐富,這回倒有閒情向對方打招呼。

「呦!」

這大概就是人生處處有驚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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