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盛夏光年

阿水找到剛好有樹蔭遮蔽的一處,脫去衣物僅留下一條內褲,躺在樹下,光裸的腿泡進河水裡。

昔日的灌溉整個大平原的「大」圳遲遲等不到老天下雨,如今變成了寬度還沒有他腿長的小水溝,但沒魚蝦也好,沒冷氣小水溝也隨便啦。

鄉下老家不是沒有冷氣,為了金孫,阿嬤也會讓他開,但是老人家不喜歡吹冷氣,他沒有付電費又只有他吹,他也不好意思,只好尋求這種古老的乘涼方式。

——但其實這也不是他原計畫,他原本是要去他最喜歡的尼桑家蹭冷氣吹的,只是沒想到他人不在家,最後才淪落至少。

阿水舉著阿公親手編織的竹葉扇子往臉上搧了搧風,徐徐微風吹拂、下半身則有清涼河水淌流而過,聆聽著麻雀與那個黑黑的鳥吵架,這樣的生活感覺還蠻愜意的,唉,他好像也慢慢適應鄉下人的生活就是如此樸實無華枯燥乏味。

要說還缺少什麼,那應該就是出門的時候忘記把冰箱裡那半顆冰西瓜一起帶出門。

田仔巡田結束後回家路上看見路邊停著一輛熟悉的腳踏車,他停下小貨車然後再往旁邊一看,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藍天、白雲、盛夏豔陽,綠樹、清河、光裸少年。

好一個衣冠楚楚的都市少年仔,竟然也被南部炎熱的天氣逼成暴露狂。

少年仔聽見聲響後坐起身來,看見是他,便舉著扇子朝他用力揮,並且大喊著:「尼桑,咩修幹某?(尼桑,要不要做愛?)」

夭壽猴死囡仔喔!供蝦米蕭喂(死小孩,說什麼瘋話),這話讓別人聽去了他還用在這庄頭混嗎?

田仔趕緊壓低帽沿偷偷四處張望,幸好正中午,偌大的田地只有蟲鳥動物沒有人,小跑過去往少年仔的頭巴了一下。

「黑白共蝦毀(胡說八道什麼)!這台語誰教你的?」

「網路上學的啊。」阿水笑瞇瞇地給滿頭大汗的田仔搧風,「我還新學了修但幾勒(等一下)。」

「哩機勒『修旦幾勒』嗚咖標準。(你這個『修旦幾勒』有比較標準)」田仔蹲在阿水旁邊,拿起圍在脖肩上的毛巾擦汗,「不過你怎摸在這裡?」

田仔說中文的時候有點台灣國語的腔調——大概是在這裡生活久了,沒自覺的被家人鄰居村民給影響,阿水覺得很有趣,所以很喜歡學著這腔調說話:「我來感受大住然啊……唉唷。」果不其然又被對方賞了一巴頭,老老實實地回答:「哇本來咩去林叨吹冷氣,母擱哩某低勒,所以哇丟來這裡玩水。」(我本來要去你家吹冷氣,但是你不在,所以我就來這裡玩水。)

這不是不流利的台語,是漂亮的國台晶晶體!鮮少說一大串台語的阿水自豪地等著田仔回應。

田仔一臉「哇~你好棒棒喔」的慈愛表情摸摸阿水的頭,「那為什麼要脫光光?」

「太熱了嘛,而且我才沒有脫光好嗎,我的內褲還穿著。」阿水拉著垂在田仔胸前的毛巾兩端,用力一拉讓兩人的距離更加靠近,「現在你眼前是一具青春的肉體,你真的不幹看看嗎?   」

田仔低頭垂眼看,白皙的胸脯還有著肉肉的小肚肚,田仔一臉嫌棄貌地推開阿水,「不運動的都市白斬雞,沒興趣。我要回去了。」

田仔一站起身要走,馬上又被阿水拉住褲管。

「尼桑,你不幹我的話,那可以幹顆西瓜來吃嗎?」阿水可憐兮兮地說。

「你又知道我家有西瓜了?」

「有啦有啦,早上村長伯給每家送了顆小玉啦。」

「賀啦(好啦)。」這點小事他還能滿足少年仔。

田仔要發動車子前又聽到少年仔大喊:「尼桑,我西瓜想要用湯ㄔ——」話語的最後被貨車引擎聲給蓋過去。

真是軟土深掘。

想是這麼想,但最後被深掘的軟土田仔尼桑還是帶著半顆小玉西瓜和兩支湯匙,坐到阿水少年仔的身邊與他分著吃。

吃著冰涼涼的西瓜,雙腳泡進清涼涼的河水裡,再吹著徐涼涼的微風,確實是還不錯——不過他絕對沒有像身邊少年仔那樣脫得光溜溜的。

兩人沒有聊天,就這樣靜靜地各自挖著西瓜吃。

直到西瓜空去一大半,遠望著天際線的少年突然開口:「幹西瓜感覺應該很涼很舒服。」

蛤?

阿水接收到田仔的疑惑,補充說明:「就是真的幹西瓜,把屌插進挖洞的西瓜裡啪啪啪。我在色情網站上看到的。我在想啊如果西瓜是冰的,那真的會超滅火的對不對?」

──歐買媽祖喔,金嗎欸囡仔到底攏勒想蝦米?(Oh   my   god,現在的小孩到底都在想什麼?)

田仔完全不想回答,也很想裝作沒有聽見,但以他對阿水的認識,一旦阿水打開話匣子後就很難停下來,與其聽阿水繼續說些他聽不懂的話,那還倒不如他主動把話語權奪回到他可以掌握的範圍內。

「裡擱來咩去叨位塔帶哈?(你接下來要去哪裡讀大學)」

「尼桑,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明年才三十歲吧?為什麼要像長我三、四十歲的長輩問這種老人問題啦!」話雖如此,但阿水還是老實回答:「要去台北。」阿水想到接下來兩人天南地北的,原本能見面的機會就不多,上大學後又變得更少,情緒與雙肩都頹垮下來。

「到台北很好啊,可以增廣見聞。哩賣總是想咩勞底藍賊庄腳所在,少年郎丟系愛給去咖大、咖謀剛欸所在跨賣欸。(你不要總是想要留在我們這種鄉下地方,年輕人就是要多去較大、較不一樣的地方看看)」

「母擱那攏謀裡啊!(不過那裡沒有你啊)」阿水忍不住大吼出來:「挖丟真價揪尬意哩欸啊!(我就真的很喜歡你啊)」他不懂為什麼尼桑一直不懂他真正的心意。

阿水從小就喜歡這個帶著他們村裡一群小孩玩耍的阿兄,他與他們相差了一輪,與田仔同年紀的其他人都不屑和小屁孩們玩幼稚的把戲,就田仔很溫柔很有耐心地陪著他們玩。後來阿水因為父母經商緣故搬離村子久久才回來探親一次,很多小時後和他玩的很好的童年朋友都因為話題對不上而斷了聯繫,就只剩田仔尼桑還會與他聯絡聊天。再後來喜歡上田仔也是很自然且理所當然會發生的對吧。

「哩擱細漢(你還小)……」田仔話還沒說完就被阿水打斷。

「我已經不小了!我阿嬤在我這個年紀就嫁給我阿公,他們差十歲,我媽也二十初頭就嫁我爸,他們差六歲,年紀差距不是問題,他們都很幸福生活到現在啊。」

「現在時代不同……」田仔又再一次被打斷。

「難道是性別?因為我們都是男的?同性戀可以結婚已經一年了耶!」

「停停停停停──!」田仔挖了一口西瓜塞進阿水嘴裡讓他閉嘴,「吼挖共擠勒賀謀?(讓我說一下可以嗎)」

西瓜湯汁溢出嘴角滴落在少年仔白皙胸口,淡黃色的水珠滑落在少年的身體上畫出一條蜿蜒的痕跡,最後沒入黑色內褲的縫隙裡。田仔額角滲出汗水,不動聲色地吞吞口水,努力壓制著心中的躁動。

阿水渾然不知,但是田仔叫他閉嘴他就閉嘴,乖巧地又挖了一口西瓜塞進嘴裡,等對方說話,他這次已經說得很直白了,總該可以得到對方確切的回覆了吧。

田仔快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卻忘記自己本來要說什麼,看著阿水期待地看著他,本著自小就寵愛他的心意,說出口的話變成:「我請你去糖廠吃冰。」

「你又轉移話題!我要回去了!」阿水這次是真的生氣,甩手把湯匙丟進西瓜殼裡,起身穿上被他丟在一旁的衣褲。

「修但幾勒。」田仔半起身拉住要走的阿水,沒想到卻被用力甩開,也忘記阿水已經不是小時候只會跟在他身後跑、他一手就可以拎起來的小孩子,他已經成長為力氣可以和他比擬的男子,所以就一時大意跌進河水裡。

啪啦一大聲,水花濺濕阿水的褲管,順利讓離去的人停下腳步,阿水轉頭看見田仔坐在不深的河道底,一身溼答答狼狽的樣子,很生氣但又很想笑,卻還是有良心地把人拉上岸。

剛剛為了拿西瓜田仔是用走的來,雖然這裡離他家不遠,但慢慢走回去免不了會被路過的熱心村人問候為什麼他會濕成這樣。田仔不想解釋,阿水覺得會變成這樣自己也有些錯,兩人只好暫時和好,阿水出借他的腳踏車讓田仔騎回家換衣服,但他又不想留在這裡,只好坐上踏車的後座。

「要走了,抓好。」

阿水聽話的伸出手抓住前方駕駛溼答答的上衣下擺。車鍊子帶動起的輪子轉動聲也無法掩蓋此刻壟罩在兩人之間的尷尬。

「現在時代不同……」田仔開口打破沉默。

田仔車騎得不快,田原間除了風聲與蟲鳴鳥叫也沒有其他喧嘩,所以阿水可以很清楚聽見田仔說的話。

怕阿水聽不懂太冷僻的台語詞彙,田仔用國語說:「你未來所能經歷的和我當年經歷過的、和你爸媽阿公阿嬤當年經歷的狀況完全不同。你現在還小,你去讀大學後懂更多東西、看到更多不同的東西後,想法也會變得不一樣。」

「我已經喜歡你五年了,我會繼續喜歡你五年、十年、五十年不會變的。」阿水傾身抱住田仔的腰。

「如果五年後你還這麼說我才會相信。」

「我會的!你等我!你會等我嗎?」

田仔沒有回答。

「我不管,你要等我。要是你敢和其他人交往結婚生小孩,我會去用村廣播說你對我始亂終棄。」阿水威脅他。

田仔大笑,沒有對此發表言論。他拍拍阿水大腿問:「請你去糖廠吃冰?」

「不過你的衣服?」

「沒關係啦,等等風吹一吹、太陽曬一曬就乾了。」

「賀。哩愛請挖甲楞挖昂導賓。(好。你要請我吃兩碗紅豆冰。)」

阿水也不管田仔衣服還是濕的,把頭貼靠在他的背上,讓兩人的距離更加無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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