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2(下)漆黑的前途裡空降一座燈塔

      可惡,我幹嘛跟你聊起來,還錯過拒絕的機會!但你要說你的愛情故事,我忽然也蠻想知道像你這樣的怪咖,曾經談過什麼樣的戀愛……

      「好啦,妳不用那種閃亮亮的眼神看我,我也會講的。」

      你說你學生時代的戀愛都很單純,隨著畢業各奔東西而結束。出社會後忙著工作,有很長一段時間單身,終於在職場上遇到了你最愛的戀人,相處愉快,無話不談。可是你為了和她的長遠未來,想累積更多財富,一直忙於攝影工作,還迷失在名牌精品與名酒中,傷了那個戀人的心,最後她從你的世界消失了。

      雖然是隨處可見的故事,但我聽得好感傷,或許是因為你語氣太過自責,彷彿在懺悔的緣故吧。

      「妳別誤會,我已經對她的事釋懷了,現在也痛改前非,對於妳,我也是抱著只要有妳就夠了的心態來追求妳的。妳可以相信我。」

      你又露出吊兒郎當的笑容,和方才惆悵的神情呈現極大的反差,為什麼會這樣呢?

      見我沒說話,你問:「那妳有什麼愛情故事呢?」

      「我沒有什麼愛情故事。」

      說是過度自我保護也好,我在這方面一向審慎評估,至今未曾踏進愛情的領域。想到可能要跟你心中的前任戀人較勁,我也只想趕快閃得遠遠的。

      「那,就跟我一起寫下我們的愛情故事吧?」

      「我很感謝你這麼欣賞我,但是——」

      你沒讓我把慣用的拒絕說詞講完,強硬地打斷我:「妳確定要直接拒絕我嗎?死亡跟每個人的距離都是一樣的。」

      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提這個啊?我錯愕地望著你。

      「如果妳一直維持零戀愛紀錄,就這樣死了,難道不會後悔嗎?臨死的時候,妳一定會想說:啊,要是當初有給陸光晰一個機會就好了!比起沒跟他談過戀愛的人生,一定是有跟他談過戀愛的人生比較精采。與他之間的故事,是我這一生的寶物,就算死了火化也會燒出舍利子!」

      你自顧自地演了臨死少女心,一下子抹眼角,一下子伸手捕捉遠方的幻影,表情太有喜感,我努力憋笑,板著臉說:「你真的很自戀!」

      「我是說真的,當妳遇上死亡,就會知道什麼是真正重要的。妳閉上眼睛想像一下——如果妳明天就要死了,妳有什麼遺憾呢?」

      這是一個好問題,但死亡離我太遠了,實在難以想像。「我現在只能想到工作還沒交接……」

      你放聲大笑,「妳啊,太認真了。說說看,妳對死亡的看法是什麼呢?」

      突如其來的大哉問!我全速轉動腦袋,「死亡……是大自然的定律,我想我是很怕死的,但我的父母、祖父母、朋友都還健在,所以我覺得死亡很遙遠,也沒怎麼想過死亡的事……這樣是不是太幸福了呢?」

      「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吧。」

      「不過,每次在新聞裡看到有人死掉,我也會覺得很難過,特別是那種剛結婚的人,明明正在享受幸福,卻這樣走了……」

      「那真的很讓人遺憾,所以更讓人覺得要把握機會,別等到下輩子——啊,妳不相信投胎轉世吧?」

      「嗯,雖然想相信輪迴、靈魂之類的,但終究無法驗證。人死後恐怕還是會歸於虛無吧。」

      「不,死後的世界是真實存在的。」

      「你怎麼知道?」

      「我死過啊,還跟閻羅王討價還價,所以復活了。」

      這是在練痟話,還是你真的遇到什麼事了?

      「我遇到死亡才知道,死亡是最大的,比任何事物都大,讓我曾經執著的都飄散、終結、消失了。一切就像淺景深的照片,只對焦在主體上,其他的都退居背景,所以我一下子就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了,是愛。聽著很八股對不對?但我那時才由衷懊悔,以前只知道要工作追求錢財名利,簡直蠢斃了。工作本身沒有不好,但身外之物根本算不上什麼,最珍貴的是直擊心靈的人際關係,還有體會到真善美的片刻。」

      我想起你稍早說的愛情故事,原來,你真的有很認真地思考人生,不是表面上那樣輕浮——是我以貌取人了。

      「所以你是之前大難不死,現在必有後福囉?」

      你大笑,「也可以這麼說啦。我只是想告訴妳,從死亡的角度思考當下的選擇,可以幫妳了解自己真正想要什麼,不要等到要死的時候才後悔。」

      對喔,還可以這樣想!比起從現在這個點思考縹緲的未來要怎麼做才對,不如站在結束之際回顧既定的過去,判斷是否符合期待吧?

      你的見解像在我漆黑的前途裡空降一座燈塔,幫我駛出了思考的迷霧。

      原來我很渴望跟人生前輩談論這種事,從嶄新的角度重新審視我該怎麼做。我對你生出了一絲崇敬之情。

      「熟男都是這樣想事情的嗎?」

      「不是喔,只有我。怎麼樣?迷上我了嗎?」你得意地揚起下巴。

      「只是有點憧憬,我也想變成這樣帥氣的大人。」

      「妳可以的,我敬妳!」你拿起水杯,示意我也拿起水杯,叮地相碰一下,「Carpe   diem!」

      你咕嚕咕嚕地喝完水,我問:「你剛剛說的car什麼的是什麼?」

      「Carpe   diem是拉丁文啦,意思就是活在當下、及時行樂,畢竟人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結束了。」

      「你說的,感覺好像日本茶道裡說的『一期一會』。」

      「嗯?那是什麼意思?」

      「『一期一會』,說的就是把每一次茶會、每一次品茗都當成最後一次,珍惜僅有一次的體會。」

      「這個說法很美。」

      「說起來很容易理解,但要做到真是太難了啊,都淪為口號……」剛學到「一期一會」這句話時,我也曾引以為座右銘,但日子過一過,很自然就走偏了……

      「那妳就把今天當成和我的最後一次約會吧?今晚天氣很好,妳和我也聊得很開心,我們去夜遊吧!」

      你拉起我的手,速速結了帳去逛街,我著了魔似地跟在你身後。

      不會吧?我真的被你那套臨死少女心的表演唬住了?

      這一帶的巷弄裡藏著好多精緻小店,你不斷與我分享可愛的裝潢和巧妙的商品,試圖攏絡我。

      經過一家火鍋店,你指著滑稽的吉祥物,讓我聞見濃郁的高湯香氣,「明天來吃吧?」

      我又著了魔似地點頭答應。

      你笑得很開心,純真到我覺得你是個純情少年。

      逛到晚上九點多,店家接連拉下鐵捲門,你本來說要開車送我回家,但在我堅持下,改為陪我走到捷運站。途中經過一個公園,還有好幾個小朋友在遊樂設施旁笑鬧。

      「太好了,特等席還空著!」你拉著我的手,奔到無人的鞦韆旁,我的心跳不斷加速。

      「那是要給小朋友玩的耶!」

      「有什麼關係,又沒人盪,妳也坐吧。」

      我還猶豫著,你直接把我按上鞦韆,「來玩吧,我們都是小朋友。」

      我坐在鞦韆上,雙腳輕輕蹬地。真的好久沒有盪鞦韆了,至少十年有吧。小時候我也很愛盪高高,覺得很好玩,現在想起來卻只覺得危險……

      你輕盈地「駕駛」著鞦韆——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總之鞦韆很聽你的話。你越盪越高,鞦韆鍊條幾乎和地面平行,接著,你在盪到最高點的時候,一躍而下,穩穩站在地上。

      你的動作行雲流水,彷彿一場精湛的演出。

      我看得目瞪口呆。

      「小主人,想試試嗎?我來幫妳吧。」你不知何時已經繞到我背後,輕輕推了我一把。

      「哇啊!」天空、房舍、草木與人影的位置飄動,在眼中形成殘影,宛如手晃的照片。

      「我要推更大力囉。」

      「啊,好可怕!」失重般的感覺讓我覺得全身的力量都散開了,我緊緊抓著鍊條。

      「那是因為妳要飛起來了!」你吟唱般地說,加重推我的力道。

      掛在空中的半圓月娘,在我的視野裡忽右忽左。習慣鞦韆速度的我不再害怕,雙膝隨著擺盪伸直或彎曲,好像變回了小時候享受騰空快感的自己。

      好解放。

      是什麼時候開始,我變得那麼膽小怕事,凡事都要再三思量,最後裹足不前呢?

      鞦韆漸漸降落,我毫無防備地笑著,你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太好了,不枉費我強迫妳來玩。」

      這時候的你看起來特別帥氣,我聽得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你是用鞦韆作吊橋效應實驗嗎?太奸詐了!

      你送我到捷運站,臨別時,你伸出右手,像是要摸我的頭,但在快要碰到我的頭時收回手,「抱歉抱歉,情不自禁。」

      我莫名有些失落,彷彿你那隻手本來就該落在我頭上,溫柔地搓揉我的頭髮……

      「小主人,今天的約會好玩嗎?」你把手插在口袋裡。

      「還不算太糟。」老實說,你比我想像的好多了。

      「既然如此,就讓我當妳的守護天使吧?我們馬上開始交往吧!」

      「蛤?」

      「我們都已經這麼投緣了,何不跟著妳的感覺走?人生看似很長,其實能把握的就只有當下而已,現在開心了才重要。」

      剛才盪鞦韆時的解放感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依然是膽小懦弱的邵佳知,面對如此直球,只想閃避。

      「你不要強迫推銷啦。」

      「妳很害怕,就表示妳活在負面的想像裡,沒有活在當下……我希望可以跟妳享受更多當下。」你的語氣有點激動,「妳知道嗎?所有關係都是有始有終的。從我們認識開始,到我們的關係結束,無論生離或是死別,我們相處的時間都不斷減少,妳捨得寶貴的時間在擔憂之中消磨掉嗎?」

      「我只是不想倉促做決定……」

      你垂下肩膀,接著笑了,「說的也是,曖昧也是屬於這個時候才有的當下呢。是我不該妨礙妳不負責任享受被追求的快感。」

      我想到「愛情在曖昧的時候最美」的說法,耳根不禁熱了起來,匆匆離去,背後一直感覺到你依依不捨的目光。

        

      回到家,妮妮正在客廳追劇,一見我就開始八卦:「妳難得這麼晚回來,是跟那個魯廣西先生去約會了嗎?有什麼進展?」

      「他真的好奇怪……」

      她瞇起眼,「妳好像很煩惱?」

      「他居然說,如果我一直沒談戀愛,等我死的時候,一定會覺得如果當初有給他一個機會就好了。」

      「那妳也這樣覺得囉?」

      「我不知道……」

      「天啊,他讓妳動搖了!到底是何方神聖?把名字告訴我,我來查查他的底細。」

      妮妮問出你名字的正確寫法後,專心請教估狗大神,我先到浴室卸妝。才卸掉眼線,就聽到她大喊:「知知,不得了了,那個陸光晰,就是妳崇拜的萬花筒先生!」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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