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龍目井-上

      外頭的的小巷是很暖、很暖的淡黃,略顯斑駁的牆上貼著幾張舊海報,收藏著或許比我更老的某些消息,感覺並不屬於這個時代。

      我打開靠近陽台的窗戶,清晨的陽光還帶有一點朝露的溼氣,非常舒適。最近幾個禮拜的這個時候,一隻三毛貓都會溜到我房間外的陽台打瞌睡,那猶如溶化糖果般的慵懶氣息,甜甜的,很討人喜歡。

      細細的欄杆圈出大約兩坪的小空間,綠藤綴著藍色小花攀在周圍,放任晨光凌亂在磁磚的縫隙間。今天趁著我還在打呵欠,牠悄悄出現,一個踮步躍到花圃上,然後拉長身子跳到位在二樓的我的陽台,先是前腳、接著後腳,如此輕盈的體態每一次都讓人驚豔。

      「今天也來啦。」我像平時一樣輕輕地順著牠橘、黑、白交雜的毛髮。

牠卻突然將頭湊到我的手邊不停的蹭,感覺比平常還要撒嬌的喵喵叫個不停,小小的身軀用力的頂著我,想把我推到陽台外。

      「欸、欸,這裡可是二樓啊!」

      我雙手迅速離開正在使力的牠,呈現一個投降的姿勢:一方面是希望牠能停下來,另一方面則是害怕一不小心就把牠纖細的身子給弄折了。

      彷彿聽懂我的話,牠不再推擠,轉而用叫聲想把我引到房間外,模樣像是急著炫耀新玩具的孩子。

      「喵──嗚!」牠小跑兩步,然後回頭望向我。

      「喵──嗚!」接著再小跑兩步。

      這一連串的行為相當完美地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於是我決定換上輕便的服裝跟在牠的尾巴後,以想要轉換心情為理由說服自己出門了。

      我環視著走慣了的巷子。

      工整明亮的石板一絲不苟平舖在整條街上,透過光線的潤色稍顯得平易近人一些,四周黃色的牆大概是被太陽給曬蝕,顏色一塊深、一塊淺,富有條理。眼前的貓兒快步的向前,尾巴跟著腳步左右搖擺,時不時用琥珀色的眸子回看我,確認我有沒有跟上,那清澈如琉璃珠的眼映出我被扭曲的身影,不知道牠眼裡的事物是不是都同樣的扭曲呢?

      平常的我肯定會擔心這時有人經過,一個大男孩追在小貓的屁股後,自己想像一下都覺得相當滑稽,特別是青春期的少年會有這種煩惱,走在路上就覺得全世界都在關注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說白一點就只是這個時期的自我意識過剩。

      幸好現在並不是平常的我,已經沒有心力去在意他人的視線,這一陣子太過混亂的每一秒鐘,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有什麼被掏空,想讓大腦的迴路轉往另一個方向,藉此變得輕鬆一些。

譬如現在,我甚至會忍不住想像,要是能就這樣跟著牠去到貓的王國該有多好,和宮崎駿的電影一樣。

      大約走了十五分鐘,我們經過一條極窄的小巷,鑽透遮蔽物空隙的光照在地上,漾開一個又一個的圓圈,排列出一條明亮的走道。

      「家裡附近有這樣的地方嗎?」

      踏出巷子後,一顆偌大的櫻花樹映入眼簾,太過不可思議的景象讓我一時睜不開眼。這地方竟有著如此妖豔的一棵櫻樹!我揉了揉雙眼,一整樹燦爛的顏色,鮮嫩到連影子都沾染上了些許粉紅,我駐足許久,感覺身心都要被眼前盛開的花瓣吸入,成為使它茁壯的養分。

      「喵!」小貓在距離我十公尺處大聲呼喚。我突然回神。

      從走過那顆盛開的櫻花樹下,我們又持續步行了五分鐘,就這樣到了一個老舊的公車站牌前,小貓停了下來。

      「這裡就是目的地嗎?」

      「喵。」

      有些傾斜的站牌上模糊的寫著這小鎮的名稱。該不會是早已廢棄的站牌吧?這句話我差點就對眼前的貓兒脫口而出。

      不管再怎麼恭維,這裡都只是個偏僻到不行的地方,儘管如此,周遭老舊的景象仍意外營造了不錯的視覺感受,我瞇著眼坐上搖搖欲墜的木製長椅,前陣子的事情浮現在已經鏽蝕的遮雨棚,記憶像雨水般滴落髮梢,接著以慢板的速度,滲入腦海。

      第一次見到阿晴是在一年前,剛升上高中的時候。

      那時教室裡靜得嚇人,而率先打破沉默的,便是坐在我正後方的他。他以零點五秒一次的頻率戳著我的肩膀,向我搭話的同時也打開了班上的話匣子。

      人們常說物以類聚,校園正是最好的應證。並非人為刻意造成,學生之間總是有著特殊的默契,「這樣的人就該和那樣的人在一起」的觀念是大家默認的,所以搞小團體這種事其實不常見,只不過是校園生態系自然演化的結果。

      我和阿晴之後再沒有太多的往來,僅僅因為他是我高中生活中第一個交談的對象,我們之間維持著同學以上,朋友未滿的狀態。會互道早安的那種狀態。

      一天、兩天、三天……看似毫無變化的日子持續流逝。

      最後一次和他聊天是在兩個禮拜前,我們在傍晚的校門口碰見,他撐著傘,沉默持續了很長的時間,會刺痛人的那種長度。

      「嗨。」

      「嗯。」

      「你……還好嗎?」

      我開口,想盡量延長交談的時間。

      「嗯……」

      他用一個字結束了我拼命想接續下去的對話,之後我又嘗試張開了幾次嘴,但發出的只有唾液因為下顎移動而造成的嘖嘖聲。

      他手中黃綠色的傘半掩著那憔悴的臉龐,窒息感直衝我的腦門,令當時的我不知所措。

      「叭──叭──,叭──」   

      前方駛來一輛公車,司機按著很有節奏的喇叭,打斷了我的思緒。

      是一輛比想像中更時髦的公車,車身在煞車後微向前傾,直到完全靜止。

      接著,公車的車門在我面前打開後隨即關上,連喘息都來不及的一瞬,時間被閘斷,我愣在原地,餘光瞥見小貓奮力一蹬溜進了門縫。

      已然在車內的貓用困惑的表情凝視著我。

      我開始奔跑,開什麼玩笑!

      「司機──喂!不好意思,我也要上車!」我拍打車身,盡力讓司機注意到我的存在。到停下為止,我全力跑了二十公尺左右的距離。

      「哎呀!真是抱歉。」當車門再次打開時,他將司機帽放到胸口向我致歉:「實在是太久沒人搭這部公車,一不小心就養成了壞習慣。」

      那是極具磁性及穿透力的嗓音,清晰的直達耳膜。

      穿著尼赫魯式的西裝,司機一頭向後梳的俐落白髮在空間中切割出完美的稜線,金屬圓框眼鏡更凸顯了那炯然的睿智眼眸。

      冷氣有些粗糙的翻動我的頭髮,車子又開始移動。

      「請問,這輛公車是要開到哪裡呢?」

      「哈哈,連目的地的不知道就追了上來嗎?真是有趣的年輕人!」

      我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我是跟著那隻小貓上來的,給您添麻煩了。」

      「喵……」

      「哪兒的話,有人來大小姐一定會很高興的,更何況是貝格帶回來的客人。」

      「大小姐?客人?」

      他向我使了個眼色:「是啊,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叫做龍井。」

      「是一個很美、很有歷史的地方吶,從最早的茄投庄,到清領時期的諸羅縣水裡社,之後日治時期取鎮內龍目井頭尾二字,改叫龍井庄,直到現在,已經幾乎無人知曉它過去的龍井區。縱使名字被更來改去,但百年來,龍井就是龍井,並無不同。

      早晨的霧氣仍是那樣的淡雅。

      井中的水仍是如絲綢般輕柔。

      大樟樹的蔭仍是庇護著小小的鎮。

      而我仍是深愛著那片孕育我的土地。」老司機直視前方,頭也不回的模樣不禁令人覺得有些帥氣。

      車子過彎,在熟練的操控下,過程平穩得讓我甚至感覺不到轉彎弧度的大小,我想,就算車上載的是豆腐,也不會受到一絲的損傷吧。

      「似乎是個很不得了的地方呢,真期待親眼目睹一下讓您如此讚賞的城鎮。」

      「是很值得一看沒錯,不過那不應該是你此行的目的。」

      他的視線從後視鏡反射,坐落在我身上。

      「目的?我會上這輛車不過就是巧合罷了。」我對司機說的話表達疑惑。

      「但你的確有想要解決的煩惱對吧,看你愁容滿面的樣子。」

      「煩惱的話不是任誰都會有的嗎?」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想確認自己現在的表情:「您太大驚小怪了。」我試圖敷衍過去。何況定義實在很模糊,小到早餐的菜色、大到是否按下核彈的發射鍵,只要做為一個人活著肯定都會有不少煩惱,當然我確實也不例外。

      「並不是喔。思考、掙扎、痛苦、然後再思考、掙扎,但到最後仍是無能為力,這才是我所指的煩惱。」

      「原來如此。」其實我並不太懂。我的煩惱究竟是不是他所認定的煩惱,儘管我為它所苦是不爭的事實。

      「那麼,願意說來聽聽嗎?」

      「我……不好意思,我並不想說。」跟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說自己的煩惱?以常識考慮的話根本不可能。

      「不說也無妨,就請你好好享受接下來的旅程吧,肯定會對你有很大幫助的。」司機故意說得吊人胃口。

      於是關於我的煩惱的對話就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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