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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菜飯糰

小美的早餐一向是由外婆四、五點早起時順便打理的,外婆幾乎不讓小美有像其他國中生一樣吃到早餐店的美式三明治的機會,也不會讓小美身上有超過可以買一杯飲料的錢,她約束小美就好像管理家裡養來準備給她生蛋拿去賣的母雞群,深怕小美一步走偏了,就像她的媽媽一樣,哪天真正死在外面了也不知道要回家來託夢給她。

這天早上,小美因為熬夜準備數學小考而睡過頭了,她總是對直線方程式很不擅長。她來不及吞下外婆放在桌上的那碗白飯配豆腐乳,其實她只要每天看到外婆準備的早餐就想吐,外婆的早餐千篇一律,不會因著天氣或心情有任何變換—除非像這天一樣的情況發生。真不知道上輩子欠妳什麼啦,這輩子要這樣來服侍妳,外婆邊碎念著,邊用那雙餵完母雞也不知道有沒有洗的手幫她捏香菜飯糰。外婆不知道小美不敢吃香菜。

在上學的路上,會經過一個路邊的大型廚餘桶,小美從前總是把外婆捏給她的香菜飯糰丟到那個廚餘桶裡。但這天,她想起了王國華,她想要為國華付出點什麼,即使是一個不起眼的飯糰也好,她要報答國華教她功課,報答國華讓她不再獨來獨往、受富貴欺負的恩情。

「這給你,是我早上起來捏的飯糰。」她撒了謊。看著國華吃得津津有味,她放下了一顆原本害怕國華不喜歡這顆飯糰的忐忑心情,露出沾沾自喜的微笑。

「我很喜歡吃香菜,謝謝妳。」他邊說著,邊給她一個曖昧的微笑。

原來他喜歡吃香菜啊……。她心想,她又離他更靠近些了。

從那次之後,國華會在午餐時間,把自己的飯盒端到小美位子上,兩個人面對著面吃營養午餐。國中生是性別意識很強烈的一個群體,女生只能和女生玩,男生只能和男生打球,如果哪個男生和女生玩,或是哪個女生和男生吃飯,那他們兩個一定互相喜歡。整個班級裡都是男生對著男生、女生對著女生的在吃飯,只有小美跟國華,打破了這道國中生的性別意識。

「今天放學一起出去吃冰吧!難得考完試。」他說。

「不,阿嬤知道會生氣的……。」

「而且,我身上沒有錢。」她畏縮著說著,她突然覺得自己在這一刻有那麼一點討厭外婆,將她管束成這個樣子。

「妳和妳外婆……感情不是很好嗎?」他記得前陣子她才為了幫外婆整理倉庫而被跳蚤咬了整雙腿,到現在都還看得見疤痕。

「也還好,但可能沒有你想得那麼好吧。」

小美不想要把自己形容得很可憐,這樣會讓她覺得自己低國華不只一等,會讓她更自卑,她不想要受到國華的同情或施捨,更不想要國華是因為她的無助才願意靠近她,她多希望國華是發自內心的、真正喜歡小美這個人。即使她不知道小美—不知道這樣的她有什麼地方值得別人去喜歡,畢竟連她唯一的親人,外婆都不喜歡自己了。

他們最終還是回到了小美的房間,沒有去吃冰也沒有在外面多蹓達一秒。

「妳的房間裡面,除了二鍋以外就沒有其他好玩的東西了喔?」和國華的房間比起來,小美的房間其實又小又無聊,要不是之前都忙著讀書和教小美功課,國華還真在她房間裡待不住整個下午。

像國華這樣年紀的男孩可能並不知道,女生帶一個男生進自己的房間裡,代表著怎麼樣的情懷。但小美知道,國華進的不只是她的房間,她也為他打開了通往心裡的那道門。

「有二鍋就很好了啊,妳說對不對,二鍋。」她將二鍋攬在懷裡磨蹭,像媽媽疼小孩一樣。

「妳都沒有說過二鍋是從哪裡抱來的耶!還是妳阿嬤買給妳的啊?」國華其實還蠻不食人間煙火的,阿嬤連自己和小美都快養不起了,哪有多的錢可以養貓?

「二鍋……其實是媽媽寄來給我的貓……好像也不是『寄』,總之,在媽媽離開之後不久的某天早上,我在院子裡看見了二鍋,她頸圈上面的吊飾和媽媽之前戴的項鍊是一樣的,我就覺得二鍋是媽媽特地送來要陪我的朋友。」

「我要養二鍋的時候外婆很生氣,說我們自己都快吃不飽了還養一隻貓要做什麼,她甚至說她絕對不會把要給母雞吃的飼料分給二鍋。我那時候覺得很好笑,哪有人在把雞飼料拿來養貓的,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外婆的意思是她也不會給我任何錢去買貓的飼料,所以二鍋到現在都還沒有吃過貓罐頭。」

小美不想表現出黯淡的神色,用不帶任何失落的語氣說出了這段飼養二鍋的過程,二鍋彷彿聽得懂小美在說什麼似的,一股勁的往小美身上撒嬌和打滾,二鍋將她的肚子露出朝上,對貓來說,這是一的很危險的動作,因為肚子是貓全身最脆弱的地方,當她願意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毫無防備的露出來,這一定代表著對人類的信任。

而小美也在國華面前做出了和二鍋一樣危險的動作,她毫無防備的對他透露了內心最深處的脆弱,這也一定代表著她對國華的信任。

「我下次一定要帶很多貓罐頭來給二鍋。」

「我下次一定要帶很多貓罐頭來給二鍋。」

「我下次一定要帶很多貓罐頭來給二鍋。」

國華喃喃自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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