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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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有點長的故事,以致於我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起才妥當,所有事情像是毛線般的糾纏在一起,彼此又像是鎖鏈一環一環扣著,找不到故事的源頭,也沒辦法從中間切斷。

    當我一自一句闡述那些確實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時,同時又會有種那都是在作夢的錯覺,那些事情的真實感正在一點一點疏離我,我沒辦法跟你保證所有我跟你說的故事是不是根本就沒有發生,只是一場夢而已。而當我講著這件事情時,腦袋裡又會突然浮現一些無關的瑣碎細節,像是閃光燈一樣,啪擦啪擦地不停從我腦海中飛過。所以每次當我說話說到一半時,停頓的半晌,正是因為我又想起了其他事情的細節,所以才會像那樣沉默。其實那些細節根本就不重要,但時隔多年卻仍然被我謹記著,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在你眼裡如此的我是不是很不正常?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像個小丑,所有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好像是為了要娛樂誰一般而發生,縱使我從來不知道到底我為了要娛樂誰。

    我的人生好像有一點稍微偏離正常的軌道,我無法將那股微小的違和感付諸言語,具體的指出來,但我知道它就藏在我的身體裡,像是存在於我身上的肌肉或者是血液,它也默默以某種極其自然的方式存在我的身上,時間久了,我慢慢找到了與那股違和感相處的平衡,像是一個圓帶著缺角。如果我是以一個不完全的人誕生,那我也必須以不完全的方式生活。

    接下來我將開始訴說我的故事,從我認為是一切的開端的部分說起,我自認那是開端,像是翻開書的第一頁那樣。但我無法知道這故事準確的源頭,一定從過去當中的某一刻開始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接著發展、演變成往後那一串串的故事。

    但是,我想,我之所以會找不到故事真正開始的地方,大概就是因為這故事的開端根本就不是發生在我身上吧,一定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最後牽扯到我而已。

    我仍然記得那一天是個晴朗的下午,那時的我高中三年級下學期,是個必須衝刺學測的日子。時節正值入春,空氣中飄散冬天尚未褪去的些微涼意,但又帶著春天的溫暖。用完美的天氣去形容那一天絕對沒有誇大,真的就是完美。現在回想起來,我甚至好像真的聞到了那天午後的氣味,微風中帶著清涼又有點暖暖的味道,還參雜著書頁的香氣。除了味道,閉上眼睛,那畫面像是投影機播放那光景,那天下午在圖書館的時光,簡直就像不久前才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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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是學校中午的短暫午休時間,我因為並不想睡覺,所以來到了圖書館自習。其實也是可以待在教室自習,那樣做的人也不在少數,靜靜待在位子上就沒關係,只是為了配合想小睡一下補充精神的同學們,必須要關上教室內的燈,僅僅只能靠著窗外的陽光來維持照明,雖然說中午的陽光絕對不容小覷,但對我來說我還是喜歡在充滿光亮的環境下讀書比較好。大部分同學都嫌懶惰,所以寧可待在教室,只有我會去到圖書館,這樣很好,圖書館人越少我越能好好放鬆。

    但自己讀書有一個唯一的缺點,少了鄰座同學的刺激,就缺少了危機感。眼看學測即將到來,但到了圖書館的我,不是讀國文或數學,而是讀起了小說。我總是欲罷不能,沒辦法停止,想把書借回家熬夜看完,但會被我爸媽發現,那樣就真的慘了,都高中三年級為什麼還在做種事?一定會被這樣狂罵,一定會,因為我就常常像那樣被罵。再說圖書館現在也不會外借書給高三生。

    所以我都趁著中午午休時間去圖書館閱讀小說,沒讀完就明天午休繼續讀。所有人都以為我去到圖書館是在奮發圖強,但事實根本就相反。

    這樣是騙了人嗎?不算是吧,畢竟我沒有向任何人說謊,一個穿著高三制服的學生在午休隻身去到圖書館,任誰怎麼想都會覺得他是要去讀書,準備考學測的。

    的確是會有一點罪惡感,畢竟在我怠惰的時間內,我的同學都已經算了幾十題的數學題目呢?看完了幾篇國文的閱讀測驗呢?我放鬆的時間,別人正在超越我,但我無法放棄自己不去閱讀那些有趣的小說。那些書對我來說是沉悶高三生活中的浮板,讓我可以好好呼吸,少了它們,我就會被溺死。

    今天想看的書是《小王子》,昨天沒來的及看完,今天要接著看才行。來到國外文學的書架前,卻不見那深藍色書衣的《小王子》,明明我昨天就放在這裡啊,就算是工作人員重新整理書架上的書,《小王子》也是屬於這國外文學書架的,但怎麼找,深棕色的塑膠書架上就是沒有它的總影。

    正當我納悶,想著要不要先換本書讀時,我看到了窗戶旁那邊的木桌有一個男生坐在靠窗的位子,看繡在胸前的學號是小我一屆的學弟。他的臉很標緻,讓就算是身為男生的我也印象深刻。那男生留著黑色的中分瀏海,後腦勺的短髮像是昨天才剛整理過似的整齊不凌亂,手上拿著正是我尋覓已久的那本書,深藍色的書皮配上他的手,只顯得他的手指更加纖細修長,而他面前的書桌上還擺了一張白紙。

    陽光從窗外灑進屋內,像是細碎的亮片一樣包覆那個男生,書頁間溢滿了刺眼的亮光,風輕輕地吹,吹動他的額前的瀏海,我聽見了外頭樹葉沙沙作響,看到這畫面的瞬間,美得我不禁屏住了呼吸,好像我的吸氣吐氣,眼前的美景就會散掉。那是一個絕美的平衡,沒有人可以打斷,渺小的我在那之間找不到我可以插入一腳的餘地。洽到好處的陽光,輕柔的風,還有一個耽溺於書中世界的清秀少年,彷彿世間的紛擾都與他無關。

    我決定默默退開,今天就先讀別本書吧,我心想。心頭被剛剛那絕美的畫面震撼到了,私心的想要再多看幾眼,但恐怕會被當成怪胎吧,只好作罷。

    這時候,風突然大了起來,把原本放在那男生面前桌上的白紙吹到我的腳旁。我可以感受到他的視線隨著那張白紙來到我的身上。我彎身撿起來,沒有刻意去看,就只是大概瞄了一眼那張紙上的內容。是關於未來升學進路的單子,上面只寫了班級座號和姓名,學校志願那欄卻是空白的。李灝善,那樣寫著,他的名字。

    他用黑色的眼珠子看我,像黑洞一樣,差點把我吸進去。我沒有說話,走上前把那張單子還給他。

    「謝謝。」他的聲音比我想像中低沉一點,但很平穩,是種讓人感到安心悅耳的嗓音。

    「不會。」

    我看到他的視線來到我的胸前,就像剛剛我看他那樣,此刻他也在看我白色制服前繡著的學號。

    「三年級…?」他驚呼,瞪大了眼睛。「不是要學測了?你難道不用讀書嗎?」

    「這個嘛…忍不住想看小說嘛。」我回嘴他。「那你呢?升學進路的單子怎麼是空白的?」

    「因為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情。」

    「我想也是。」

    「你在找什麼書嗎?我看你在書架前晃很久了。」他問我。原來他有注意到我啊,我以為我是個存在感很低的人,畢竟我做什麼事情都默默地做,以不打擾別人為前提,盡自己的本分努力。

    「我在找小王子。」我老實說。

    他張大眼,露出抱歉的表情。

    「沒關係,你看吧,我只差一點就全部看完了。」我揮揮手表示無礙。「你呢?看到哪裡了?」

    「小王子到了地球的沙漠那段。」

    「很多玫瑰那邊?」

    「對。」

    我點點頭。「我很喜歡後面有一段關於小王子跟狐狸的故事。」

    他笑了,微微笑了。「我會期待的。」

   

    那天我拿了其他書來看,坐在離李灝善有一段距離的位置上靜靜看書,但總感覺不能沉靜下心思,心浮氣躁的,我歸咎於太陽太好的關係,想要出去玩所以沒辦好好好坐在室內讀書。看著書上的文字,時不時又看向李灝善,沐浴在金黃色的陽光下專注的模樣。隨後我趕在鐘響之前回到教室,離開時,偷偷看了他最後一眼,他闔著書,盯著那張空白的升學進路單發呆。

    隔天中午沒去圖書館,小王子又被我延宕了一天,那對結局的好奇像魚線把我的心臟吊在半空中,好想知道結局,做什麼事情都被分心,變得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沒去圖書館是因為早上有小考,前一天熬了夜複習,到中午時實在不敵睡意於是便在教室趴著休息了。那天的陽光也很好,這陣子的陽光都非常好,聽著鄰桌同學時不時翻頁的聲音,我在溫暖又涼快的空氣中沉沉睡去。

    再隔一天,我一如往常地來到圖書館,走到上次的那書架前,尋找深藍色封面的書,但依舊沒找到,沒有,沒有,小王子不在書架上。

    該不會被人借走了吧。我的心一沉,期待了那麼多天,今天難道又看不到了嗎?

    我無力的視線在被排列整齊的書架上來回掃射,但又像前天一樣,怎麼找就是找不到,沒有就是沒有。

    心灰意冷,想著後悔要是昨天中午沒睡覺,來圖書館說不定就能看到結局了,明明就差最後幾頁,但永遠都看不到結局。

    今天又只好隨便看一本書打發時間了吧,消磨消磨我對小王子結局的好奇心。正當我挑了一本名字念起來很順口的書,準備從書架上抽出來時,突然有人發出微弱的聲音。  

    「學長?」那是不確定的口氣,又刻意降低音量,我回過頭順著聲音的來源望過去,李灝善坐在跟上次一樣的位置上。

    「小王子在我這邊,我已經看完了,你要看,對嗎?」說完他對我投以禮貌性的微笑。深藍色的書就擺在他面前的桌上。

    我走向他,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來。

    「你昨天沒有來。」他說。

    「留在教室休息了,因為熬夜讀書所以很累。」

    「三年級真辛苦。」他把書推給我。「我看完了,換你看。」

    「你要看著我看書嗎?」我反問他,他點點頭。

    「我想知道你的感想。」

    於是我聳聳肩,翻開了書到上次殘念沒能看完的段落。陽光落在書頁上反射得我的眼發疼,偶爾假裝在看書,但其實在看坐在我對面的他,他一下子托著腮看外頭風光明媚的校園,一下子看著自己左手腕上的手錶像在倒數時間。看起來很無聊的樣子。

    「你不去拿書看嗎?」我忍不住停下閱讀,問他。

    他搖頭。「你不是快讀完了嗎?」

    莫名其妙的人。我沒在多理會他,便繼續看書。

   

    看完結局,了結了這幾天的心願,心滿意足的闔上最後一頁。李灝善盯著我看。

    「如何?」

    「好看啊。」我回應他。

    「你覺得小王子死了嗎?」

    「沒有吧。」

    他皺起眉頭,我的回應好像讓他不太滿意。

    「其實在我小時候,我曾經看過一次小王子,但那時候看不懂,沒辦法瞭解裡面的寓意,只覺得很難看,最近突然想到所以決定重看一次,裡面的劇情也都忘記得差不多了。」

    「是喔。」

    「真正重要的東西是無法用眼睛看到的。」李灝善突然說了書裡面的台詞,眼睛直勾勾的望著我,像是渴望從我身上找到什麼東西一樣。「你覺得呢?」

    「可能吧,重要的東西必須要用心體會才行啊。」

    他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陽光像鎂光燈打亮他好看的臉蛋。我們沉默了一會,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跟他特別合得來,這是我不可靠的直覺。可能是見到他時他都把太陽當披肩一樣吧,所以也感覺他是個溫暖的人,但因為還不夠瞭解他,所以又有一種神秘感,像是一個盒子一樣藏著秘密,使人不禁想去打開它。

    「你叫什麼名字?」我打破沉默問他。想要藉以這問題更加接近他這個人。

    「不是前天幫我撿升學進路單時看到了嗎?」

    「我忘記了。」我撒謊。

    「李灝善。」他板著臉說話,面部表情僵硬,他的變臉使我猜測他不喜歡這個話題。「你呢?」

    「姜靛宇。」

    「靛宇。」他複誦一遍我的名字。「是那個皇帝的殿宇嗎?」

    「不是,紅橙黃綠藍靛紫的靛,宇宙的宇。」

    「什麼嘛。」

    「那你呢?」我反問他,縱使我根本早就知道他的名字要怎麼寫了。

    「水景頁的灝,善就是很普通的那個善。」

    「哪個善?」

    他沒有說話,沉默半晌,當我以為他打算當作沒聽到時,他又小小聲的回應我。「善良的善。」

    「很好的名字啊,灝善。灝不是有廣大的意思嗎?」

    李灝善沒有回應我,我剛剛像是在對著空氣說話一樣。我有時候難免覺得他是一個難搞的傢伙,不會因為我是大他一屆的學長就很尊敬我,反倒是自己想說什麼話就說什麼話,不想說話時就不說話。總之是個很我行我素的人。不過也是,為什麼我要和一個才見面兩次的人討論自己名字的意義,他大概也覺得我是個怪人吧。

    窗外起風了。

    風吹的綠色的樹沙沙作響,風中帶來了夏天的味道,我這才慢慢意識到我還穿著冬季的長袖制服配了件深藍色的無袖針織背心,但李灝善穿著短袖的夏季制服,露出他的手臂。入夏,還是有點涼意,但對許多人來說已經是可以開上冷氣的時節,生性怕冷的我每到這段日子最頭痛的就是班上同學嚷嚷著要開冷氣時,我該要帶著外套來學校,不然明明不熱還吹了冷氣怕會感冒吧。

    李灝善的手伸進黑色制服長褲的口袋裡,掏出了被對折再對折的白紙,拿到書面上攤開來,我原本還在好奇會是什麼東西,沒想到只是前天那張被我撿起來的升學進路單而已。

    「學長,你二年級時升學進路單上面填了哪一些學校?」他的眼神很無助,同時又滿是無奈,他把那張紙攤開用手來回按壓撫平摺痕,我看著那一條一條的紙痕,總覺得他反覆做這樣的動作很多次了,折了放進口袋,又拿出來攤開看,再折回去,然後又攤開來,感覺輕輕地撕,紙就會順著折痕被撕開。關於升學的問題想必困擾他相當久了吧。

    我一五一十的告訴他我那時填的學校有哪一些,他靜靜聽著。反正告訴他也無傷大雅,畢竟這本來就不是什麼需要被保守起來的秘密。

    「都是一些名牌大學呢。」聽完我說之後他這樣回應我。

    「可能吧。那時候我只是照著自己成績可能可以上得了的學校去填而已,完全沒思考過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所以現在有想做的事情了?」

    「我想學攝影。」我坦承,這件事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但看著李灝善,就會想要把所有事情都跟他說,沒有後顧之憂的一直說。「但是那只是當興趣而已,我只是想進有攝影社的大學,然後在社團半吊子的學習而已。」

    李灝善沒有說話,但從他的眼神我知道他希望我繼續說下去。

    「大學應該會主修哲學吧,因為我很喜歡文學啊,文學又很愛探討哲學理論。」我伸出右手食指,敲了敲李灝善面前那張空白的單子。

    「我想學攝影,或是我想讀哲學系,都是我在填完那張升學進路單之後,我才慢慢意識到的,也就是說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未來想要做什麼,你才二年級而已,現在下學期,等於你還有一年半的時間可以考慮自己想要上的大學或是讀的科系,你不用那麼著急也可以的。」我安慰他開導他,但是他的臉色依然沒有好轉,好像只是更加凝重了,我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但我自己無倫怎麼想都不覺得自己哪裡有說錯,或是可以讓他感到不悅的地方。

    我們又像那樣沉默,隨後,午休結束的鈴聲響了。

    「那我先回教室了,你慢慢想吧,不用操之過急也沒關係。」我離開時順手把小王子放回書架上,回過頭瞄了他一眼,李灝善看著窗外在想事情,我看不到他的臉,但從他的背影透出了厚重的寂寞。直到我離開時他都像那樣絲紋不動又孤單地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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