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楔子

她坐在鏡子前,細細地描著眉,昏黃的燈光讓她不得不傾前身子,好確保筆尖落在正確的位置,一筆一筆,勾出了彎得恰好的線條,眉峰低低地隆起,帶走了她眼神原有的幾分銳氣。

放下眉筆,她瞧著鏡子裡的臉出了神,略翹的鼻尖和微微噘起的唇使她看起來有些孩子氣,但深邃滄桑的眼睛卻讓人猜不准她的年齡,不健康的白晢膚色和顴骨下的凹陷揭示了她糟糕的身體狀況,卻使她看起來更有韻味。這是一張標準第二眼美女的臉,五官不算特別出挑,但組合起來卻極耐看,有一種界乎於成熟和青澀之間的味道,頗為勾人。

小狐狸似的,她撇了撇嘴,然後拿出她僅有的一管紅褐色口脂一點一點的塗上,祈禱這沉穩的顏色能讓她看起來多少老實一點。

「小姐,」有人輕輕敲了敲她的門,「時間差不多了。」

「好了,」她的嗓子啞啞的,聲音有些清冷的隔離感,「我今天不太舒服,請先生進房裡來說話吧。」

門外的人低聲應了,轉身離去。聽到腳步聲越來越遠,她翻了個白眼,隨手把唇膏丟到一旁,低聲嘟嚷了句甚麼。

「溫小姐,」一把溫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能進來嗎?」

「請進。」她心不甘情不願的站起來開門,「先生最近可還好?」

門外站著的男人輕笑,「承小姐的福,三郎過得不錯。」

她側身讓楊三郎進門,她的房間不大,家什也不多,除去梳妝檯,床和衣櫃外,就只有一張黃楊木桌和兩個小凳子,楊三郎坐在凳子上,眼神掠過她凌亂的床鋪,她瞧見了,卻若無其事地也坐下,正好擋住楊三郎的視線。

「我這兒沒茶沒水的,招呼不周。」她當著楊三郎的面就把桌子上的茶壺和杯子收起來,他也不說甚麼,只對著門外喚了一聲,「阿黑,進來。」

門外守著的黑衣大漢應了聲,進門對兩人行了禮,楊三郎問他,「怎麼溫小姐房裡連茶具都沒有?莫是你們怠慢了小姐吧?」

喚作阿黑的黑衣大漢看見了她收起的茶壺,只低頭道:「屬下不敢。」

「去給溫小姐備套茶具。」楊三郎頓了頓,瞄了一眼她的床榻,還是什麼都沒說。

阿黑領了命出去了,楊三郎才轉過頭來對她輕笑,「要不是於禮不合,真該再給小姐換套床鋪。」

她暗暗磨牙,老娘不愛疊被子你管的著麼,皮笑肉不笑地瞪他,「先生說笑了,若先生是拘禮的人,現在也不該坐在這兒了。」

楊三郎只笑,不接話,「聽說小姐身體不舒服?」

她點點頭,也不跟他漚氣了,掏出一塊手帕放到桌上,「今天早上的。」

楊三郎展開一看,不禁皺了眉,「持續多久了?」

米白色手帕的正中有一塊烏黑的血跡,有些悚人,她卻若無其事地把手帕收回,「第一天而已。」

阿黑此時正好提著一套茶壺茶杯回來,楊三郎便問他,「溫小姐最近有甚麼不妥嗎?」

阿黑想了想,「小姐這幾天起床時常會頭痛,時時愛睏,食慾也不太好。」

楊三郎的眉皺得更緊了,「為甚麼不報上來?」

她撇了撇嘴,「別老折騰底下的人了,先生貴人事忙,阿黑要報也要找的著人才行吧。」

楊三郎讓阿黑回去守門以後跟她請脈,「是我疏忽了,抱歉。」語氣中竟有一絲懊惱,讓她頗為訝異,畢竟她從未聽過楊三郎如此真誠地道歉,即便是把她半軟禁在這鬼地方,他也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臉皮極厚。

訝異歸訝異,她卻甚麼也沒說,只把右手手腕伸出。久未曬過太陽,她的手病態的白,近乎透明,青藍色的血管浮突,幾乎延伸到上臂才沒入皮膚之下,瘮人得很。

「失禮了。」楊三郎低聲道,三指併攏搭在她腕上尋撫,半响又向她請了另一邊脈。

「身體融合得越來越差了,」把完脈,楊三郎嘆了一口氣,遲疑半刻才問,「最近還有做夢嗎?」

「沒有,」她指了指床邊貼著的黃紙,「符我都有好好貼著,畢竟我還不想死。」

楊三郎點點頭,檢查了那道符後,又向她討了那塊染血的手帕,才與她告辭,「溫小姐好好歇息,三郎明日再來拜會。」

她懨懨的揮了揮手,大概是又睏了,「先生走時順便把舊的茶壺帶去。」

楊三郎這才笑了,「剛剛才送來的茶具,哪來的舊茶壺?」

她翻了個白眼,「裝多了就不像了,新的這套顏色不錯,就留著吧。」

楊三郎於是取了她的舊茶壺回去了,她重新坐到梳妝台前,直盯盯瞅著鏡子裡的倒影許久,才卸了妝。

楊三郎雖然喚她溫小姐,她卻不姓溫,她本名陳陌,是個半紅不黑的言情小說作家,靠賣字勉強養活自己。長年在電腦前壓榨腦袋,讓她的身體落下了許多毛病,甚至有些精神衰弱的跡象,只是她一直沒空,也沒錢去看心理醫生,所以並不確切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病。

有次她趕稿到半夜,不自覺地暈倒在電腦前,再次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像古裝劇佈景一樣的房間裡,視線所及之處都是大片的紅色,案上一雙紅蠟燭有精細的彩飾,眼前還有一個鬍子花白,眼神猥褻的老頭。陳陌無暇細想自己到底是終於徹底瘋了還是在做夢,就被迫著為了捍衛自己的貞操而和老頭玩起了你追我跑的遊戲。

穿著累贅的嫁衣,她這長期不運動的破爛身體竟然還硬撐了半小時,讓她不得不感嘆了一下人類的潛力無限,畢竟對面的老頭雖然鬍子斑白,卻精神矍鑠,步履矯健,想是有在長期鍛鍊的。

直到很後來,陳陌才知道自己能撐這麼久跟甚麼人體潛能和腎上腺素完全沒有關係,而當刻,她近乎虛脫地靠著桌子,看著老頭淫笑著步步逼近時,也沒有心思去想這些了,一咬牙,當老頭靠得夠近時,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扯著老頭,打翻了蠟燭。

老頭破口大罵要甩開她,她卻死死地抱著人不放,房裡掛滿了艷紅色的紗幔,不一會兒就燒上了。她就處在火的源頭旁邊,火舌舔上她的手臂,蜿蜒至全身,她卻渾然不覺,昏昏沉沉的意識只想著要拖這色老頭一塊下地獄,緊攢著老頭的手直到她失去意識也還沒放開。

待她再次醒來,已經不在新房裡了,身上也不是穿著那套糟心的嫁衣,而是纏著厚厚的紗布,躺在另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一樣的古色古香,但至少沒有那些讓人看了就心煩的紗幔,身下的床鋪感覺著也是乾淨的,她試著活動身體,卻發現手腳都不聽使喚,除了鑽心的痛以外甚麼都感覺不到。

心裡咯噔一下,她大概可以領重度傷殘手冊了,全身大面積燒傷,也不知道這兒醫療水平如何,說不定領到手冊前她就死翹翹了。

 

再沒有閒暇關心這些問題,陳陌被猛烈的疼痛吞噬了,全身滾燙的熱,偏生被厚厚的紗布悶著,憋得她想罵娘,被疼痛死死攀附著,人又動不了,她想張嘴呼救,卻發現咽喉也滾燙的灼熱腫脹,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旁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勉力睜開眼睛,一個陌生男人提著個精巧的木箱半跪在她身旁。

「多有得罪,」男人輕聲道,「但該換藥了。」

說著,他打開了木箱,從裡面拿出了新的紗布和幾個白瓷藥瓶,又提了盤水來。這大概是醫生吧?陳陌想,倒也沒覺得讓個男人幫自己換藥有甚麼不妥,大概也不會有誰對這具燒得體無完膚的身體有興趣。現在她只盼著有人可以給她點甚麼麻醉劑或止痛藥,或者乾脆殺了她,給她一個痛快,是男是女也沒差。

男人果然往她嘴裡塞了一顆丸子,囑咐道:「止痛用的,不要馬上嚥下去了,含著等它慢慢融化。」

那丸子只有小指指甲蓋大小,融化後的藥汁兒涼涼的,她目前還無法吞嚥,但藥汁一點一點的滑落咽喉,倒也沒有嗆著她,過一會兒,果然就感覺不到疼痛了。

陳陌幾乎要哭出來了,短時間內發生了太多事,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疼痛席捲了,現下終於得了能喘口氣的空間,她才開始後怕,恐慌一點一點的爬到她心上。

她為甚麼會出現在那個紅色調的房間裡?房間裡出現的老頭是誰,她又為甚麼會穿著那種該放在博物館裡的嫁衣?現在她又身在何處,這個男人為甚麼要救她?

太多問題湧上來,陳陌覺得自己這次真的要瘋了,男人像是能讀懂她的心思,適時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治好傷,妳在這兒是安全的,沒有人會傷害妳。」

陳陌從來不會輕信別人,但此刻她卻聽進了男人的話,慢慢放鬆了緊繃的神經。或許是她下意識想要逃避面對這些問題,身體上的傷痛已經把她折騰得半死了,但起碼摸得著看得見,不像那些問題,讓人無從入手。

反正在放火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動了尋死的心,這男人雖然不知道是為甚麼救了她,但既然願意費心治她,在她完全好起來之前大概也不會對她怎樣。她唯一擔心的是,如果這男的跟那個被她拖著去死的老頭是一夥的,那等她好起來後恐怕夠她受的,但她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想這些事了,大不了再死一次罷。

男人輕道一聲失禮,拆了陳陌的舊紗布,替她清洗傷口,重新上藥,她卻甚麼也感覺不到,剛才男人讓她服的大概不是止痛藥,而是麻醉藥。

果然,男人一邊為她上好藥的傷口紮紗布,一邊跟她說:「剛才的藥丸叫半日仙,毒性太強,本來是不該讓妳服的,但現下尋常止痛藥恐怕於妳無用,唯有出此下策了。」

她默默地看著男人的動作,服了藥後意識開始迷濛,她不自覺的閉上了眼睛,男人不知何時已經包紮完了,她只模模糊糊地聽到他離開時輕聲關門的聲音,便深深地陷入了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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