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吧嗒，吧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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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聲清脆連貫的腳步聲，在深處王朝腹地的皇城中心，在宮城的長廊上，有節奏地敲打著節拍。黑夜遁去，白光初現的時分，天地還籠罩在一片寂靜的朦朧之中。但好似偏愛地把稀少的光亮都打在了，這個端著冒著熱氣、散著香味的濃湯，正疾步向前的，秀氣的女子身上。她纖細的手指紅紅的，清秀的臉龐也紅紅的，但是一襲一體成型的、幹練的白色衣裳包裹全身，端莊持重。她身形挺直，腳步堅實，全然不是侍女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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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冬天的尾巴還沒有徹底收起，春天也只是踏進半隻繡花鞋的時節中，清晨時分依然十分寒冷。忽地一陣冷風吹來，宮城長廊兩旁，如同生長在地上的御林軍，也禁不住打了幾下寒顫。冷風掠過她的額頭，猶如一道刀光照在她的臉上，幾縷秀髮散落下來，飄散在她的眼前。她迎著寒風，深吸了一口氣，依然面色凝重，目光炯炯，腳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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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她走到了莊嚴肅穆的大殿門前，停下了腳步。靜候片刻，她輕輕扣了幾下殿門，然後又恭敬、又親切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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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靈兒給您送來一碗熱湯。是靈兒親手給您做的。您已經兩天兩夜沒有進食了，好歹喝一口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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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求的語氣似乎都要哭出聲來了，這和她來時的端莊模樣，卻是完全不同。但是，沒有任何回應。面對莊嚴肅穆而緊閉的殿門，她有些沮喪，又很憂心。她不自覺地低下了頭，眼角也掛上了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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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之餘，她也只好靜靜地等著。這位自稱靈兒的姑娘，一臉落寞，輕輕地把肩膀倚在了大殿的門沿上。她木然看了一眼端著的熱湯，又徑直抬起頭，幽幽地望著空蕩蕩的大殿之前，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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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私心想著，過一會兒再扣門，不能再任由陛下這樣肆意地傷心放縱下去了。剛剛經歷了一場讓人心碎的叛亂的中央朝廷，需要的是振奮人心，重整旗鼓啊。這時，她勉強淺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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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所有的朝廷重臣都是和她一樣的想法，但他們都在等著、看著她的所作所為。是啊，在這場叛亂中起決定作用的正是她啊，是她帶著陛下和右樞密使皇甫蘭的兩封親筆信，去找來了北方邊境總督皇甫鈺的救兵啊。是啊，時至今日，還有比她和陛下更親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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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還是身在繈褓中的蔣靈兒，被當時深處艱難困苦之中的公主胡靈玄收養，已經二十年過去了。當年受盡屈辱的胡靈玄，十年臥薪嚐膽奪了堂兄胡海越的皇位，重新拾起了姑母胡嶼的衣缽。這是二十年的母女深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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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想到，這場叛亂是女皇陛下唯一的孩子和深愛的夫君，聯合跟隨陛下起兵奪位，深得信任的內閣四大院之一，都察院右都指揮使蕭墨竹，一起發動的。更是幾乎致陛下于死地。又怎能不痛徹心扉，又怎能不黯然神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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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親生兒子胡道安被陛下處決，夫君白宇哲自盡，右都指揮使蕭墨竹被滅族。而深受倚重的右中書丞趙敏積勞成疾，病重身亡，御前先鋒使唐婉陣亡。更不要說，那些在自相殘殺中殞命的精銳中央軍將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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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叛亂，重創了中央朝廷，也重創了它的皇帝。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他們要背叛呢！到底為什麼……往日一幕幕，難道還要再重演一遍嗎。痛心啊，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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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想著，靈兒姑娘突然揪心起來。她好怕，好怕陛下會一時恍惚，一時想不開，自我怪罪，而行短見。越想越怕，越想越怕。她趕緊抬手，急促地扣了幾下門，急切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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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我是靈兒，您還好嗎？陛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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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沒有反應。顧不得了，顧不得了，她猛然推門向前。虛掩著的殿門，應聲而開。蔣靈兒端著熱湯，急匆匆地沖進了大殿之中。殿前長廊上威武的御林軍，見此情形，毫不遲疑，徑直拔刀出鞘。大喊著“保護陛下”，紛紛沖進了大殿之中。清晨的寂靜，被突如其來的躁動，徹底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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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靈兒沖進了大殿中，似乎是一步便邁到了大殿中央。透過些許幽幽的燭光和清晨微微的白光，她隱約看到了四散著頭髮，整個面容都被垂在身前的頭髮完全遮蓋住，正盤腿而坐在床榻上的女皇胡靈玄。大殿中光線十分昏暗，蔣靈兒遠遠地站在大殿中央，只能看到陛下一個大概的情形。不知她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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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陣凜冽的寒風，猛然吹開了一扇大殿中虛掩著的窗戶。張牙舞爪的寒風，叫囂著沖進了大殿之中。本就沒剩幾支，還依然在倔強燃燒著的蠟燭，經此變故，瞬間被撲滅了大半。與此同時，殿外的白光透過大開的窗戶，鋪天蓋地地傾瀉到了胡靈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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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本是一頭烏黑的秀髮，此時已經變成了一片雪白。一眼望去，分外滲人！縱情肆意的寒風席捲著胡靈玄的周身，她四散的白髮，被高高揚起，隨風飄蕩。如同洶湧奔騰的水面上，隨波浮沉的浮萍。有幾縷頭髮在凜冽寒風的掃蕩下，依然緊緊貼附在這張它們摯愛的，蒼白憔悴的臉龐上，和乾涸皸裂的嘴唇上。雖然身形瘦削，衣著單薄，但盤腿而坐的胡靈玄面無表情，雙眼緊閉，絲毫不為寒風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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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眼前的驚人一幕，靈兒手中的託盤驟然滑落。“哐當”一聲，湯碗破碎，濃湯灑了一地。靈兒也木然著，猝然雙膝跪地。她表情凝固著，張著嘴，眼中含著淚，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身形瘦削、白髮飛舞的胡靈玄。悲從心中來。那一根根四散飛舞，如枯黃落葉般被蒼勁秋風無情席捲的白髮，真是像極了無情的歲月，流逝的時光，更是那其中剪不斷理還亂、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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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兒怔怔地跪在地上，看著眼前都已經變得讓她不認識的陛下。一滴，兩滴，三滴……從心中溢出的悲痛，終於讓靈兒淚流滿面。她默然磕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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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大殿之外匆匆趕來的御林軍，披堅執銳，氣勢洶洶，紛紛沖到了蔣靈兒的身後。但是眼前景象，他們也驚呆了。看著不知是死是活，如“白髮魔女”一般的陛下；又看著跪在地上，磕下頭去的蔣靈兒，也一時不知所措。時間就這樣靜止著，空氣就這樣凝固著，除了飛舞的白髮，其他都變得如同雕塑一般。解鈴還須系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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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退下吧，我和靈兒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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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胡靈玄忽然睜開了眼睛，射出兩行鋒利的目光。她幽幽地說道。聲音不大，但在殿中眾人聽來，卻是聲大如雷，足以心驚膽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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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御林軍們紛紛收起了寒光閃閃的軍刀，鄭重地向陛下行禮，旋即退出了大殿。空蕩蕩的大殿中，只有胡靈玄和蔣靈兒兩個人了。好一陣沉寂之後，胡靈玄再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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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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