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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卷 - 試閱

楔子

何為天地?何為天道?

八方洪荒,天有鬼車、畢方、地有朱厭、犀渠、水中有蠱雕、虎蛟之屬,無一非食人惡獸。天濁不清地瘴不明,雖於此,萬物生而並焉,曰之天道。

杳山之南,有神人,背生火翼,曰之繁仲。登山,見金烏初展,萬物蘇而作之,萬物萬息,無一非德。繁仲有感於心,書之杳山陰背,是為天行。以神器虛渺於杳山陽坡留字,謂之大道天成。

千又數百年,天動地裂,眾山陷而為壑,惡澤噴而覆地,眾獸不覺,食惡草飲惡水,皮麟黑而臭,目紅而戾,性暴而食人更甚。神人如繁仲、蹄甫,神女如姑射、九鳳   等眾憂,聚天地之氣、神器之力,拔六山崑崙、蓬萊、瀛洲、方壺、岱輿、員嶠而起,浮空入雲而為仙山。,陷不周、杳山入地,為鬼棲陰山,使東海有歸墟,盡納   百川百水。神人盡去,天地變色。

玄女慈,抽天雲為絲,織絲成帛,書仙道之法,分授數人。

千年,此數人分立天玄、青微、靈動、華台。

再百年,以四派為基,有儒門、道懸、靜徹等。眾派眾人,無不以求仙為志。

仙道風行。

第一章

靈動天,在諸多修仙門派中此支較屬異類,並不是說修行之法偏行旁門左道,而是靈動天中沒有男人。靈動天創派之祖在千年前曾言:『欲行若御風者,唯女子可也。』為了追求那如風般靈動輕巧姿態,此後靈動天只收女徒。

至今也千又八百年,這規矩從沒被打破過。

「師父!我把小師妹帶來了。」年瑤牽著一名約八歲的小女孩緩緩走來。

小女孩衣著破爛、本來該是柔順細膩的長髮卻是凌亂不堪,蒼白的小臉低垂著,看不真切。

風穆真人微微抬起頭,皺了皺眉。「嗯,帶下去吧。」她口氣淡漠,之後復垂下頭。

她冷淡的反應讓年瑤愕然。「師、師父,您不和小師妹說些什麼麼?」

「不必了,下去吧。」風穆擺擺手。

「是。」行了個禮,年瑤牽著小女孩退出淨心齋。一離開淨心齋,年瑤便嘆了口氣。手中握著的小手冰冷而僵硬,她低下頭看了看小女孩。「小師妹,師姐先帶妳去淨身可好?」

小女孩依然垂著頭,不語不應。

再嘆了口氣,年瑤輕撫著稚女的頭。「小師妹妳還好麼?」停下腳步,她蹲下身子,平視著那雙大卻流露恐懼的雙眼。

輕輕的拂開遮掩住小臉蛋的長髮,年瑤一點一點的順開糾結一起的髮絲。「小師妹,我叫年瑤,以後就是妳的大師姐了,剛剛裡面那位就是師父,以後妳要和我們一起向她學藝。」

稚女皺起了眉頭。「我、我要阿娘。」囁嚅著,小女孩蒼白的手指緊緊抓著沾滿了塵垢的衣擺。「不要學藝。」

年瑤目光溫柔,從懷中取出白絲巾來,抹去小女孩一臉的泥污。「和我們一起不好麼?妳阿娘去了好遠好遠的地方,暫時沒辦法和妳在一起了,所以她才把妳交給我們,讓我們照顧妳呀。」

「我要阿娘……」皺起了小下巴,雙眸積蓄了淚光。「我要阿娘!」跺了跺腳,她蹲下身,把頭埋在膝蓋裡哭了起來。「嗚……阿娘是不是不要我了?阿娘呢!」

「別哭、乖別哭。」將單薄的小身子摟進懷底,年瑤抱起了她。「阿娘只是去別的地方賣唱了,暫時回不來,別哭別哭。」哄著小女孩,她輕拍著小女孩的背。「妳忘了阿娘唱歌很好聽麼,在很遠有個有錢人家喜歡妳阿娘的聲音,所以讓她去給他唱歌了。」

小女孩吸吸鼻子,抬起頭看向年瑤。「那為什麼阿娘不帶我去?」

年瑤微微一笑。「因為太遠了啊,小師妹妳年紀這麼小,阿娘捨不得讓妳吃苦,她想等她挣夠銀子,就可以給妳買好多漂亮的衣服,給妳吃好吃的東西啦。小師妹妳也要忍耐,等阿娘回來好不好?」

小小的眉頭緊皺著,小女孩嘟著嘴思考了一陣子。「阿娘真的會回來找我?」

「一定會的。」

小小眉頭舒展開來,露出了上山來的第一個安心神情。

年瑤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摸摸小女孩的頭。「那現在咱們去沐浴好不好?洗乾淨穿乾淨的衣服好不好?」

「好。」

※※※

「小師妹!」追在只穿著裏衣的小女孩身後,段玉雲又急又氣地揚著手上外衣。「妳快把衣服穿上會著涼的。」

「不要!裡面有小蟲子!」小女孩半回頭半喊著。「我看到那個醜八怪在我衣服裡面放蟲子。」

段玉雲氣急敗壞地跺了腳。「和妳說多少次不可以叫妳六師姐醜八怪,妳怎麼都說不聽呢!」

「哼!」小女孩扮了個鬼臉,轉過頭繼續往前衝刺,不料撞上了一堵軟綿綿的肉牆,這一撞讓她唉唷一聲跌坐在地。

揉揉屁股,一抬頭,方才那調皮搗蛋的模樣頓時消失無蹤,替代上惶恐蒼白的緊張神色。「師、師父……」

風穆冷著臉,一雙丹鳳眼直勾勾地瞪著坐在地上、驚慌無措的小女孩。「陸雪洲妳上鳳鳴山半個多月,可有一點身為靈動天弟子的自覺!」

陸雪洲垂下頭,不敢應聲。

「妳可知尊師重道?門規第八條不明明白白說了要尊愛師姐妹,妳可有做到?出言詆毀、毆打,妳、妳……」風穆真人瞇起了眼,怒甩長袖。「我風穆沒妳這樣的弟子。」

在一旁聽著的段玉雲臉色蒼白,連忙上前抓著陸雪洲一同跪下。「師父請息怒,雪洲師妹年紀尚小,還不懂得這些,您、您就別生她的氣了。」

「那妳說,這半個月來她做了些什麼!」風穆背過身,怒聲說。

段玉雲為難地看了眼眼眶泛紅的陸雪洲,輕嘆了口氣。「雪洲還小,她只是調皮不是真的為難六師妹的。」

「撕了昭蘭的衣裳、拿水潑她床舖,還做了些什麼?罵她醜八怪?追逐毆打,每每昭蘭寬恕了她,她還不知悔改,如此頑劣,大了還得了。」

段玉雲垂下頭去,緊緊握住陸雪洲因緊張而發抖的小手。「是弟子管教不周,請師父責罰。」

「哼!妳管教不周?妳的意思是我門下所有的弟子都對這野丫頭管教不周?」

「玉雲不敢。」

「罷了,我此後不想再見此女,妳帶她去雁啼峰,眼不見為淨。」說完,風穆真人踏步離去。

段玉雲垮下了身子,無奈地看著眼淚撲簌簌直掉的小師妹。「雪洲……」

「對不起。」提起沾上了灰塵的袖子,陸雪洲抹了抹眼淚,卻把臉也抹黑了。

拿出懷中的白手巾,段玉雲替那張小臉擦乾淨。「沒事,不是跟妳說過了,師父偏寵妳六師姐,無論六師姐對妳做了什麼,妳都得多忍忍的麼?妳怎麼又犯了,還惹得師父這麼生氣。」

陸   雪洲扁嘴。「是她先欺負我的!她說我阿娘是賣唱的沒用女人,說我是不知道阿爹是誰的小雜種……」吸吸鼻子,她又哭了出來。「她也說我醜八怪,她把我的衣服   拿去丟掉我才撕掉她衣服的,她在我的榻子上放髒東西我才潑她水的,都是她先壞!」委屈的大哭出聲,一屁股坐到地上,陸雪洲憤怒的踢著腳。「是她先惹我的!   是她先惹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別哭。」將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女孩攬進懷裡,段玉雲輕拍著她的背。「二師姐知道妳委屈,別哭。」

嗚嗚啜泣著,段玉雲耐心哄著,直到小女孩止住了眼淚,她才牽著她走回弟子休憩的小屋。

一進門,就見大師姐緊張的神色。「玉雲我聽說師父要讓雪洲到雁啼峰?這怎麼回事?」

摸摸陸雪洲的小腦袋,段玉雲點點頭。「小師妹辱罵六師妹的話讓師父聽見了,她老人家氣壞了。」

年瑤瞪向陸雪洲。「妳這小腦袋瓜想些什麼,這種話妳也能當著師父面前說?」戳著陸雪洲的額頭,年瑤一手扠腰,滿臉的不可思議。

退了一步,陸雪洲摀著被戳疼的額頭。「我才沒有在師父面前說,是不小心給師父聽見的。」

「還不是一樣。」搖搖頭,年瑤搓搓小女孩的耳朵。「妳也不是不知道師父對六師妹有多疼愛,好吃的是六師妹、好玩的是六師妹、漂亮的也是六師妹,全靈動天都知道師父只有妳六師妹這個徒弟,妳怎地就不能多忍忍?」

段玉雲聞言窒了窒。「大師姐!」扯住年瑤的袖子,段玉雲皺緊了秀眉。「連妳也這樣說,妳也想陪小師妹去雁啼峰是不是?」

「唉,不說便是。」牽著陸雪洲的小手,帶到桌子旁,她倒了杯清水。「先喝口水,看妳哭的。」

接過粗陋茶杯,陸雪洲啜了口。「謝謝大師姐。」

「這雁啼峰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啊。」年瑤淡淡地說。迎視陸雪洲疑問的目光,她揉了揉她小腦袋。「咱們靈動天所在的鳳鳴山不遠處有個同脈的獨峰,這峰如筆穿天,直聳聳的,不會驅使法寶的根本上不去。」

陸雪洲歪歪頭,大大的眼睛透露出不解。

「這孤傲不群的峰因為人跡鮮少,所以有許多兇禽惡獸,最嚴重的是從靈動天定居於鳳鳴山後,雁啼峰一直都是流放大逆不道之徒的地方。妳這笨丫頭,連把柴刀都拿不穩,妳說在雁啼峰妳要怎麼辦?」

陸雪洲唔了幾聲,搔了搔頭。「不知道。」

「那雪洲怎麼辦?」段玉雲急問。

年瑤擺擺手。「方才師父要我來整理小師妹的行囊我已向她老人家說過了,以後咱們輪著去陪她。」

段玉雲啊了聲。「那師姐妳怎麼沒替雪洲求情?她年紀這麼小……」

搖搖頭,年瑤也給自己倒了杯水。「我怎會沒說,不過師父很堅持,最後只能妥協,讓咱們幾個輪著上去照顧小師妹。」

「也是,師父總是如此固執。」

看著兩個師姐煩惱的模樣,陸雪洲喝了口水。「去雁鳴峰是不是就不用看到劉昭蘭那個討厭鬼了?」

年瑤同段玉雲皆是皺眉。

「那是妳六師姐,不可直呼名諱。」年瑤板起臉。

陸雪洲撇過頭,喔了聲。

「雪洲。」段玉雲走了過來,扳過陸雪洲的小肩膀。「妳聽二師姐說,昭蘭師妹或許對妳不好,可是她還是妳的師姐,就像妳的姊姊一樣,不可以對她不禮貌,知道麼?」

「知道。」心不甘情不願的,陸雪洲內心重重地哼了聲。

和年瑤對望一眼,段玉雲嘆了口氣。「既然師父已經讓大師姐來替妳整理行李,那想來今天就要送妳上雁啼峰,我先去準備其他妳用得著的東西。」

陸雪洲點點頭。

待得幾個師姐妹討論好究竟該帶上哪些東西且整理妥當後,早已日薄西山。年瑤抱著陸雪洲,幾個師姐妹則分攤了包裹,一行人趕在晚膳前到達雁啼峰。

讓大師姐抱在懷裡,陸雪洲緊張的攀緊了師姐的脖子。她常看三師姐踏著玉盤子飛上飛下的,看來好不可怕。「大師姐,不會掉下去吧?」

「當然不會,真是小看你大師姐啊。」

「感覺好可怕。」

「膽小鬼,等妳長大會了御物騰空,就會愛上的。」

陸雪洲沒有回聲,看著自己離地面越來越遠,她全身繃得死緊。「大、大師姐……」

「莫怕,要走了。」說完,年瑤催動真氣,腳下一面泛著藍光的蒼琅盾破空而行,身後分別跟了踏著紫雲巾的段玉雲、御著清玉盤的游梓傾。

死死瞪著後面的二師姐和四師姐,陸雪洲眼睛瞄都不敢往下瞄一眼。風不停撲打在自己背上,冷呼呼又有點痛,她只能更死命的巴住大師姐的頸項,不然這風一吹,她覺得自己好像也要跟著飛出去似的。

「雪洲,妳勒疼我了。」年瑤帶著苦笑的嗓音在耳旁響起,陸雪洲吸吸鼻子,連話都不敢說了。

看著後面兩個師姐掩嘴而笑,陸雪洲餘光看見鳳鳴山離她越來越遠了。忽地,她說。「大師姐,如果我娘來找我了,妳一定要告訴我唷。」

年瑤胸中一疼,飛盾緩了緩,而後才回到原本的速度。「會的,妳娘來了我一定帶她去找妳。」

「不不,阿娘身體不好,這風會吹得她頭痛的。」

「好,我會告訴妳的,別擔心。」

陸雪洲安靜下來,她抬頭看,覺得自己離天空好遠好遠。她不明白為什麼都飛得這樣高了,怎麼離天還是這麼遠呢?

「大師姐,妳說有沒有一天,我們可以飛到天上面去呢?」

「妳這丫頭,怎地不怕了?還想飛得更高?」

唔了聲,陸雪洲鬆了鬆自己勒得疼的手臂。「因為真的不會掉下去嘛。」

「我們是沒辦法到天上面去的。」

「為什麼?妳不是跟我說只要修成仙,就什麼地方都能去了麼?」

年瑤輕笑了聲。「那也得修練成仙啊,修仙者多如過江之鯽,但又有幾個真的做到的?傳聞間的那些人物又有誰能確說真有其人。」

「那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努力?」

「原因有很多,這我說不清楚,妳大了自己去體會就會明白了。」

點了點頭,很快的,她們到了雁啼頂峰,這孤峰就像讓刀削過似的,四壁光滑,想憑藉一己之力上下山是斷不可能的。

頂峰的風很強,峰頂只有柔韌的矮草,什麼躲避的地方都沒有。年瑤四處張望著,卻發現並沒有供陸雪洲居住的山洞。

「玉雲梓傾,妳們快幫忙找找有沒有能落腳的地方,這峰光禿禿的,風又忒強,小師妹捱不住的。」

自然也注意到雁啼峰惡劣的環境,段玉雲游梓傾紛紛聚起眉,露出焦急神色。「以往被帶來這的弟子再不濟也能運功自保,哪有小師妹這樣小的。」

「師父真的太狠了。」游梓傾哼了聲。「就只知道偏袒那個驕傲的臭小鬼,真不知道那丫頭是師父撿來的還是師父生的!」

「梓傾不可胡說!」年瑤低喝。

不甘願地翻了個白眼,游梓傾再度御起清玉盤。「我到下頭去看看,咱們動作要快些,晚膳前趕不回去,師父又要不開心了。」

抱著年瑤的肩膀,陸雪洲環視未來自己要居住的環境,忽然感到一陣恐慌。「大、大師姐,這裡真的有很多妖怪麼?妳、妳們會天天來找我麼?」

拍拍小女孩的肩膀,年瑤露出安撫的笑來。「會的,一定天天輪著來陪妳。現在我們先替妳找個舒適的好地方,再給妳弄點吃的,莫怕。」

細細地嗯了聲,陸雪洲靠在大師姐的肩膀上。「大師姐,我一個人住在這邊還有辦法學藝麼?」

「可以的,大師姐教妳。」

喜悅地睜大眼,陸雪洲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視著年瑤。「真的?」

「真的。」年瑤失笑。「這事兒還久,先煩惱妳的居所。」說完,她御起蒼琅盾,繞著山峰緩緩往下。正當她要更往下時,忽然傳來段玉雲的叫喚。

「快來!這兒有個窟呢。」

年瑤快速地轉個彎,繞向了段玉雲的方向。只見幾棵順風而長的老松攀在裸岩上,略是將一個洞窟給遮掩起來。

的確是好,正是背風,但……年瑤看了看腳下垂直峭壁。「這不行,太危險了,除了洞窟,沒其他落腳的地方了,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的。」

段玉雲贊同的點點頭。「但這山壁陡峭,除了這處我再沒看見更好的了。」

飛升而來的游梓傾亦說:「我從峰頂飛到峰底,的確只有這個洞啦,要到下頭去就是一片森林,保不準有什麼惡獸,不如住在這兒,也沒野獸騷擾,交代小師妹當心些也就是了。」

看了看頂頭西垂的太陽,年瑤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方法,只得點頭同意。「好吧,那咱們先替小師妹整理整理,之後也得回去了。」

說罷,一行人紛紛解了仙器,踏入洞窟。洞窟頗深,在這樣的峭壁上顯得格外奇怪,遠看就像一張黑幽幽的大嘴,隨時準備將人吞噬而入。

段玉雲從懷中取出火摺子,點上了帶來的青耳油台,勾在手上,她率先而入。年瑤則抱著陸雪洲跟在後頭。

進了裡頭眾人才發現別有洞天,在小小的穴口之內竟有不小的空間,內室乾燥平滑,除了髒了些,作為休息的地方,還是足夠的了。

放下陸雪州,眾人環視這洞穴。「還好,我還擔心太小呢,這應當是夠了。」游梓傾說。

「可不是,好了快動手準備準備,得趕回去了。」年瑤摸摸陸雪州的頭,將游梓傾背上的竹掃帚接了過來。

「噯!這沒水怎麼辦?」突地,段玉雲一跺腳,焦急地說。眾人才驚覺這山穴位於雁啼峰的山腰,上不去也下不去,沒有水源哪能過活。

「沒關係,我們每天輪流帶一些來給小師妹就好。」年瑤說道。

段玉雲才點點頭,整理起地上穢物。尋了個突出的小岩角,她將燈台放了上去,游梓傾亦拿出幾張草蓆子疊鋪在地上,再將帶來的棉被整齊的放了上去。「小師妹妳先忍忍,待幾天後師姐幫妳把東西備齊,看是要床架子還是要桌岸,到時再給妳帶來。」

陸雪洲點了點頭。

一切佈置妥當,年瑤從懷裡拿出了饅頭和幾塊甜餅。蹲下身,她將陸雪洲落在頰旁的頭髮勾至耳後。「小師妹,妳先吃這個裹腹,明天師姐再帶好吃的來看妳,嗯?」

「好。」接過仔細讓油紙包裹著的饅頭甜餅,陸雪洲皺起了眉頭。「大師姐……」

「嗯?」

「我、我怕……」

師姐妹們對看一眼,紛紛蹲下身來。

「沒事的,明天就會來陪妳了。」段玉雲抱住陸雪洲小小的肩膀,安慰道。「況且師父只是一時氣頭上,或許明兒個就會讓妳回去了,別擔心。」

點點頭,陸雪洲看了眼師姐們。「明天一定要來喔。」

年瑤笑了笑。「一定會來的,妳是我們最可愛的小師妹了,怎捨得不來看妳。」

陸雪洲笑開了小臉,點點頭。「說好了喔!」

「嗯。」

看了眼外頭暗了下來的天色,段玉雲將水囊交給了陸雪洲。「渴了就喝,明天我們會給妳帶更多來的。」

「好。」

「小師妹,這是我偷偷從妳小氣三師姐的廚房內拿出來的甜果子,妳留著,晚上餓了饞了可以吃。」

聽了游梓傾的話,陸雪洲咯咯笑出聲來。「那三師姐一定會打妳屁股。」

「嘿我才不怕呢。」

「好了,真的得走了,雪洲自己小心,千萬別出洞口,夜黑看不清楚,一踏空妳小命就沒了,知道麼?」

陸雪洲乖巧的點點頭。「師姐一定要來看我喔!」

年瑤等人擺擺手,祭起仙器,紛紛飛離。

看   著彩霞間三道明亮的光澤遠颺而去,陸雪洲抱著手中還暖熱的饅頭,忽然感覺無比的寒冷。縮了縮身子跑回洞內,她踢掉鞋子,爬上被舖了厚厚一層草蓆的床上。床   邊被灑了一道一道的石灰,避免毒蛇昆蟲。將食物放到一旁去,她躲進棉被裡頭,洞穴中唯一明亮的只有閃爍晃動的油燈,顯得更是孤獨。

夜逐漸降臨,油燈明滅中讓一切看來更是詭異森森。陸雪洲醒來是因為肚子飢餓,恍惚的爬起身來,才正想下床找三師姐討吃的,腳一伸出被窩是刺骨的寒冷,她一顫趕緊縮了回去。這才發現自己根本不在鳳鳴山的小房子裡頭。

環視山壁,她癟起了下巴,隨即哭了出來。「阿娘!阿娘!」抱緊著棉被,她既是害怕又是無助的放聲大哭。

哭聲回盪在洞內,次次疊層,竟變得可怕無比,陸雪洲止住哭聲,瞪大眼睛看著四周,忽然一陣淒厲的狼嗥遠遠傳來,她尖叫一聲躲進了被中,瑟瑟發抖著。

「阿娘、師姐……」緊抓著棉被,將自己縮得小小的,她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正當此時,奇異的嘶嘶聲竄入了她耳朵,她一竦,又停住了哭聲。

嘶嘶聲不斷,陸雪洲又是緊張又是好奇,她偷偷掀開棉被一角,藉著早削弱不少的燈光往外看去。一看,她張大了嘴瞪大了眼,連尖叫都忘了。

一條銀光斑斕的大蛇不知何時盤據在洞口處,但大概是畏懼燭燈,因此沒有更進一步。

那蛇比陸雪洲看過的任何一條蛇都大,她看過顏色很多的、碧綠的、紅色的、或者醜醜的灰褐色的,就是沒見過這樣漂亮會發光的銀白大蛇。

正當她恐懼伴隨驚嘆時,噗的一聲,擱在牆上的油燈滅了,洞穴瞬時失了顏色。

背脊一僵,陸雪洲動也不敢動的,她能感覺嘶嘶聲越來越近,鱗片摩擦地面的聲音清晰,就在此時,她肚子忽然發出咕嚕嚕聲響,在空曠的洞穴內發出不小的聲音。

摩擦聲緩了一下,接著快速的滑了過來。陸雪洲尖叫一聲,掀開被子,在昏暗得幾乎沒有的月光照明下,她正對著大蛇的雙眼,舌信竄動著,搔在她脖子上。

她能聽見自己牙齒發出的喀喀聲。她試圖往旁邊動一下,大蛇昂起頭,左右晃動著。陸雪洲趕緊停止動作。就這樣一大一小互視著彼此。

陸雪洲沒有動作,大蛇也沒有動作,許久,直到陸雪洲覺得雙腳僵硬冰冷得發疼。咬緊下唇,她看著大蛇,大蛇依然嘶嘶吐著舌信,忽然低下頭,張大嘴,往陸雪洲咬去。

尖叫一聲,陸雪洲一彎腰連滾帶爬的往洞口而去,而大蛇撲空,牠似乎感到異常憤怒,掉轉身子,牠有如離弦之箭,彈指便到陸雪洲身後,牠勢頭過猛,硬是將陸雪洲撞飛開來。

咬著牙,搖了搖暈眩的腦袋,陸雪洲一睜開眼就看見大蛇撲來的血盆大口,她尖叫一聲,蹬著發軟的腳往外爬去。她再快也沒蛇快,又在一次撞擊下,她滾了幾滾,忽然一陣失重,她瞪大眼,才發現自己竟然被撞出了洞穴。

尖銳的叫聲劃破夜空,有如流星落下,最後夜晚復歸寂靜。

※※※

疼痛像條大蛇緊緊的纏附在身體的每一處,陸雪洲張大口拚命的想呼吸,卻覺得胸口緊得發疼,氣怎樣也吸不進來。

忽然,一陣鈍痛從額頭傳來,一陣一陣的,她勉力睜開眼,只看見一團火焰似的鮮紅。

緩緩閉上眼,除了那團火燄,她其實看不真切。那火燄見她又閉上眼,又繼續敲打她的額頭。

「嘿小鬼小鬼快醒啊!老娘好不容易把妳救活了妳可別又去啦!嘿嘿嘿!」

扣扣扣的聲響伴隨鈍痛,硬是將陸雪洲從昏昏沉沉的渾沌中扯了起來。她瞇著眼,卻還是覺得眼前一片火紅。「……」張開嘴想問妳是什麼,卻發現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笨小鬼,妳怎麼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啊?嘿要不是姐姐我眼睛利接了妳一把,妳這小命真的沒啦。嘿!小鬼妳聽見沒啊?吱個聲妳啞巴啊?」

耳朵嗡嗡的直響,火焰的叫囂聲尖銳得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要死掉一樣,全身的痛和聲音的交錯攻擊,陸雪洲很想放聲大哭,可是她連氣都快喘不上了,自然也哭不出來。

那聲音忽然停了下來,那讓陸雪洲覺得好過一些,沒多久,她又聽見那聲音響了起來。

「唉呀我真的老糊塗了。」一陣翅膀的拍動聲。「就算沒讓妳直接落地,但這摔來撞去的,大概骨頭也斷好幾根了吧。」又是一連串的翅膀拍動聲。「小丫頭不好意思啦,姐姐我老糊塗啦。」

陸雪洲腦袋暈暈沉沉的,對於那惱人聲音究竟表達了什麼,她也搞不太清楚。只隱約間額頭又被敲了幾下,隨即,嘴巴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撬開來,一股軟軟的濃漿滑入喉頭。

「嘿嘿嘿小鬼妳要吞啊,不然會噎死的臭丫頭。」

陸雪洲勉強將喉嚨間的東西給嚥了進去,隨即,一股像要燒起來的熱流從肚子一路燒到喉嚨,她氣已經快喘不上了,更遑論再加上這折磨人的怪異狀況,陸雪洲氣一悶,又沒了知覺。

待得她醒來,睜開眼睛看,看見的是熟悉的木頭屋頂,一旁蒸騰著奇怪的藥味,想坐起身來,卻發現全身痛得無法動彈。

「小師妹妳醒了!」

眼珠子吃力的轉了轉,只見段玉雲急切的神情。

「妳還好麼?妳怎麼會摔下去的?」

這不說沒事,一說陸雪洲便想起昨夜種種、恐懼、無助、還有現在全身的疼痛,委屈和鬆了口氣而來的無力,讓她哇一聲哭了出來,只是她身體正虛弱,根本使不上力來,這奮力一哭,讓她先吐了一口血出來。

眼淚隨著血流滿了她整臉。

「別哭別哭。」見陸雪洲嘔紅,段玉雲嚇了一跳。「三師妹!柔珣!柔珣快來!」拿了巾子抹去陸雪洲小臉上的髒污,她眼眶含淚。「別哭沒事沒事。」想抱著哄哄她,卻又擔心動到她傷處,段玉雲只能輕輕握住陸雪洲小手。

不多時,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抱著一個小包裹,快步走了進來。「啊!怎麼吐血了!二師姐妳不會偷打雪洲吧?」

「胡說什麼,還不快來看看。」

許柔珣急忙上前,將小包裹放到一旁,細細的給小師妹把脈,很快的,她露出鬆了口氣的神情。「沒事,就是將鬱積胸前的血痰給吐出來,也好也好。」

「真的?」

「嗯,小師妹雖然身受重傷,除了不知道怎麼誤食了火果這毒果子之外,其實沒什麼致命的。」

段玉雲秀眉輕蹙。「這的確是奇怪的地方,我和大師姐到的時候小師妹早昏迷不醒,手骨和肋骨都斷了,怎麼可能自己去摘果子吃?」

許柔珣搔了搔頭,也露出不解的神情。「我也不知道,以小師妹的情況,別說爬樹了,她站都站不起來。」

兩人對看了眼,又低下頭看向一臉蒼白的女孩。

段玉雲先輕嘆了口氣。「這不急,先讓小師妹好好歇息,大師姐那兒有什麼消息麼?師父怎麼說?」

許柔珣聳聳肩。「沒什麼好說的,咱們那個好師妹一聽要讓雪洲回來,就開始哭訴雪洲多壞多壞,師父雖然有想讓師妹回來,讓劉昭蘭一煽動,又不願意了。」

段玉雲臉色一凝,總是溫婉的神色變得無比嚴肅。

「我們到外頭去說吧。」看了眼陸雪洲,許柔珣低聲說。

段玉雲點點頭。「雪洲妳好好歇息,師姐等等就回來陪妳。」搖了搖掌心的手,她溫柔地說著。

以   目光注視師姐離開,看著被帶上的門,一直隱忍著的眼淚奪眶而出。想到以前日子雖然清苦,可是娘親總是疼愛自己,怕自己餓怕自己冷,晚上總會唱著小曲子哄自   己睡覺。如今被人欺負了不能吭聲,被扔到有大蛇的山上去,沒有人可以幫她,半個月來的委屈和苦楚,化為無法克制的淚水,一股腦兒地湧了出來。

「哭什麼啊?」

忽然發出的聲音嚇了陸雪洲一跳,她瞪大眼,但礙於疼痛和乏力,她也只能轉動眼珠子。確定屋子內只有自己後,她不禁害怕起來。

「噯,是我啦!」

聲音落下,陸雪洲手臂感到一陣溫熱,一團紅豔豔的光飛了出來,降到了她胸前。稍微抬起了頭,她看見了一隻美麗的鳥兒。

鳥兒有著鮮豔如血的色澤,幾綹火焰般的橙色羽毛綴飾著,牠有雙美麗的碧綠色眼眸,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是妖怪!

陸雪洲心中大喊。

「唉都是我不好,我本來是要拿冷風然那個八婆的內丹給妳吃的,沒想到撿到掉在旁邊的火果,小丫頭妳別怪我啊,還好妳大師姐來的及時,不然妳這帳就記在我身上了。」

陸雪洲抿緊嘴,不知道要尖叫還是要大哭。

「好啦好啦,瞧妳一臉見鬼的樣子。」美麗的鳥兒扇扇翅膀,拂過了陸雪洲的臉頰。「我可不是隨便的妖怪,我是妳不知道哪一代師祖的好朋友,不過不幸她死了,我也被打得化不回人形沒法子給她收屍,本來想等靈動天哪個徒子徒孫可以幫忙的,沒想到等了這麼久,只等到妳這小倒楣。」

說完,牠還用黃色的鳥喙戳了陸雪洲額頭兩下。

她終於明白那鈍痛究竟是什麼了。

「不過相逢即是有緣,我聽剛剛那兩個女人說的,妳八成還得被扔回雁啼峰,沒關係沒關係,我會陪妳的。」

陸雪洲瞪大眼,艱難地搖著頭。

「啥妳不想?去!妳這不知好歹的笨東西,留在這有什麼好,我聽冷風然說過,整個靈動天都吃素,我的天,妳都這麼小了還吃素,我看妳也甭長了,就回老家吃鴨蛋就好啦。」

陸雪洲垂下眼,眼淚在眼眶打著轉兒。「有、有蛇……」她極虛弱地說,一開口就覺得喉嚨像火在燒一樣。

「啊?啥?有啥?」

陸雪洲不願再開口,只是撇過頭去。

「切,不說就不說。」鳥兒跳了跳,跳到了陸雪洲胸前。「對了,我警告妳,妳要是敢把我的事情說出去,我就把妳招子給啄了,聽見沒!」

陸雪洲不吭聲。

「好啊,和我耍脾氣?我現在就先啄瞎妳一隻眼!」

陸雪洲趕忙睜開眼,搖搖頭。

「搖什麼頭?妳要答應我就點點頭。」

她趕忙點著頭,鳥兒才放心地拍拍翅膀,落在她臉旁。「妳叫陸雪洲啊,記好啦,我是瀲灩。」說完,牠伏下身子,靠在陸雪洲頰邊。「小丫頭莫怕,真被扔回去,也不過是早些過獨立的生活罷了。人總得走這麼一回的。」

耳旁有羽毛的摩搓聲,陸雪洲閉上了眼睛,細細思索著瀲灩說的話。

不知何時外面盈滿了雨聲,滴滴答答的,打在不遠處芭蕉葉,發出啪啪啪的聲響。睜開眼,她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睡著了,臉頰旁的溫熱不見了,但大師姐正坐在床沿。

「大師姐。」細細軟軟的嗓音艱難地喊著。

靈敏如年瑤,自然發現這細如蚊聲的叫喚。她張開眼,露出微笑,一如陸雪洲甫上山她安撫的笑容。「怎麼了?」

「餓了。」啞啞的嗓音讓她感到不舒服,卻又無可奈何。

「好,粥還在爐子上熱著,師姐這就給妳端來。」

看著年瑤起身的背影,陸雪洲快速地瞟了眼另一側,卻不見那聒噪的漂亮小鳥。疑惑地皺起眉頭,但這份心思很快就被香氣迷人的蛋粥給吸引過去。

身體被輕緩地扶了起來,胸口傳來一陣悶痛,陸雪洲不禁咿了聲。

「怎了?哪兒疼?」年瑤停下動作,一臉緊張地問。

「這裡。」抬起手想摸摸胸口,卻發現兩手都不得動彈,她驚訝地看向年瑤。

「沒事,會好的。」年瑤摸摸她臉頰,柔聲說著。「雖然以後可能不太利索,但會好的。」

聽不太懂,陸雪洲露出疑惑的表情。

「先喝粥吧,吃飽飽傷口才會好的快啊。」舀起熱粥,年瑤吹著涼,一口一口餵給陸雪洲。「師父說在傷好之前妳就留在這兒,所以不用擔心。」

陸雪洲停下吞嚥的動作,許久,在年瑤想開口說些什麼時,她才點點頭。「好。」喑啞的嗓音如是說。

「妳……」

「師姐,阿娘什麼時候會回來?」睜著無神的雙眼,陸雪洲問。

別開臉,年瑤攪拌著粥,看似讓熱粥早些涼。「很快的,妳別擔心。」端著碗的手不禁緊了緊,她深吸口氣。「來,喝粥。」

乖巧地喝著粥,陸雪洲看了看一臉凝重的大師姐,又錯開目光,投向了師姐背後那扇被撐開的竹窗戶,雨滴滴答答的,她想,可能好幾天都看不到太陽了。

大師姐離開後,四師姐游梓傾來給她淨身,三師姐重新替她上藥,最後是二師姐來了,說是要陪她睡。

「二師姐,妳可以唱曲子給我聽麼?」

替陸雪洲攏著被子,注意著是否壓到傷口了,是否會太嚴實太悶熱,段玉雲頭也不抬的。「怎麼突然想聽曲子了?」

「阿娘都會唱曲子給我聽啊。」

段玉雲輕聲笑了出來。「可是師姐不會唱曲子。」看著小女孩失望的神情,她伸手摸摸她額頭。「不過師姐可以彈琵琶給妳聽。」

「琵琶?」

「是啊,雪洲阿娘唱曲子是拉二胡吧?師姐不會二胡,可是會幾首琵琶,妳要不要聽聽看?」

「要!」頓了頓,陸雪洲又問。「那琵琶是什麼?」

段玉雲莞爾。「妳等會兒就知道了。」說完,她又摸摸陸雪洲的小腦袋才出門,待她回來,手中多了一把雕刻精美的琵琶。

陸雪洲露出驚奇的神情。

「這就是琵琶?好漂亮喔!」

紫木雕刻的琵琶,綴以月光也似的弦,陸雪洲看著看著,要不是雙手受傷,不然是忍不住要摸上幾把的。

「嗯,那妳躺好,師姐這就奏一曲給妳聽聽。」

纖細柔美的手指在弦上挑動,一連串的聲色流出,叮叮咚咚,有些像窗邊的雨聲,更沉些,又比芭蕉葉上的輕些。

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陸雪洲閉著眼去聽,弦的顫動一絲一毫都清晰能辯,曲子低沉時像是誰在她耳邊低語低語,又緩又沉的,她仔細想去聽,卻發現只是一串的弦動。   一聲一聲,沉得像要打進她的內心去,隨即的,一連串的顫音像是隻手去撥動了沉在水底的泥沙,揚起片刻的塵囂。很快,曲子停歇了,她睜開眼,又聞得細細的樂   聲響起。

溫柔的、如母親似的,像是溫言告訴著她什麼,她眼眶一紅,眼淚掉了下來。琵琶也停了下來。

「怎麼了?」

「我想阿娘……」眼淚被手指抹了去,手指在眼瞼上留下一點溫暖,她哽咽著說。「阿娘比師父好,阿娘會抱抱我,會哄我睡覺。阿娘會教我唱小曲子,我不要學藝了,我要去找阿娘。」喉嚨一陣陣火辣的刺痛,她一邊咳又一邊說,眼淚不自覺流滿了整臉。

段玉雲握起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掌心。「阿娘現在在太遠的地方,是師姐也沒辦法去到的地方……」她輕輕搖晃手掌,帶著掌中的小手。「所以師姐們才要教妳啊,等妳比我們更厲害後才能自己去找阿娘。」

「為什麼阿娘要放下我呢?就算很辛苦我也會忍耐,我想和阿娘一起。」

「別說話了,瞧妳咳得,再說下去聲音就沒了。」以袖子擦去陸雪洲滿臉的淚痕,段玉雲擱下懷中琵琶,揭開棉被,也睡了進去。「師姐陪妳睡,別怕。」

吸吸鼻水,陸雪洲點點頭,偎在段玉雲懷中,閉上眼。

許久,在雨聲都要停歇時,她驀然開口。「二師姐可以教我琵琶麼?以後等我能找阿娘後,我想彈給她聽。」

環抱著女孩的手收了收,安撫地拍拍,段玉雲輕聲說。「等妳好了,二師姐就教妳。」

陽光在下過雨的空氣中飛揚著,陸雪洲唔了幾聲,在終於忍受不了額頭上的刺痛後,啪的張開了眼。

瞪著莫名奇妙又出現的瀲灩,惺忪睡眼倏地睜得老大。「妳……」

「幹啥?」以黃色鳥喙梳理著美麗的羽毛,她哼了聲。

「妳昨天怎麼不見了?」硬是將妳怎麼還在嚥了回去,陸雪洲看著眼前鳥兒。

「妳那師姐真不錯,這嗓子好多了。」瀲灩說。「我一直都在啊。」用翅膀比了比陸雪洲那被纏得像白蘿蔔的手臂。「我只是附在妳手上罷了。」

「啊?我手上?」經瀲灩一說,陸雪洲也覺得喉嚨好多了,除了全身痠痛不已外,那熱辣辣的不舒服感已經好多了。

「我是沒有實體的精,可以依附在任何物體上,我昨天就是依在妳手臂那木板子上,不過我跟妳說,我絕對不要在進到那個燻死人的臭板子上了。」鳥目瞇了起來,彷彿嫌惡到了極點。「滿是藥味,臭死了。」

「那妳要走了麼?」

「呸!我不是說相逢即是有緣,我是賴定妳啦!橫豎妳都得回雁啼峰,我陪著妳不好麼?那鬼地方沒人比我更熟了。」拍拍胸脯,她昂高了頭。

陸雪洲皺了皺鼻子,這小動作沒被瀲灩忽略,馬上鳥翅膀扇在了她臉上。

「臭小鬼,能讓我跟著是妳天天天大的福氣,妳那啥表情啊?啊?」

「沒有。」哼了聲,陸雪洲別過頭。

瀲灩瞇起了眼,打量著這倔強的小丫頭。忽地,她跳到陸雪洲眼前。「嘿妳還沒告訴我妳怎麼會從那麼高地方摔下來的?」

說到這,陸雪洲小臉全皺了起來,露出驚惶的表情。「那裡面有一條好大好大的蛇,牠把我撞出來的。」

「噯?」瀲灩睜大碧綠的眼睛。「大蛇?」

陸雪洲點點頭。「嗯!牠是銀白色的,牠好像想把我吃掉,結果我逃跑了,牠生氣就把我撞出洞了。」

歪歪頭,瀲灩梳理了會兒翅膀。「難怪我總覺得有股騷味兒,原來是大蛇啊。不過既然妳說牠很大很大,牠再怎麼大也不可能爬上雁啼峰,那鬼地方沒有法寶是上不去也下不來的,當然像妳這樣掉下來的不算。」

陸雪洲想了想。「牠會不會和妳一樣是妖怪?」

一聽,瀲灩跳了起來。「呸呸呸!妳才妖怪,我可是靈鳥,是靈鳥妳懂不懂?」

陸雪洲當然不懂,只是委屈的讓紅翅膀在臉上打來打去的。

「噯,說不準那是條要飛昇的半龍。」停下動作,瀲灩扇了扇翅膀,又重新整理起來。

「什麼?」

「就是說那條大蛇修行到功德圓滿,快要可以飛昇成龍啦。」

「所以會飛了?」

瀲灩聳聳翅膀。「我哪知道,我是鳥又不是蛇,更何況這飛昇一說向來是傳言,沒親眼見過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噢了聲,陸雪洲嘆了口氣。

「幹啥?小小年紀嘆什麼氣?」

「我想我阿娘。」

瀲灩綠眸子溜溜地轉了幾圈。「妳想妳阿娘作啥?在這有得吃有得喝,妳那幾個師姐把妳當心肝寶貝的疼,有啥不好?」

陸雪洲想了想,忽然壓低了聲量。「可是這裡有個人很討厭,而且師父對我不好。」

瀲灩哦了聲,眼睛亮了亮。「快跟我說是誰。」

「是我的六師姐,劉昭蘭,她都會欺負我。師父對她很好,所以對我不好。」

「劉昭蘭?」瀲灩想了想。「妳師父怎麼對她這麼好?」

「因為她很漂亮啊……」話還沒說完,她的嘴就被鳥翅膀給遮住了。

「有人來啦,我先躲起來,妳自己小心點啊,好像不是昨天妳那幾個師姐。」

陸雪洲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門咿呀地開了,總是趾高氣昂的劉昭蘭正端著盤子走了過來,瀲灩早就不見蹤跡。

一看是她,陸雪洲臉色煞黑。

「小師妹,我聽大師姐說妳受傷了,趕緊來看看妳。」一名身穿粉色綢衣的少女如是說。少女髮絲烏黑柔軟,粉底紅繡花的緞子綰成了一個側髻,幾綹長髮垂在胸前。少女膚色白皙透紅,雙眸含光有如秋水、鼻子挺俏小嘴粉紅。活生生像阿娘說的畫裡的小仙女。

陸雪洲心裡學著瀲灩呸呸呸的把那句畫裡的小仙女給呸掉。

「小師妹妳看,這是我特別和師伯那兒要來的人參湯。」端著端盤,劉昭蘭巧笑倩兮地坐了床頭,雪白的瓷湯匙襯得她手更細更白。「妳瞧。」湯匙攪了攪碗內黑糊糊的湯。

陸雪洲隱約在裡頭看見了蜚蠊(蟑螂)的鬚鬚。

她煞黑的臉變得煞白,用力地抿緊唇,只見劉昭蘭笑得燦爛地把湯匙塞到了她嘴邊。「快喝啊。」

濃濃的臭味撲鼻而來,咬緊牙關不讓湯匙塞進嘴裡,但劉昭蘭似乎沒打算放過她。她放下了端盤,一手扣住陸雪洲的下顎,硬是逼她張開了嘴。

正在湯汁要灌進她嘴裡時,碰地一聲,門被打了開來。

劉昭蘭一驚,手一抖湯汁全灑到了枕頭上去。回過頭一看,卻發現誰也沒有。她皺起了眉頭。「怪了,沒風啊……」她狐疑地盯著門瞧,不過很快的,她又笑著轉回頭。

「妳這討厭鬼,我今天就是要妳把這噁心的東西都給喝下去!」冷凝著臉,那漂亮的盤兒此時看來竟像夜叉一樣猙獰可怕。「師姐們對妳越好,我就越要欺負妳!妳很神氣啊,師姐都疼妳對妳好,很了不起是不是?」說完,她舀起了那隻蜚蠊,撬開了陸雪洲的嘴。

就在此時,門砰地發出巨響,劉昭蘭不敢置信地瞪向那又關上的門。

陸雪洲趁機掙脫劉昭蘭的手,蹭著身體往後退。

劉昭蘭瞇起了眼,一把抓起了陸雪洲,又在此時,門又被撞開。這次她沒再理門了,只是扣緊手中小臉的下顎,一把將蟲子塞進陸雪洲嘴裡。

能感覺觸角和腳的絨毛在舌頭間摩擦著,陸雪洲腹中一陣作噁,作勢要吐。劉昭蘭用棉被捂住了她嘴,硬是要讓她吞下去。

碰又一聲,門被打了開來,接著令人錯愕的事情發生了,門咻地飛了起來,惡狠狠撞上了劉昭蘭背脊。

沒想到門會莫名奇妙飛了過來,劉昭蘭毫無防備的被打了一記,若不是體內神功小成,她恐怕要被撞飛出去。

她手一鬆,陸雪洲馬上將嘴裡的東西給嘔了出來,她一邊哭一邊吐著,不間斷的嘔吐讓她把胃裡的東西都吐了出來,那火辣辣的感覺又湧了上來,燒得她喉嚨惡痛。

推   開壓在自己身上的竹門,劉昭蘭瞪著這莫名飛來的竹門,又看了眼那吐得胃酸都嘔出來的女孩,她踢了門一腿,讓它撞上了牆,碎成好幾段。「看來有人幫妳嘛,躲   得了這次躲不了下次,妳要是聰明就自己走,我總會找到那傢伙不在的時候的!」說完,她端起了端盤,重新整理了自己儀容後故作優雅地走了出去。

霎時間房子安安靜靜的,只剩下陸雪洲的嘔吐聲和啜泣聲。

「這世道反啦!」劃破安寧的,是激烈淒厲的叫聲。瀲灩不停扇著翅膀,又叫又跳的。「這小婆娘不得了!真是不得了!」轉頭看了眼陸雪洲,她氣得跳了好幾下腳,才徐徐飛上了她肩膀。「嘿丫頭,妳還好吧?」看了眼那隻噁心的蟲子,她紅翅一扇,硬是遠遠的扇了出去。

「嗚……噁……」

看這不是辦法,瀲灩又急又氣的,所幸不多時許柔珣趕了過來。瀲灩急忙隱了身形。

一踏入房子,許柔珣就被破爛的門和一床亂七八糟的嘔物給駭到了。「小師妹妳怎了?」她急忙上前,抱起了又吐又哭的小女孩。

「嗚……我不要待在這裡。」

「怎麼了怎麼了?妳告訴師姐。」

「嗚……噁、噁……」一口又一口又酸又辣的液體不停吐了出來,陸雪洲話也說不出來。

「別吐了,妳喉嚨還沒好呢,這吐下去妳聲音就真的要壞了。」

放下懷中女孩,她趕忙倒了杯水過來。「潤潤口、來。」

陸雪洲強忍著湧到喉頭的胃液,喝了口水。水拂過舌面又讓她想起方才的蟲子,一時間,她又吐了出來。

見這樣不是辦法,許柔珣心一橫,手刀起落,硬是將陸雪洲敲暈了過去。「小師妹先睡會兒,師姐也不是故意要打妳的,只是妳這樣吐下去真的就不妙了。」將被湯汁弄髒的枕頭棉被都掃開,她自木櫃子內取出新的被褥,鋪疊整齊後才將陸雪洲安置上去。

壓實了被子,她稍微收拾了房間,急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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