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山風沿坡而下，替山腳下暑氣蒸騰的大學校園送來一絲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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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期已近尾聲，天氣酷熱。在校門邊那間二十世紀中葉興建、屋齡已超過半世紀的老教室裡，此時正擠滿了揮汗如雨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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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宗教哲學」這學期最後一堂課。這門沒什麼人有興趣的通識課，平日上課時只有小貓十來隻，但因據說只要在最後一堂被老師點到名的，這門課大概就不會被當，所以今天學生們出席得異常湧躍，不大的教室裡塞得滿滿的，幾乎座無虛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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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室前排的角落裡，有一位外型清瘦的大眼男生正在抬頭看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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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尹明思，是理學院三年級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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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確定快到下課時間後，尹明思若有所思地轉臉望向教室另一頭。那裡坐著一小群女學生，不過清一色的女孩子中間夾雜著一個戴著老式黑框眼鏡、一臉書卷氣、看起來有點魂不守舍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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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阿呆幹嘛？阿呆怎麼啦？」坐在尹明思身邊、長了滿臉痘痘的男生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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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痘痘男名叫馮智，是個瘋狂偵探迷，所以同學們都直接喊他名字的諧音──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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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尹明思一雙大眼中透著憂慮，「我只是擔心阿呆下課後不方便對學妹表白，今天來上課的人實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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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瘋子露出一副被打敗了的怪相，「你別『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好不好！阿呆自己會看著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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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每次都這樣講，」尹明思有點不高興地說，「你和狂人這學期都沒幫阿呆什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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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我們沒幫忙？」坐在瘋子後面，綽號「狂人」的汪匡直伸長脖子湊到兩人中間，「我和瘋子幾乎每堂課都有來上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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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明思懶得和他爭論他和瘋子這對「瘋狂二人組」比其他同學好不了多少的出席率，只問︰「來上課就算幫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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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狂人大言不慚地說︰「來上課就是給阿呆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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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明思瞪了狂人一眼，轉過身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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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瘋子、狂人和阿呆四個不同科系的室友兼死黨，這學期一起選修「宗教哲學」的原因就是為了幫阿呆追學妹方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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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昭是個長相清秀、神情嚴肅、讀書和做事都非常認真的女孩。在得知方昭就是阿呆心目中的女神後，狂人這個心理系的給方昭的評語是「酷過頭」、「酷到讓人怖」；瘋子則一口咬定方昭是軍人世家出身，從小受軍事訓練長大；而他對方昭的感覺，則只能用「敬畏」兩個字來形容，因為方昭總讓他想起小時候在孤兒院裡管他管得最嚴的一位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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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瘋子、狂人私底下討論過很多次，到現在他們都弄不清阿呆究竟是怎麼喜歡上人家的，三人唯一的共識是︰要追方昭，那絕對是一個高難度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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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呆自己也知道困難，所以在打聽到方昭選了「宗教哲學」這門課之後，不但重排課表跟著選了這門課，還把他們三個一起拉過來陪讀壯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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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証明，阿呆此舉相當明智。因為阿呆這個平常應付女孩子還蠻有一套的書生型帥哥，不曉得怎麼搞的一碰上方昭就腦筋短路、舌頭打結，常把在一旁幫忙牽線、搭訕的他急得滿頭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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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子和狂人對阿呆的事不怎麼用心，只說阿呆過一陣子就會好了，他卻認為阿呆的失常証明了阿呆是真的非常在意方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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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阿呆宣佈要在「宗教哲學」下課後向方昭表白，沒想到來上課的人會這麼多，弄得他、瘋子和狂人三個負責保駕護航的不得不坐在教室一角，獨留阿呆一個在方昭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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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也算是一件好事，談戀愛本來就該兩個當事人談，多他們三個電燈泡在旁邊做什麼？不過隨著下課時間愈來愈近，阿呆的神色也愈來愈不對勁。這傢伙不會在關鍵時刻漏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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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明思再度看向阿呆，卻發現方昭正朝自己望來，眼神有點怪怪的。他趕緊轉過頭，面對講台端端正正地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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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誰叫方昭感覺起來那麼像孤兒院的李老師呢？那位李老師雖然對他要求嚴格，但也是老師們當中最關心他的一個，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他依舊十分懷念李老師。也不知李老師現在身在何處？過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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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心點！迷糊！」瘋子小聲喊著他的綽號，「期末報告佔這門課總成績百分之五十，份量很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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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尹明思沒好氣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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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講師正在說明這門課最後一項作業的評分標準。這份期末報告是分組型作業，組員的人數上限是四人，他們寢室正好可以湊成一組，交一份報告。不過瘋子和狂人這兩個傢伙向來是只出點子不動手，阿呆則多半會因方昭的事情分心，到時候寫報告的差使恐怕會落在他一個人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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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不高興！迷糊！」狂人伸手拍拍他的背，「感情這種事要緣分，況且阿呆這傢伙也太不爭氣了！這年頭哪有靠室友來追女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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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瘋子在一旁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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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講師宣佈下課，教室裡登時鬧轟轟地一片，因為謠傳中的點名並未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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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明思朝阿呆那邊看了一眼，跟在瘋子和狂人身後迅速走出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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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阿呆叫住了方昭，看來自己剛才是白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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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教室外的走廊邊停下，開始討論期末報告的主題。這只是打發時間，他們其實是在等阿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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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阿呆沒等到，方昭反而先出現了，還走過來朝他手裡塞了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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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可以讀一讀楞嚴經。」方昭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略過瘋子和狂人，停在他臉上，「楞嚴經是一部很特殊的佛教經典；佛教有正法、像法和末法三個時期。正法時期指的是釋迦牟尼佛在世的時代，像法時期指的是他涅槃之後，至於歷史上常被白蓮教或其它宗教拿來當惑眾藉口的末法時期……」方昭指指他手上的書，「根據『法滅盡經』上的記載，如果楞嚴經消失了，末法時期就開始了，因為楞嚴經就像面照妖鏡，把那些修行未成，墮入魔道的魔人全給指了出來。魔要滅佛，第一個就得毀掉楞嚴經。佛教界有傳言說楞嚴經是最晚傳入中國的一部佛經，也會是最早消失的一部。我們能讀到這部經是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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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明思愣柯柯地看看方昭，再低頭瞧瞧手中加了白話注釋的楞嚴經，心裡茫然想著︰「學妹怎麼會跑來這裡跟我說這個？阿呆呢？阿呆跑到哪裡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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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越過方昭頭頂，開始在教室附近尋找阿呆，沒想到狂人突然把他朝方昭面前一推，笑瞇瞇地說︰「學妹是選楞嚴經做期末報告的主題吧？你可以和尹明思同組一起寫啊！我們把他交給你，你來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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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狂人的神情和口吻太過曖昧，方昭臉上驀地一紅，低聲說了句︰「我只是建議學長看看楞嚴經。」然後就轉身快步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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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和瘋子互望一眼，開始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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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明思正奇怪這對「瘋狂二人組」在笑什麼？轉眼卻見阿呆一臉落寞地出現在教室門口，連忙在大笑不止的兩人肩上各捶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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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瘋子揉著肩膀哼哼唧唧地抱怨︰「我說迷糊啊！你這學期跑去學校國術社學的到底是不是太極拳啊？你該不會把少林拳誤認成是太極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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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迷糊到那種程度！」尹明思氣得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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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難說。」瘋子誇張地搖著頭，「太極拳講求的是以柔剋剛、借力使力。可是你小子的拳頭卻愈來愈硬，怎麼看都像外家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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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他太極拳沒學好的關係。」狂人慢條斯理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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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管我的太極拳了！」尹明思朝阿呆努努嘴，壓低聲音問︰「現在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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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子攤了攤手，聳聳肩。狂人卻大步走上前一把勾住阿呆的脖子，一面把阿呆帶過來一面說︰「阿呆啊！天涯何處無芳草？那個『撲克牌臉』學妹不甩你就算了！憑你這副長相，隨手一招就能找來一打更正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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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呆咕噥︰「她不是『撲克牌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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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不是『撲克牌臉』！」狂人的口吻聽起來十足像是在哄小孩，「她是一臉正氣，讓人一見便肅然起敬！像她那種人，還是配咱們的迷糊比較好，你一個傻不嚨咚的書呆子，哪能罩得住這麼悍的妞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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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胡說八道了！」尹明思忍著沒伸手再給狂人一拳，只轉頭問阿呆，「學妹對你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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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什麼都沒說！」阿呆苦笑，「我說我有事要跟她講，她說好，但是請我等一下。然後她在教室門口追上老師問問題，等老師走了以後，她又不知道看見了什麼人，急急忙忙地從書包裡掏出一本書就跑出教室。然後，她就沒再回來。」阿呆長歎了一口氣，「我剛才從教室窗口看見她走出了校門，她根本就忘了我還在教室裡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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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妹怎麼也這麼迷糊！」尹明思嘴裡抱怨，心裡卻突然想起方昭剛才塞到自己手裡的楞嚴經。「你說學妹看到的人其實是我們。」他指指自己、瘋子和狂人，「她剛才把這本書塞給我，建議我們用楞嚴經做期末報告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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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阿呆話沒說完便停下來呆看著尹明思，眼神中透著股特殊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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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啦？」尹明思轉頭看看瘋子和狂人，這兩個傢伙的表情也很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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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啊！」狂人率先開口，「咱們這一掛四個人，平常上課都坐在一起，學妹為何單單跑過來把書塞到你手上，卻不把書交給正在等她的阿呆、我、或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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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說啊！」瘋子接口，「而且她剛才講話的時候眼睛就只盯著你，我和狂人在她眼裡像是這個！」說完伸手拍了拍走廊旁的水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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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明思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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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昭剛才對他說話時那種略帶嬌羞的神情，他這學期好像還真沒見過！她該不會是弄錯了對象，把他這個一直在旁邊幫忙牽線、搭訕的配角當成了主角，反倒把阿呆這個真正的主角給忽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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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想方昭剛剛才表現出來的「迷糊屬性」，尹明思登時驚出一頭熱汗。他看著阿呆，口中胡亂掰了個理由，「也許……也許是因為學妹曉得我是咱們寢室的室長，所以才把書交給我吧？」說完狠狠瞪了瘋子和狂人一眼，警告他們別亂說話，然後安慰阿呆，「我猜學妹多半是害羞所以先跑掉了，晚上我們再去女生宿舍找她？哦！我是說你……你去女生宿舍找她？呃……帶一把花，或者……或者學妹最喜歡吃的那種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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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呆低頭看著他手中的楞嚴經，歎了口氣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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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就去把書還給學妹！」尹明思立刻說，然後拔腳就往校門口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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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啊！可別把芳心暗許的小學妹傷得太深唷！」瘋子在他背後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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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不對！」狂人大聲接口，「是別把芳心暗許的小學妹弄得更加意亂情迷，打定主意非君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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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明思回頭朝他們比了一個罵人的手勢，然後急急衝出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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