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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短篇-返家

返家,短短三個小時的路程,對我來說卻格外困難。三年前,在與家人大吵一架後,那個家,我就不曾再回去過。

「今年中秋連假有什麼計畫嗎?」姿綺靠近我的辦公桌,拿了一顆廠商送的月餅放到我桌上。

「沒有,大概就是大睡三天。」我搖搖頭,沒什麼想法。

「妳老家不是在彰化嗎?不打算回去過節?」姿綺好奇的開口問。

「沒有耶!」我搖頭,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姿綺想再追問,我的手機似乎與我心有靈犀,此時正好來了一通電話解救了我。

「我先接電話!」我略帶歉意的看著她說,趕緊接起電話。

姿綺點點頭,離開我的座位,繼續拿著廠商送的月餅發給其他同事。

「阿嬤摔倒住院了,現在在加護病房。」電話那頭簡短的說著,幾秒鐘,幾句話,讓我瞬間心情掉到谷底。

阿嬤算是我最親近的人,國小的時候,爸媽為了生活到台北打拼,因為沒時間照顧我,把我丟回老家交由阿嬤照顧。

「我要跟你們去台北!!」我哭喊著,拉著媽媽的衣角,我像是被人拋棄的孩子,獨自被遺留在彰化老家,那個又破又舊的三合院。

「卓唯寧!妳再這樣媽媽就真的不要妳了喔!」媽媽因為我的無理取鬧變得沒有耐心,脾氣也跟著暴躁了起來。

「小孩子,難免會這樣啦!再給她一點時間習慣一下就好了。」小嬸開口,拍了拍我的肩膀。

「阿寧,乖吼!阿嬤等一下帶妳去買糖果。」阿嬤用她慣性的台灣國語哄著我,而我腦子裡想的全是自己要被爸媽丟下的念頭,生氣的推了阿嬤一把。

「妳這小孩怎麼這麼壞!」媽媽見我推了阿嬤,隨手就拿起掛在中庭的衣架往我身上猛抽。

我的哭喊並沒有為自己帶來任何可以挽留父母的機會,反倒讓自己身上多了幾道瘀青。

「跟爸爸媽媽說再見~」小嬸拉著我,指著坐上貨車的爸媽。

「不要!!我最討厭爸爸媽媽了!」我哭著轉身跑進屋子裡,對!我最討厭爸媽了!

在台北打拼的爸媽,鮮少時間回彰化,我也習慣了沒有爸媽陪伴的日子,我的家長座談會總是阿嬤出席,阿嬤不識字,卻很努力的想要扮演好家長的角色,因為小叔小嬸晚上都要去擺夜市,下午四五點,他們就會準備出門去夜市擺攤,我的聯絡簿簽名大都是阿嬤歪歪斜斜的簽名。

「卓唯寧,出來玩!」隔壁的鄰居是一個大我三歲的姊姊,總是拉著我到處去玩,也因為她,我才開始慢慢接受要在彰化生活的日子。

「阿嬤,我要跟蔣怡君出去玩了。」我跑到中庭,牽著我的腳踏車對坐在屋子裡打瞌睡的阿嬤大喊。

「卡細聲啦!等一下吵醒弟弟。」阿嬤拍了拍躺在搖籃裡剛出生沒多久的堂弟,這才點點頭允諾我出門去玩。

蔣怡君總是帶著我到處去,去溪邊抓魚,去橋下控窯,要不然就是去她家打電動,日子一天一天的過,我上了國中,蔣怡君上了高中,我突然覺得穿上高中制服的蔣怡君變得好成熟,她的頭髮漸漸的留長了,紮起馬尾的她變得很有魅力,住在她家隔壁的我,總是能看見一些男孩子在她家外面徘徊,偷塞情書到她家的信箱。

「妳在偷看什麼?」阿嬤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後傳來,嚇了我一大跳。

「吼!阿嬤~妳嚇死我了!」我拍著自己的胸口,想平靜劇烈跳動的心臟。

「我才要被妳嚇死,妳躲在門口像小偷一樣,我差點要拿棍子打妳吶!」阿嬤誇張的說,順著我剛才偷看的方向看去「阿妳剛才是在偷看什麼?」

「沒什麼啦!」我緊張的否認,趕緊逃回房間裡。

我躲在棉被裡,腦子裡想的全是剛才在蔣怡君她家門口徘徊的男生,這是第幾個了?第五個?不對不對!應該是第六個……我細數著蔣怡君的愛慕者,覺得有些吃味,那時候的我,還不懂得愛情。

真正察覺自己心意,是自己國三要升高中那年暑假,蔣怡君考上了彰師大,因為離家近,所以她還是住家裡每天通勤,那時候她買了一台新的機車,我直喊著要蔣怡君帶我去兜風,那天我坐在機車後座,抱著蔣怡君的腰際,覺得她離我好近好近,鼻息間都是她身上的香味,我感受到自己猛烈跳動的心臟,有種隨時都會竄出的錯覺,我一手環著蔣怡君的腰,另一手緊抓著自己隨時都會離家出走的心臟,深怕一個不注意我的心臟就真的飛出去。

「妳要好好抓著我啊!等一下摔車怎麼辦?」蔣怡君停紅燈的時候,稍微側過身抓著我的手環在她的腰上,她的掌心好暖好暖。

「怎麼辦?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妳了!」我本打算在心裡說的話,不小心脫口而出,自己環在她腰際的雙手忍不住收緊了些,死定了!我怎麼會說出來?!

這一路,我不敢再說話,而蔣怡君也沒出聲,她就這樣騎著機車到彰化市區後,又繞回家,直到她的機車停到家門口,我跳下機車,踉蹌了幾步,蔣怡君伸出手抓著我的手腕。

「謝……謝謝,我先回家了!」我尷尬的不敢抬頭,現在的我只想趕快逃回家。

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蔣怡君到底有沒有聽見我那句無心的告白。

自己暗戀蔣怡君的事情就這樣一直埋在我心裡頭,高三那年,我努力的考上了台北的大學,因為我還是想北上與爸媽一起生活,而那年,爸爸開的工廠卻因為客戶惡意倒閉,連帶著要給廠商的貨款付不出來,最後只好收掉工廠,回彰化跟小叔小嬸一起跑夜市擺攤,而我又像是沒人要的孩子一樣,獨自北上一個人生活。

上台北念書之前,阿嬤還含著淚私下塞了一個紅包給我,上車前,我強忍著眼淚跟阿嬤說再見,一直到客運發動車子,我才緊握著阿嬤給我的紅包在車上嚎啕大哭,我這才驚覺自己有多麼過分,我無時無刻想逃離那個破舊的三合院,想逃離那個對我最好的阿嬤,而此時此刻,我只想留在彰化陪阿嬤一起生活。

到台北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電話跟阿嬤報平安,我一聽到阿嬤的聲音又開始落淚,我在宿舍裡哭的泣不成聲,直喊著很想阿嬤,阿嬤用她有些沙啞的嗓音說「憨孫!想回家,隨時都可以回家。」

在台北的日子越來越長,漸漸的回家的次數也越變越少,我在大三那年談了人生中的第一場戀愛,同校的一個大四學姊對我照顧的無微不至,讓我想起了蔣怡君,當學姊跟我說她喜歡我,想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似乎沒有思考,一口就答應了學姊的請求。

我跟學姊同住在一間小套房裡,當然我跟學姊交往的事情很快就讓家裡的人知道,為了這件事情,我還跟爸媽大吵了一架,也因為這件事,我就不曾再回家,直到中秋前夕,我接到了堂弟打給我的電話,說阿嬤摔倒住院,現在正在加護病房,讓我回家一趟。

「阿嬤呢?」我人一到醫院,就緊張的問。

「妳這個不孝女還有臉回來?」媽媽一見到我,一巴掌就呼了過來。

「好了啦!這裡是醫院,妳能不能冷靜一點。」爸見狀趕緊攔住媽。

「阿嬤現在還在昏迷,醫生說,今晚是危險期,能不能撐過這一關,就要看阿嬤能不能撐過今晚了!」小嬸哽咽的說。

我在加護病房外坐了一個下午,直到開放探病時間,這才穿著防護衣進到加護病房裡頭,我走到病床旁,看著虛弱的阿嬤躺在病床上,我緊緊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說「阿嬤~我回來看妳了!這幾年妳過的好不好?」

眼淚一滴滴的滑落,我彷彿看見阿嬤坐在三合院的中庭,搖著扇子等著我回家的落寞神情,「阿嬤~我回來了!妳醒一醒好不好?拜託妳醒來看我一眼!」我哭著低吼,只求阿嬤能醒來看我一眼。

小嬸拉著我走出加護病房外,正巧碰上了也想來探望阿嬤的蔣怡君。

「小君,妳來的正好,妳幫我載阿寧回去好不好?先讓她回家休息一下…」小嬸拖蔣怡君載我回去。

蔣怡君點頭允諾,拉著我到她停機車的地方,還是那台她剛上大學買的機車,她把安全帽遞到我的手上,我也顧不得自己在蔣怡君面前到底還有沒有形象可言,回家的路上,我把自己的臉埋進蔣怡君的後背放聲大哭。

「妳還好嗎?」到家後,蔣怡君任由我這樣在她背上大哭,直到我哭累了,沒聲了她才開口。

「對不起……妳衣服濕了,妳進去換下來,我洗乾淨了再還妳。」我吸了吸鼻子,看著多年不見的蔣怡君,心裡頭浮起一絲悸動,多年不見,她變的又更漂亮了些。

「沒關係啦!妳先進去休息吧,明天我下班再接妳去醫院看阿嬤。」蔣怡君溫溫的說著,她用自己的手指替我擦掉眼角的淚時,心裡的那股悸動彷彿回到那年,蔣怡君騎著機車載著我去彰化市區繞的那晚。

傍晚時刻,爸媽還有小叔小嬸因為要擺夜市,所以讓堂弟在醫院留守。

「阿寧,阿凱晚上會留在醫院,晚一點才回來,妳今天晚上就隨便吃一吃,我跟妳爸爸媽媽,要先去夜市擺攤,妳門窗記得關好,知道嗎?」小嬸溫柔的交代著,而母親卻像是視而不見,直接略過我身旁。

「叔叔~」突然蔣怡君的聲音在三合院的中庭傳進屋裡。

「我媽說晚上剩阿寧一個女孩子在家裡,看要不要來我們家吃飯,順便在我們家過夜。」蔣怡君一邊說,我鼻息間似乎能聞到隔壁蔣媽炒菜的香味。

「也好,不然讓阿寧今天過去老蔣那邊好了~」爸爸點點頭,推著我走到屋子外,小聲的在我耳邊說「今天妳媽說的那些話不要在意,她在氣頭上才會這樣講,妳能回來她其實很高興,今天妳先跟小君去老蔣那裡過夜,我也比較放心。」

「爸~~」聽爸這麼一說,我瞬間紅了眼眶,我本以為這個家除了阿嬤之外,已經沒有任何人歡迎我。

午夜時刻,我跟蔣怡君躺在床上,望著蔣怡君房間裡的擺設,這一切就像是從來沒有變過,連我暗戀她的心,似乎也從來沒有變過。

「認床嗎?」蔣怡君的聲音從我耳後傳來。

我翻了個身,正巧對上蔣怡君的雙眸,昏暗的房裡,她的臉龐卻格外的清晰。

「沒有,只是擔心阿嬤,所以睡不著。」我搖搖頭。

「這幾年在台北過的好嗎?」蔣怡君突然換了話題。

「還好,就那樣。妳呢?我聽阿凱說妳現在在國中當老師?」我想像著蔣怡君在講台上教課的樣子。

「對阿!原來妳還有在關心我,我以為妳不理我了。」蔣怡君開著玩笑,雙眸漾起的笑意撞進我眼裡,在我心裡掀起一陣波瀾。

「我哪有不理妳?我就……跟我媽吵了一架……而已啊!」我說的有些心虛,總覺得自己跟學姊交往的事情,一定會傳進蔣怡君耳裡。

「那……妳跟妳女朋友……還有在一起嗎?」蔣怡君開口,看吧!!我就說這件事情一定會傳進她耳裡。

「沒有了啦!學姊畢業後沒多久,我們就分手了,她要回老家幫忙,遠距離戀愛太辛苦了!」我故作鎮定的回應。

「那妳現在……有對象嗎?」蔣怡君接著問。

「欸!蔣怡君,妳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八卦?妳該不會是我媽派來試探我的間諜吧?」我瞪著蔣怡君的臉看。

「我哪有這麼無聊?」蔣怡君翻了個身,望著天花板又接著問「所以妳現在有交往的對象嗎?」

「沒有!」我翻了個白眼,總覺得只有蔣怡君問我很不公平,「那妳呢?現在有男朋友嗎?」

「沒有,我跟妳一樣,喜歡女孩子。」蔣怡君話一說完,我覺得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那……那妳有女朋友嗎?」我試探性的問。

「沒有。」蔣怡君回的很簡短,就這樣,那晚,我們兩人沒有都沒有再說話。

隔天一早,我回家準備要去醫院時,阿凱打電話回家,說阿嬤醒了,我高興得直跳腳,跟著爸媽他們一起到了醫院。

「阿嬤!我來看妳了!」我一進到病房,立刻握住阿嬤的手。

阿嬤點點頭,似乎因為剛醒過來,還有些虛弱。

「阿嬤!對不起……我都沒有回來看妳!」我哭著握著阿嬤的手說,心裡的愧疚感不斷湧出。

阿嬤有些虛弱的動了動嘴,我將自己的耳朵靠近阿嬤的嘴邊,聽見阿嬤用氣聲對我說「憨孫,想回家,隨時都可以回家。」

阿嬤那一句,想回家,隨時都可以回家,讓我在病房徹底放聲大哭,阿嬤依舊是那個最疼愛我的阿嬤,永遠在三合院中庭,坐在凳子上等著我回家的阿嬤。

「阿嬤!我會辭掉台北的工作,搬回彰化跟妳一起住,如果有人要趕我出去,妳要保護我,知道嗎?」我哽咽的說,還偷偷看了一眼媽媽,只見媽媽也是眼角含著淚,對我點點頭,允諾讓我回家。

阿嬤醒來這件事情,我馬上告訴蔣怡君,她在電話裡頭也高興的歡呼,我知道她是真心的替阿嬤高興。

醫院讓阿嬤在中秋那天出院,只是交代著阿嬤身體還有些虛弱,要多注意,辦好出院手續後,大家一起回到了三合院,而蔣怡君似乎老早就在那等我,一見到我回家,立刻在圍牆邊大喊我的名字。

「幹嘛?」我走到圍牆外,看著蔣怡君的笑顏。

「今天要不要來我們家烤肉?剛好慶祝阿嬤出院。」蔣怡君穿著短袖熱褲,臉上還帶著一絲紅暈。

「好啊!」我點頭答應,的確很久沒烤肉了。

接近傍晚時刻,蔣怡君拉著我家裡附近的橋下走走,說升火那些事情交給她哥哥跟阿凱處理就行。

「阿嬤出院了,妳是不是又要回台北了?」蔣怡君低著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對,這個連假結束,會回去……」我本要跟蔣怡君說要回去台北把工作辭掉的事情,但我話還沒說完,就讓蔣怡君給打斷。

「那個……」蔣怡君突然放大音量打斷我,又立刻低下頭吞吞吐吐的說「………」

「妳說什麼?」我沒聽清蔣怡君的話,將自己的耳朵靠近,想聽清楚些。

「我喜歡妳,妳要不要試著跟我交往?」蔣怡君突然抬起了頭,這直白的告白可讓我慌了手腳。

「妳……妳說什麼?」我退了幾步,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妳曾經說過,妳好像喜歡上我,如果可以,我想讓妳真的喜歡上我。」蔣怡君一臉正經的說。

「所以那句話妳真的聽到了?!」我突然想起她買新機車的那晚,我脫口而出的告白,這傢伙也太會裝蒜了吧?!

蔣怡君點點頭,又接著說「如果妳覺得遠距離戀愛太辛苦的話,我每個星期都北上找妳!」

咚!我突然覺得心臟被人狠狠的敲了一下。

「不用每個星期北上了……」我含著淚說。

「那……要不我去考台北的教師職缺吧?」蔣怡君緊張的說,以為我要拒絕她。

我搖搖頭,抓著蔣怡君的衣服將她拉近自己,親了她一口後接著說「我要把台北的工作辭掉搬回彰化了,以後妳在彰化陪我就好。」

我花了三年,終於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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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各位~

雖然遲了一天,還是祝各位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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