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 04 —

      (這個夢很奇怪……)

      視線遍及處是一片五顏六色。白的,紅的,藍的,綠的,還有許多自己叫不出名字的顏色混在一起。

      當黃奇楠緩過意識後,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奇妙的色彩饗宴,彷彿自己曾看過的極光(的照片)一般,只覺悠悠天地間只剩下自己一人,實難以用言語形容那種造化之壯闊和神秘。極光緩緩平移、彼此交織,不知過了多久,才又緩緩褪去,徒留下一大片漆黑,黑暗中有點點螢光閃爍,猶如星辰,他感覺自己置身在外太空,腳踩不著地,身軀在空中漂浮無法翻身。

      (唔嗯,雖然夢境本來就很難用邏輯和道理來解釋,但真的很奇怪。)

      而後,場景一換,太陽重新升在高空中,照著大地,但他難以控制自己的身體,仍飄在空中。環視四周,是一片綠油油的丘陵,林木蓊鬱的,微風吹過便掀起一道綠浪,好不壯哉,一群長著大角的梅花鹿站在草地上,忽地鼻頭猛然抽動,一齊盯著遠處,順著他們的視線往前,則是遠方十來個赤足奔跑著的男人,看起來都是13、14歲左右的少年,他們穿了一身暗褐色的粗麻衣,手臂跟脖子都環了紅色或灰色的陶環,大多數人的右手都抓著一把竹標槍,少數幾個則手持獵弓,中間還有一頭獵犬不停穿梭奔跑吠叫。

      (這是在狩獵?這群怎看起來那麼像原始人?喂!我在這,你們都看不見我嗎?我在這啊!喂!)

      這群人從林間穿過,驚起幾隻飛鳥。

      其中一個披著髮的少年一馬當先在前頭領著,見著梅花鹿群,眼露笑意,手指湊到嘴邊立即吹了聲口哨,所有人聽著都散開了,遠遠地靠了上去,形成一個鬆散而巨大的圓。

      鹿群約莫是察覺到危險,呦呦叫了幾聲,轉過身子朝相反的方向奔去,跑了幾步卻遇到其他少年,只好又退後幾步,那頭獵犬面露兇光,獠牙外露,不時驅趕著鹿群,人犬合力慢慢收縮著狩獵的圓,將鹿群趕到正中央。少年們歡欣鼓舞地慢慢上前,不知是誰先開始投出了標槍,標槍和弓箭密密麻麻地朝鹿群射去,好幾頭梅花鹿脖子被標槍穿過,頓時不支倒在草地上。

      偶有一兩頭僥倖未被射中要害的也沒成功逃脫。黃奇楠眼睜睜看著一頭梅花鹿東奔西竄,但倒鉤設計的槍頭仍緊緊扣在身上,僅槍身脫落,那頭鹿試圖拖著槍身和繩子跳躍,不一會兒就卡在草叢動彈不得,只得垂頭喪氣準備迎接自己的悲慘結局。

      (不要吧,好歹放過一兩隻都好,你們這樣全殺掉不是太殘酷了嗎?這個夢也太重口味了,看來碩論給我的壓力真的很大。)

      狩獵時間大概不超過10分鐘,最後以一位少年手持匕首斬下鹿頭、流了一地的鹿血作結。身為受過現代文化洗禮的都市人,黃奇楠從未見過這麼野蠻的場景,到後只能用是一隻手半遮著眼看完這一切。

      少年們看起來是第一次有如此豐碩的收穫,紛紛手足舞蹈起來,本以為這個夢就此結束的時候,事情的發展卻在此赫然出現了轉折。

      先是其中兩個少年在抬起獵物屍體時不慎碰撞了一下,起了口角,沒過多久爭執便升級了,兩人抽出腰際別著的匕首朝彼此威嚇,奇怪的是其他少年也不勸阻二人,反而彼此抱成兩團對抗著。那頭獵犬似是感覺到氣氛的詭譎,不停朝兩群少年吠叫,想勸主人們冷靜,卻沒得到任何人的理會。很快地,少年們動真格地打在一起,死傷無數,人血蓋過了鹿血,滋潤了大地。

      獵犬用頭去撞了撞主人們,又用身子去磨蹭他們,都沒得到回應,牠的叫聲顯得很淒涼。

      (怎、怎麼回事?這轉折也太大了吧?)

      黃奇楠還未反應過來,忽地一個巨大的黑影從眾人頭頂悄悄籠罩而下。

      陣陣灼體熱浪襲來。

      以黑影為中心,原本還綠茵芳菲的丘陵頓時以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變黃,枯萎的範圍持續向外擴散,而最中心處則呈現烤焦般的深褐色。

      只見一頭似馬似鹿又似龍、體態優美的巨大野獸慢慢降下,枯草被牠降落的氣浪沖過,沙沙作響。

      這頭野獸身上披滿了鱗片,背有五彩毛紋,股間垂下一條柔軟牛尾似的尾巴,渾身有種說不出的氣勢。牠抖了抖身子,身上冒著火和煙霧,輕輕踏過少年和鹿群的屍體,蹄過火生,一瞬間屍體便連帶著枯草化為灰燼,伴著飛灰在空中飄散。到這時,黃奇楠才發現牠有著一雙漠然而滄桑的眼神,像是見過許多世事,不再為生命的脆弱而感到絲毫感傷。

      獵犬驚恐地朝牠吠叫幾聲。

      麒麟瞅了牠一眼,獵犬身上便忽然冒出火焰,隨即化為黑灰。

      (看起來像是傳說中的麒麟,但,怎麼給人的感覺一點都不像是不忍傷害人畜的仁獸?反而給人一種極其冷漠殘酷的印象。)

      這頭麒麟悠悠長嘯,聲音似獅吼,雄壯而帶點啞聲。

      牠剛叫完,便有一隻隻松鼠般的生物從枯草堆中躍起,帶著一團火焰跳到牠身上,不一會兒便消弭無蹤。麒麟垂著眼,表情看起來十分舒泰,像是那一隻隻小松鼠滋潤了牠的身心靈。

      場景到此定格,彷彿時間的河流不再流逝。

      「那便是熱靈。」

      一道稚嫩的女聲突如其來地在黃奇楠背後響起。

      冷不防地,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但無論他怎麼轉身都尋不著人影,緊接著那聲音又道:「別費心思了,在這裡你是看不到我的,黃奇楠,黃先生。」奇怪的是,她的聲音裡還透著一絲無奈,聽起來像對他很熟悉似的。

      (這女生怎會知道我是誰?)

      「好了,我不只知道你的名字,還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但現在我可沒時間跟你一一解釋。」女聲像在唸台詞一般地道:「你只需要知道你剛剛看到的是一場四千年前的災禍,而這幕慘狀很快地就會在現世重演。」

      「我不懂,什麼慘狀?四千年前的事情跟現代有什麼關聯?跟我又有什麼關聯?」

      「熱靈現,戰端起,方才只是熱靈引起的眾多爭端之一。麒麟颶出世帶來的熱靈,除了大幅影響全球暖化之外,還會讓凡人心生煩躁兇惡之情,從此易起干戈、殺伐不斷,現世進而將陷入動盪不安的戰亂中。」

      (這……「全球暖化」這四個字,還真是讓人出戲。啊!她聽得到我想什麼,我可不能再亂想了。)

      「可以吃素救地球嗎?」黃奇楠試圖開個玩笑讓氣氛緩和。

      對方完全不理會他。

      「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話,應該會發現最近的氣候異常炎熱,不相識的路人砍殺彼此的新聞頻傳,這一切的幕後真兇就是麒麟颶。」

      「麒麟颶是指剛剛那頭麒麟嗎?」

      「沒錯,嚴格來說,麒麟跟麒麟颶是不同的,前者是祥獸,後者則是台灣本土誕生的大妖,《臺灣縣志》曾記載:『狂飆怒號,轉覺灼體,瘋過後,木葉焦萎如爇,俗謂之麒麟颶,云風中有火,殊可詫異。』但那充其量只是遺留的熱靈作祟而已,起不了什麼大風浪,真正的麒麟颶早已在四千年前因誘發人間戰亂的名義而被捕下獄,判處神風削骨之極刑,人間重新回到和平,嗯,本應如此的——」

      「這樣說起來,是出了什麼差錯嗎?」

      黃奇楠聽見女子深深嘆了一口氣的聲音。

      「出的差錯可大了,總之麒麟颶逃獄了,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其他你可以不用深究。」女子沒正面說明到底是什麼原因,只是繼續道:「你——黃先生——的任務就是消滅現世的熱靈,捕回從冰獄逃離的麒麟颶。」

      黃奇楠眨了眨眼睛,試圖轉頭往後看。

      「不用看了,我就是在跟你說話,剛剛不是還叫了你的名字嗎?」

      「呃,那我拒絕。」

      「為什麼!」

      「即使是在夢裡面,這種莫名的要求也請恕我拒絕,」黃奇楠說:「我本來就不是一個熱心的人,何況該寫的碩論八字都沒一撇,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拿到碩士學位畢業,而不是處理全球暖化。若妳說的不假,像麒麟颶這種大妖逃獄自會有負責的人或神去捉拿,不是嗎?妳剛剛說到『下獄』跟『判刑』,表示相較於現世,『妳們那裡』有個架構完整的組織,依循一定的章程行事,怎麼可能隨便亂指派個凡人任務就了結。」

      「我們當然有專責的人,你的任務就是協助白沉香——方才那位英勇救人的英氣女子。」

      「別了吧,至少找一些論文已經寫到第三章的人,我就認識一個這樣的人,他叫周小盤,人又聰明、體能又好,最適合了。」

      「什麼碩論,人的一生可不能只侷限在這種小事情上。相較之下,你被指派的任務更稱得上是人生的畢業論文呢。」

      「這種話妳先去跟我的指導教授說吧,如果他同意可以這樣讓我畢業,我再來做不遲。」

      女子頓時語塞。

      「黃先生,人的一生可不是只有陽間而已,」她換了商量的語氣,繼續說服黃奇楠:「死後才是真正的開始,你若破了這種大案,履歷可添上重重的一筆,死後還怕不好找工作嗎?否則你還得在陰間打工實習數十年,才能盼來一個好的投胎機會。」

      「我如果沒畢業,陽間的工作也不好找了,誰顧得上陰間的工作啊!」

      女聲變得有些氣急敗壞,「算了,時間快不夠了,你這人真不識相。這個活你是要也得接,不要也得接,由不得你選擇。」

     

      黃奇楠還來不及問她這話的意思。

      時間開始流逝,麒麟颶重新睜開眼,視線掃過周遭,在自己身上停頓,黃奇楠發誓他看見對方眼裡的輕蔑,片刻後,一道滄桑男聲在他耳旁響起:「可悲的螻蟻,你偷窺我是為了什麼?嗯?」那聲音潛藏的殘酷令黃奇楠聽了不禁全身爬滿雞皮疙瘩。

      對方「哼」了聲,下一秒他便被逐出那個荒誕的夢境。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