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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之塔:01. 初遇

     

     

      一片無止盡的黑暗。

      她知道這裡是席爾雷斯帝國為她設置的專門房間。

      全面全套的隔音設備、完善的衛浴系統、足夠延續生命的食物補給,甚至還有遊樂用的器材跟機械設備,日常生活用品可以說是一應具全。

      對於一個置身於戰爭的時代,這是一個在享受不過的生活。

      但即使身處如此完美環境,她寧可自己回到以前那個不大、甚至天花板只用茅草搭成的小小房子——那簡陋的茅草屋是她的「家」。

      她什麼也不想看、什麼也不想聽。

      因為人類總是這樣,總是用各種理由剝奪他人的自由。明明自己什麼錯也沒有,就只因為這該死的聲音,而必須被關在這種無聲世界。

      當然,她知道她的聲音會帶給這個世界傷害,但人與人溝通的方式有很多種。

      她願意回到住在那茅草屋的時期,每天拿著小筆記簿,用它代替自己的聲音來跟她的母親和朋友來交談。

      以往每個微不足道的細節都成為一種奢侈的想念。

      那清脆的鳥鳴、蔚藍廣闊的天空、和朋友在樹林裡奔跑時,被漸起的草香味、甚至是弟弟那討厭的吵鬧聲……更想念母親,那溫柔的眼睛。

      她不由得恨起這個世界。

      為什麼、為什麼如此的不公平!

      隨著日子流逝,她曾試著哭鬧、摔壞一切她眼睛所看到的東西、甚至自殺過。即使用盡各種方式尋死,但再次睜開眼,她依舊是躺在那純白的房間。

      純白的令人絕望。

      然後她拒絕一切,就這樣縮在角落什麼也不想看,所以她把房間的燈關了。

      黑暗,似乎會將她吞噬,並慢慢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這麼想。

      然後直到下次門開啟時出現的光和那腳步聲。

      她就知道她又得,為這個世界獻唱一首死亡的安眠曲。

      -

      這次,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房間的門才又打了開來。

      習慣黑暗的雙眼和長時間處於無聲世界的耳朵非常敏感,幾乎是再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她就察覺到了。

      但她完全不想抬頭,繼續把頭埋在雙腿之間,就像個封閉的閘門,拒絕外界的一切。

      這次的來人似乎有所不同,通常都只有兩個腳步聲,而這次卻有四個。

      其中一個腳步聲如預料中靠近自己,另外幾個卻罕見打開房內的燈。

      「小姑娘妳還好嗎?」出乎意料之外,一個溫和的男聲在她頭頂上響起。

      可能是好奇使然,她順著聲音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沒有被頭盔面罩覆蓋的火紅眼眸。

      她不禁察覺今天來訪的人似乎不是以往常見的軍人。

      他的眼眸像是焚燒黑暗的烈焰,但卻沒有一絲燙人的灼熱,而是蘊含著如同燭光般真誠的溫柔與不捨。

      ——像是紅寶石一樣。

      她這麼想,就像是被那雙燄紅所迷惑,讓她忘記平時她絕不會錯過的攻擊好時機。

      出聲的紅眼男人有著清秀的書生面孔,暖棕色的短髮如上等馬匹的鬃毛,柔順地披在腦後,嘴角持續揚起的溫柔弧度像是冬日中和煦的暖陽。

      他身上穿著她從沒看過的衣服,衣服上有些地方畫了些圖騰。

      圖騰與母親之前給她看過的大賢者徽章上的圖案很像,時間久遠,她有點記不清楚圖騰的細樣,她只記得那個徽章似乎是去世的父親所留下的。

      而在紅眼男人身後不遠處的門旁還站著一個銀色長髮的男人,銀髮男人嘴上叼著菸,嗆人的味道讓她有些不適應。

      不同於溫柔的紅眼男人,銀髮男人面孔粗曠,眉宇之間有股傲氣,銀白的髮如在月光下被映照的雪,散落在他麥色的胸膛上。

      銀髮男人蒼藍的鷹眼冷冽地望向女孩,他像隻慵懶的貓般靠在門旁牆壁上對她打量。

      女孩這才驚覺因為平時軍人們來見她都是戴著隔音頭盔,所以已經好久沒有直視過人類的臉。

      「那麼獵日先生,請您慢慢調查。」帶著隔音頭盔的兩個執勤軍人對著銀髮男人說完,正要退出房外,就被喚為「獵日」的銀髮男人攔阻。

      「……欸,你。」

      獵日聲音透過訪客用的耳掛式對講機傳進軍人的隔音頭盔裡,語態慵懶的叫住剛剛說話的執勤軍人。

      「手。」獵日朝對方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伸出手。

      執勤軍人雖然疑惑,「是,先生?」但還是伸出了手。

      獵日抓住對方伸出的手掌,吐菸,然後將菸燙再軍人的手掌上,「調查?   她是人可不是物品阿。」

      在打量過眼前年幼女孩的狀態後,她充滿毆打傷痕的四肢讓獵日心中隱隱燃起怒火。

      值勤軍人因為刺骨的灼燙感急於將手抽回,卻發現男子的力量異常強大。

      「真受不了你們這些軍方的走狗。」獵日露出輕蔑的笑容,「我是有聽過當兵當久了會變笨這個說法,但沒想到還可以扭轉判斷人和物品的能力。」

      「夠了,獵日。別再這裡鬧事。」聽見傳入耳機裡的獵日話語,紅眼男子出聲制止。

      男子右手劃出一道像是音樂指揮家下令停止奏樂的弧度後握住拳頭,獵日手上原本還閃爍紅色火光的菸隨著男子動作完全熄滅,奇怪的是竟然連餘菸都沒有飄出。

      「怎麼?烏克連,你的女性至上主義到哪去了?」獵日聳肩,放開執勤軍的手,對著烏克連笑笑。

      「相信我,我還是鍾愛女性的。」看著執勤軍人簡直是用逃的跑出門外。

      不想被軍方聽到接下來的話,烏克連放開按住耳掛式對講機發聲鍵的手,並拿下不知道為何被軍方強制戴上的隔音耳機,接著開口。

      「雖然我也想把這軍營塔台給轟翻,但是現在我們還在營內,還是小心為妙。」看著執勤軍人離去的方向,總是帶著微笑的親切臉孔似乎泛著寒意。

      看見對方拿下耳機,獵日挑眉,也拿下隔音耳機才能聽見對方說了什麼。而對講機只要不按住發聲鍵就不會收音,所以不用擔心被軍方聽見發言造成嫌隙。

      獵日重新為自己點上新的菸,深深吸了一口,「以你那威震四方的大魔導名號還怕什麼?」想唬我?還不就只是怕弄壞了別人家東西要賠錢。吐霧。

      烏克連裝作沒聽到,轉身,「……小姑娘妳還好嗎?」用關心語氣問著前方的小女孩,打算徹底忽略獵日的話中話。

      捲縮在角落的女孩抬頭看了眼烏克連,「……去…」女孩張了嘴,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緩慢的開口。

      聞聲,獵日蒼藍的鷹眼收縮。

      ……怎麼回事,耳朵深處有股刺痛感…獵日覺得內心深處似乎隱隱察覺了某種異樣,但一時之間卻又不敢肯定。

      「唔,對不起,大哥哥聽力不太好,可以講大聲一點嗎?」烏克連帶著溫柔的笑容。

      「出…去…!」這次女孩的聲音大了點,聽力較好的獵日腦海深處在聲響過後發出了一陣巨痛。

      烏克連揉了揉耳朵,怎麼耳朵好像有點痛,是錯覺嗎…?他放下手,想繼續請女孩在大聲點。

      「可以請妳再大…」

      「烏克連!!」獵日大吼。

      「嚇!你幹麻突然大叫阿!?」顯然初老讓烏克連開始經不起驚嚇。

      「閉嘴。」有幾條命都會被你的粗神經搞死。獵日把豬隊友趕到一邊,走到女孩前方。

      「聽好了小鬼,妳只要點頭或搖頭就好。」蒼藍的鷹眼看著眼前縮成一團的嬌小身軀,「我問妳,妳想出去嗎?」

      女孩被剛才獵日突如其來的喊聲嚇得將頭埋回雙膝,從雙腿縫隙中只看得到她那金色雙瞳露出思索。

      …——出去?去哪裡?

      她不是不知道的,父親早在自己年幼時被敵方暗殺、弟弟因病被送往遠方城市治療,僅存的家人只剩母親。

      而在席爾雷斯軍人闖入家中擄掠時,她的美好童年就如同被擊碎的玻璃鏡快速瓦解、碎裂。

      在她記憶中,看見母親的最後一幕是對方奮不顧身哭求著禁錮女孩的軍人放開,即使母親的頭上被槍口抵住。

      而女孩則被其中一名迷彩服軍人從身後架著,強制扭過、然後蒙上雙眼,並將她帶向與回家相反的道路。

      沒過多久,從女孩身後傳來了代表絕望的槍響,母親掙扎的哭喊隨著槍聲嘎然而止。

      從此她的時間沒有再向前走過。

      強迫停止住自己被勾起的回憶,她不想去細想這個含義,每只要面對這個現實,她就覺得幾乎連呼吸的意義都沒有了。

      ——即使出去了,她還有哪裡可以回去呢…?

      女孩垂眸,重新把頭埋回禁錮心靈的雙膝之間,原先開啟一些的心房又緊緊關上。

      一陣沉默迴盪在房裡,獵日咬著菸,香菸散發出的白霧緩緩在空氣中飄成一直線。

      「是嗎?」獵日打破沉默,菸的軌跡被動作打散,豪不留戀地轉身走出房外。

      未料到獵日舉動,烏克連急忙探出門外叫喚獵日幾聲,再次不捨望向捲縮在角落的小小身影,跟上了獵日。

      「你幹麻阿?一聲不響的就走出去了…你不是要調查席爾雷斯軍營嗎?」

      烏克連問出除了委託之外獵日的目的,他有些氣憤的看著獵日,雖然多半是為了他不帶小女孩出去而氣惱。

      「不用調查了。」緊繃著臉,獵日突然蹦出話。

      「啥?」烏克連被獵日的話弄得摸不著頭緒。

      「你沒發現嗎?那女孩的聲音。」獵日鷹眼直視著前方,吐霧。

      看著獵日剛毅的側臉,烏克連滿頭霧水。「小姑娘的聲音怎麼了嗎?」

      獵日忍不住白了烏克連一眼,「那女孩八成就是最近情報裡的新型聲波武器。」

      而獵日所收到的正是聯盟國席爾雷斯“請求友國獵魔師參與聲波武器研究”的委託。

      「怎麼可能……?等等,你是說席爾雷斯剛研發的聲波武器嗎?」

      面對烏克連的疑問,獵日揚起雙眉看著他,用表情訴說:不然你覺得呢?十足十的欠揍。

      忍住想用魔法砸在同事臉上的衝動,烏克連思索後又開口,「…我記得聲波武器叫做『世界的安眠曲』,據說只要聽到歌聲就可以摧毀半徑十公里軍隊的超級破壞武器……你說那個小女孩是那個新型武器?!」

      獵日深深地用鼻子歎了口氣,「不然你覺得一個小女孩為什麼會被關在軍營塔台裡?」不知道是因感到疲憊,還是想要掩蓋住蒼藍鷹眼裡的情緒,接著再次將視線轉回前方。

      「而且看那房間的生活環境使用耗損應該少說已經待在那裡有一、兩年了,你覺得在這戰爭頻繁的時代,會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住在軍營的實驗室裡嗎?」

      在聽見女孩聲音之前,獵日也沒想過席爾雷斯的「聲波武器」居然是人,他還以為是某種生物研發的研究!

      在獵日被帶去查看女孩之前,軍方只對在試驗場的仆都曼獵魔師們說了在正式接受委託前,必須通過獵魔師的技術考核。

      而獵日也不以為意地答應,也料想實驗的過程會穿插生物體的實測,但在通過層層嚴格的審查途中,唯一出現像是研究體的生物卻是滿身傷痕的女孩。

      直到看見傷痕累累的女孩,獵日馬上就意識到——她不可能是拜訪席爾雷斯的「貴賓」,更不可能是單純的「人質」,而是更深入機密的某個關鍵人物。

      因為若是「貴賓」,她不會穿著如此破敗,更不會有滿身明顯被毆打的傷痕;而人質並不需要這樣嚴格的看守,甚至動用到需要穿戴能夠隔音的特殊頭盔。

      ——他所觀察到的種種因素都指向了這個女孩是「聲波武器」。

      「有可能她會魔法或武功阿?」烏克連不想面對現實,開始瞎扯蛋。

      聞言,獵日斜睨烏克連,對他剛才的不加思索言論感到鄙視。

      「會武術才有鬼!她乾癟到只剩皮和骨頭,更不用說有什麼肌肉!至於魔法……你自己捫心自問吧!」不屑哼哼。

      獵日早就懶得糾正對方專有名詞的觀念,「武功」是書裡虛構的,是「武術」才對!但烏克連這個只會念魔法書的大外行顯然對這些額外知識並不上心,從來沒有記住過。

      聽見獵日回答,烏克連苦笑,那小姑娘的確身上一點魔力波動都沒有,只要有使用過魔法……只要使用過一次就好了,即使是最初階的魔法師都感覺得出來,魔力波動是無法去除的。

      但他還是不願意、又或者說是不想承認獵日所推論的結果——即使獵日的推論通常有八成都會命中紅心。

      於是烏克連沉下臉,「就算小姑娘不會魔法跟武攻,那也不足以構成她是聲波武器這個結論吧!」

      雖然烏克連不想這麼想,但軍隊裡歲數更小的慰安婦大有人在。

      獵日面無表情地撇了烏克連一眼。

      「所以我才說你老了。」聽力有夠差,吐霧。

      烏克連額角爆出青筋,要不是長年相處讓他知道他的同事——獵日個性雖彆扭,但在得知聲波武器居然是活生生的孩子後,對方絕對不會想接下這個沒有人性的委託,不然烏克連早就撒手離去。證據就是獵日在這題名為「診斷」的答題紙上寫了:工具不足,未能診斷結果。

      同時,烏克連也慶幸還好獵日沒有決定接受,否則他就要把空氣炮砸到同事身上了!

      只是烏克連還是不太爽,「好,就如你所說好了,那你幹麻不帶她走?」不知道是在責怪還是賭氣,烏克連艷紅的雙瞳獵獵燃燒著。

      聞言,獵日也知道他的同事又開始正義感氾濫。

      獵日吐霧,緩緩開口。

      「一個沒有求生意志的人,就算我帶她出來也只是把她從一個地獄送進另一個地獄而已,對她來說哪裡都一樣。」

      獵日覺得用屁股想都知道結果會如何。

      「帶出來八成也只會一天到晚顧影自憐。我可是個獵魔師,心理治療師這活兒我幹不來!光是想就覺得麻煩。」

      「靠…你…」聞言,從小被教育要幫助弱小的烏克連氣到罵出髒話,覺得同事簡直狼心狗肺。

      「放棄很輕鬆,能不能前進就只是在於願不願意面對而已。」深深吸了口菸,話語從獵日吐出的白霧中流瀉而出。

      「她必須先靠自己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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