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第五章

一滴眼淚終於忍不住滾下來,成善倚著石壁的身體滑到地上,單膝跪地,手肘撐著膝蓋,雙手掩臉。

細細的啜泣聲在石窟裏迴盪,被放大了上百倍,良久,一雙手輕輕挽住他顫動的肩膀,巨大的暗影幾乎將他完全籠罩。

「……就當是我強吻你吧。」那羅延的嗓子還是低沉,充滿成熟的魅力,成善吸氣的聲音窒住,身體晃動,想從他的身邊逃開,但那羅延這次把他按住了。

蒲扇大的手強硬地拿住他被熱淚濡濕的雙手,從臉頰移開,成善顫抖著抬起頭,隔著矇矓的水霧看見他放大的俊臉,那雙眼睛像是戰雲密佈的黑夜,帶著風暴慢慢接近。

心跳如同擂鼓,還未反應過來之前,那羅延的唇已經吻上了他的。

不同於他一時衝動而生,青澀又無措的點水輕吻,那羅延的吻結實有力,親密無間,年輕而柔軟的唇瓣被他熟稔地來回吮吸,秀麗的雙頰被粗糙的指腹捏得發紅,靈蛇般的舌頭越過齒關,侵佔屬於自己的疆土,陌生的涎液盡數灌進幼嫩的喉頭,濃烈的氣息直接吹拂在敏感收縮的肌肉上,強烈如同燎原之火燒盡所過之處。

成善的腦海一片空白,手腳微微抽搐,在過了一輩子那麼久之後,那羅延終於鬆開了他的唇。

四片嘴唇之間,拉出長長的涎絲後斷開,本來淡色的唇瓣濕潤而閃亮,紅腫張開,舌頭微微吐出,成善全身攤軟下來。

那羅延張開手臂接住他,赤祼的上身貼著他喘氣噓噓的胸膛,耐心地等待他的心跳平伏,冷風吹在他倆之間,為熱氣降溫,良久,成善散渙的眼神漸漸凝聚,後腦枕著那羅延結實的手臂,滿腦子茫然。

「是我強吻你,你可以這樣回答——無論誰問你。」那羅延說。

成善渾身一震,片刻後,想到了甚麼,抖著唇,問。「你認識我師父?」

那羅延以指尖點一點他的指骨上的鐵樺木指環。「假如你不想人家知道,就不應該將這枚鐵樺木指環戴在手上,也不應該讓武當那小子叫你小師叔祖。武當無為子座下五名親傳弟子成名江湖幾十年,你絕非其中之一,那你能夠是誰?只能是獨孤無求的弟子了!」

聽見自己師父的名字從他口中吐出,成善猝然感到羞慚,再次以手掩臉。

「夠了!」那羅延強硬地抓緊他的手,五指插入幼細的指縫之間,說。「記住!是我強吻你。」

他目光筆直看過來,成善再次在他臉上看見初次見面時那種親切,令人心動的溫柔。

剛剛褪下的紅粉的臉頰重新羞紅,成善黑駿的眼珠噙著水光,抬起下巴,仰看那羅延。

在他迷濛的視線裏,陽剛氣極重的輪廓竟也變得柔和下來,棱角分明的唇角輕輕勾起,掛著一抹溫和寵溺的淺笑。

成善覺得腦袋裏迷迷糊糊的,靈魂飛離軀殼以外,分不出眼前的虛實,唯有身上的觸感如此確鑿,那羅延寬大的手掌包裹著他的手來回磨挲,態度親密無間。

帶著厚繭的指腹在敏感的手心撫弄,帶來陣陣麻癢的觸感,成善渾身震動,雙眼像浸在一汪春水裏來回轉動的珠子,水漾潤澤,散發著勾人的光芒。

那羅延瞇起眼,微微彎下腰,在他無措的注視中,將唇慢慢壓下。

汗水從額角落下,沿著幼長的脖子,滑入單衣的衣領裏,在成善緊張的得怦怦作響的心臟跳動聲中,一記巨大的碰撞聲毫無預兆地在背後響起。

「砰啪!」

嚇得成善心跳倏停,手上不知從何生出一股巨力來,將體格比他壯上兩倍的那羅延一下推翻,雙手拉緊鬆開的領口,飛快地轉身站起來,向石窟的入口看去。

在那裡,霍小樓正扶著木梯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一邊發洩地用腳踢地上的碎石。「叫你絆倒我!」

他沒看見!

鬆了口氣的同時,被推翻的那羅延已經起身,站到他身邊,先瞪他一眼,淩厲的眼神隨之落到洞口的霍小樓身上。

「小師叔祖?」霍小樓抬起頭來,神色無辜地向兩人舉起高手,亮出手上的衣物。「我在外面找到些衣物,我想可能用得上。」

成善吊在半天的心終於完全回落地面。

「謝謝!」他向霍小樓道謝,從他手上拿起一件的外衣換上。

背過去的時候,那羅延朝著霍小樓冷冷一笑。

「不錯,有點小聰明。」

霍小樓顫了顫,聽見聲音的成善神色茫然地回過頭來。

「衣服不合身嗎?」

那羅延身上的冷意散開,答。「不是。」

他拿起衣服,背過去穿上,霍小樓藉機湊到成善身邊。「小師叔祖,這裡畢竟是神兵山莊的地方,怕不怕……」

「連成磪不會來的,連家老爺子下過死命令,不准那紈絝子弟踏進作坊一步。」成善心不在焉地回答。「而且這裡是神兵山莊的禁地,你沒有看見外面是鐵作坊嗎?若是平時要闖進來,首先就得闖過外面幾百身壯力健的工匠。」

霍小樓問。「我見你很熟路。」

「連老爺子與我有過協議,只要我保住他的寶貝孫兒,器塚就……」說到一半,成善幡然住口,壓下眉頭盯住霍小樓。「你套我話?」

霍小樓衝著他傻笑,滿臉天真憨厚。

「武當沉寂幾代,顧真人向來不喜歡出風頭,唯近十幾二十年,在江湖亮相的弟子無論智謀心機,內功外功都非同凡響,多得淳于敦好為人師,確實教導有方。」

讚揚的話偏偏說得有三分意氣,如嘲似諷,令霍小樓不由自主地渾身繃緊。

成善卻是雙眼發亮,看著一邊說,一邊走過來的那羅延。

他穿上工人簡陋的棕色短衣,衣袖短了一截,袖口緊索著臂肌,連衣襟也難以合上,只能勉強繫著帶子,露出大半胸肌,還有緊窄的腰身。

像大人穿著小孩的衣服,明明應該是滑稽的,事實卻性感得令成善移不開眼睛,不好意思地別過頭,正好瞧見從他背後滲出來的血花。

「你的傷……」他不安地搓揉自己的手指頭。

「放心,已經沒大礙了。」那羅延安慰他,眉宇間的確帶著一抹從容。

「要不是因為救我……」

那羅延沒有讓他說下去,淡淡說。「我本來想撒手不理的。」

成善愕然地張開嘴。

「我之前救你,只是不想見到你師父沖我發瘋的醜臉。」那羅延一邊說,一邊不屑似地啐了一聲。

「我……明白了。」成善暗暗難過,本來洋溢著年輕活力的眉宇也沮喪地垂下。

那羅延無聲無息地走近他,問。「明白甚麼?」

成善咬住自己手指指腹邊的肉,喃喃地道。「對不起……是我沒有用,連累了你。」

「我是說之前,你道甚麼歉?」那羅延好笑地搖搖頭,伸出手,帶著厚繭的指腹摸上他低垂的眉尾,輕輕搓揉。

成善仰頭,烏駿如珠的眼睛怔忡不解地看著他。

「之前我是看在你師父份上才沒有丟下你不理,但以後嗎……」那羅延抿嘴一笑,壓著嗓子將唇貼在他的耳朵上。「我看在你份上,嗯……」

他曖昧地嗯了一聲,故意拉長尾音,一口熱氣吹進成善敏感的耳洞裏,羞得他立刻從耳朵尖發燙,眨眼便滿臉通紅。

他終於知道那羅延是存心耍弄他,嗔怒地跥跥腳板,說。「你……你故意的!」

那羅延繼續取笑他。「臉皮太薄了,真是個小孩子。」

成善說。「我才不是小孩子!」

那羅延哈哈朗笑,點頭附和。「對!確實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經很好地證明過……」

從他曖昧的語調,成善聯想到了不久前的吻,他主動的,還有被動的那個。

寬大的手掌沿著眉宇滑動,摸過他挺秀的鼻樑與唇角,停在側臉,幾乎完全包裹住他像花瓣一樣柔軟鮮嫩的臉頰,四目相對凝視,令四周散發著令人臉紅心跳的氣場。

旁觀的霍小樓忽然開口。「小師叔祖,既然這一位……兄台認為自己已經沒有大礙了……」

成善順著聲音看過去,目光迷茫初醒。

「小師叔祖,這位兄台說自己已經沒有大礙了。」霍小樓看著他的眼睛,把話重覆一遍。

既然沒有事,那我們應該走了吧?他的暗示明顯得成善無法裝作聽不懂,眼睛開始左顧右盼——他並不想與那羅延分開,至少沒有這麼快。

「我要定時與幾位師伯聯絡,若不然,會鬧大呢。」霍小樓搔搔頭,臉露無奈之色。

成善心虛地繃跳一下,幸好那羅延及時握住他的手腕。

「我的確沒事了。」粗糙的指腹在敏感的腕脈上巧妙地摩擦,親密無間的接觸適時安撫成善緊張的心情。

一起走出地底石窟,已經是另一天的開始,成善帶路離開作坊,在後山戀戀不捨地徘徊。

霍小樓只得小聲提醒。「小師叔祖?」

成善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只一直斜眼窺覬那羅延。

「要不我送你進城?」他小聲道。

那羅延說。「不必!」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像被針紥破皮袋急速洩漏,成善失望垂首。

那羅延隨意擺擺手。「你先走,有人會來接我。」

成善更加沮喪了,那羅延冷眼看著,忽然伸手點一點他的鼻尖。

「不過,我們可以再見。」

他心裏驚喜交雜,眼睛剎那間瞪得大大,那羅延忍峻不及地笑起來,牽起唇角,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

「我在太原城有點小事要處理,暫時不會離開,你有空去滌濤居找我吧,知道地方嗎?」

成善忙不迭用力點頭,那羅延再次發笑,伸手,揉一揉他的髮頂。

「小孩子……」

**    **    **    **

小孩子……既似嘆氣又像惋惜的聲音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成善忽然頓步,回頭說。「像你這樣的才是小孩子吧?」

他將手放在肩膀前平舉,向左邊的霍小樓比一比高度,稍稍安心下來,卻把霍小樓嚇得手腕一抖,差點觸動到暗器的機關。雙手忙亂地拋動幾下,好不容易才將那個比掌心大不了多少的暗器重新拿穩。

成善這時才發現到他手上拿著的是甚麼,腳步倏然一頓。

「珠零玉落匣?你甚麼時候偷的?」

霍小樓狡辯道。「是我在地上拿的,拿不是偷。」他舉起那個手掌大的「珠零玉落匣」放在臉蛋前,單眼從發射口窺覬內部。「這暗器做得真巧妙,竟然可以收藏那麼多銀珠。」

「那些銀珠是水銀。」成善見到他的舉動,稍頓後說。「哪怕只有一滴水銀穿過你的皮膚,傳說會痛得人光溜溜從皮囊裏跳出來呢……你最好小心點。」

霍小樓渾身哆嗦一下,急忙將「珠零玉落匣」放低。「小師叔祖,你應該早點說!」

成善眨眨眼,說。「你沒問。」

霍小樓想了想,說。「肯定是假的……我看剛才那位就沒甚麼大礙。」

「那羅延……」成善回想起那羅延之前將水銀迫出,反射在洞壁上的情景,心裏直呼厲害。他不知道怎樣跟霍小樓解翻,只得說。「他有很厲害的解藥呢!」

霍小樓不以為然地擺擺手。「能解百毒的藥在江湖中千金難求,他是怎麼得到的?還隨身帶備?我瞧多半是這個甚麼珠零玉落匣沒有用!」

「才不是沒用!」成善皺起眉頭。「我師父說過神兵山莊數代以鑄造為生,名滿江湖,但唯有連成块的神兵,連玉嶼的暗器能入他眼。」

獨孤無求的原話是「姓李的代代鑄鐵,除了第一代的連成块,就只有連玉嶼造的暗器以絕稱冠,其他都是廢鐵!」

「想來……若非連玉嶼名過其實,就是那人不簡單……」霍小樓刻意頓下來,打量成善的神色,問。「小師叔祖,他是何來歷?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成善哼了一聲。「我不是你小師叔祖,還有我怎麼覺得你一直在試探我?」

「沒有,肯定沒有!」霍小樓將頭搖得像潑浪鼓一樣,眼見成善還是盯著他不放,忽然間,眼睛一亮,抬手來。

「小師叔祖,有人找你!」

手指的方向,一個胖胖的人影從神兵山莊的西角門向著他們跑過來,成善晃眼,認出對方來,舉步迎上。

「何管事。」

何海生氣喘噓噓撐著膝頭。「小成,終於找到你了……」

眼見他身上每一吋肥肉都在痛苦中抽動,成善少不免同情。

「有事?」

「有事……當然有事!找你大半天了……你!你……」

成善拍一拍他的背幫他順氣。

機伶的霍小樓早就悄悄溜走了,成善等何海生回過氣來,一起向主屋走去。

在前面領路的何海回頭幾次,見他一面溫吞,忍不住提點。「別說我不提醒你,昨晚少莊主就就回來了!你想清楚一會兒怎麼回話。」

成善小聲向他道謝,兩人在正房門外被小廝攔住。

「老夫人和夫人、少爺在見客,你們在外面等等吧。」

何海生露出焦急之色,成善保持心平氣和的狀態,他瞧見李桃華捧著捧糕點經過,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門打開了,他從八仙屏風的側面看進去,見到裏面坐著的兩個陌生男人。

門很快便關上,但窗子開著,以他的內功,足以把裏面的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神兵山莊欠我們方家礦場的帳已經拖欠一年半了,神兵山莊打算再拖多久?今日總要給出一個時間。」

「這兩年的冬天特別冷,哪裏不缺煤炭?先不說其他,就連西北軍今年也得加購,因為瞧在老莊主份上,寶成號一直供給神兵山莊最好的焦炭,你們由今年五月起就沒有結賬,大半年,算起來已經結欠上萬擔了。」

「我們兩家加起來,十五萬兩銀,是齊頭。大家幾十年交情,老夫人忍心要老朋友血本無歸嗎?」

翻來覆去都是銀兩、貨款,交情不交情這些場面話,成善聽得差點打呵欠,直至聽見裏面的人提及「珠零玉落匣」的時候,才勉強打起精神。

「日前,連夫人以神兵山莊珍藏的極品暗器,『珠零玉落匣』作抵押,賈掌櫃和我念著彼此間的交情勉強答應。那想到這次再來,妳就說不能給我們,連夫人,如此反口覆舌,可是沒有把我們放在眼內?」

「方老闆何必這樣說?」

一把女聲響起,是連成磪的母親,連夫人孔婉婉。

「我們只是暫時拿不出來……」

我拿不出來,因為珠零玉落匣被我的不肖子拿去害人了——成善在腹中為她補上未竟之語。

「方老闆,賈掌櫃,大家都是老熟人了,瞧在大家的交情份上,再拖延幾日。」

一聲冷笑毫不客氣地將她的話打斷。「拖到甚麼時候?我一直是將最上等的精鋼砂提供給你們,要不怎麼能足朝廷鑄兵的要求!神兵山莊與軍隊有軍需合約,此事人所皆知,妳硬是說拿出不銀兩,好!本來想著那『珠零玉落匣』拿出去拍賣或者值七、八萬兩銀,看在老莊主份上,我認了!妳現在拿不出來?那好!拿現銀更好!」

「方老闆!」孔婉婉的嗓子也尖銳了。「你和賈掌櫃上個月截斷我們的精鋼砂和煤炭供應,我們半個月前就無法開爐,若果你們不恢復供應,我們怎麼能完成朝廷的訂單?就算完成了,大家都知道,朝廷的銀兩要到位至少要一年半載,我現在如何有現銀給你?」

「那我們就活該等到死,是不是?」裏面的人都火氣不少,茶几被拍得砰砰作響。

「方老闆,我真心希望你能長命百歲,難道你就想我們死嗎?」

蒼老的女聲響起後,本來一應一答的聲音便安靜下來,良久,才聽方老闆勉強開口。

「老夫人,不是我們想逼迫……」

「只想問你們一句,信得過老身嗎?」

「老夫人,這……」

「若你們要告上官府,老身阻止不了,但是朝廷與我們的合約若因此告吹,你們的尾款怕是永遠討不回來了。若信得過老身,便再給我一些時間,老身從來對你們客客氣氣,老莊主也待你們如同親人一般,這事若鬧大了,他怎麼過得去呢?」

一片枯乾的樹葉在腳邊吹過,成善有些沉悶地別過頭去。

下人裏來來往往,投射在腳邊的陽光逐漸昏暗,大門總算再次打開,兩個留著鬍子,身材福態的商人緩步走出來。

成善垂手退後,看著兩個商人黑沉著臉經過,李桃華走出來對成善說。「小成,夫人叫你進去。」

她背對房間,一邊說,一邊向他擠眉弄眼。成善衝她笑了笑,走進門去。

裏面正在說話的一家子齊齊向他看過來。

除了連成磪外,還是有兩個婦人,一個坐在高堂主座上,已經頭髮花白,載黑底雙魚抹額,穿著青黑的大對襟,神態端嚴,精神矍鑠,便是老莊主夫人孔鳳衣。

「見過老夫人。」

另一個是她的兒媳兼姪女,連成磪的母親孔婉婉。

「見過夫人。」

成善一一行禮後,便佇足不語,等著其他開口。

「小成總算回來了。」侍立在孔鳳衣左側的孔婉婉斜眼瞅過來,她的五官本生得不錯,可惜一雙三白眼令臉孔落得刻薄,難以討好。「聽說你從昨天就不見人影了,怎麼不向管事報備一聲?」

「我……」成善還未說出話來,她便接著說。「別以為我這個做主母的嚴苛,而是凡事都要有規有矩,而且太原城近年龍蛇混雜,歹徒四出行兇作惡。若在僻靜之處遇上那裡來的惡人,你小小年紀,怎麼辦才好?」

成善說。「謝夫人關心。」

孔婉婉唇角勾起,哼了哼,帶著幾分不屑。

「娘,妳與他廢話甚麼?他就是最大的歹徒,與外人聯手搶劫,差點殺死妳的親生兒子!」

成善清楚瞧見孔婉婉保養得沒有一條皺紋的臉孔眨眼扭曲,壓著嗓子喝道。「你知道甚麼?」

連成磪當然不服氣,張開嘴便接連咒罵,孔婉婉低聲勸哄幾句,神色難堪。

冷眼旁觀,成善忽然理解到往日師父罵他「愚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夏蟲不可語冰」諸如此類,心情大概與眼前的孔婉婉相似吧?

可憐她守寡十六年,養出這樣的兒子。

「成石頭!」

聽見怒喝聲,他無邊際地散發的思維才重新凝聚。

「叫我?」

還是莫名其妙之際,連成磪已急不及待地譏誚他。「我不是叫你難道是叫地上的石頭嗎?死石頭,蠢石頭,臭石頭!」

眼睛盯著他,成善默默唸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他筆直佇立在廳堂中心,表現木訥,就像一條用石頭雕琢而成,精美絕倫,毫無用處的柱子。孔婉婉保養得宜的臉孔上再次飛閃過不屑,柔聲道。「小成,只要你把拿走的東西交出來,我們會既往不咎。」

成善「哦」了一聲。

連成磪立刻著急起來。「成石頭,你別裝傻!你把我家的寶貝偷走了!快拿出來,否則……」

成善好奇了,問。「否則怎樣?」

連作磪舉起手指顫抖抖地指著他。

「你——死石頭!你別以為我奈何不了你!」

見他這麼活蹦亂跳的,成善忍不住把心裏的疑惑問出來。

「你大聲說話不痛嗎?」

連成磪反射性地摸向被紗布包裹住的脖子,昨天被勒得差點斷掉的喉頭還火辣火辣地痛,他瞬間不能自己,大步衝到成善面前,抬起手就是一記耳光。

「你這個賤人,放肆!」

成善眼底怒氣一閃,抬起右手,在半空截住他的手腕。

「少莊主,我勸喻你適可而止。」

五指攥起收縮,連成磪瞬間痛得臉容扭曲,瘋狂掙扎扭動,成善抬腿,輕輕踢向他的膝彎,令他倒地。

「放手!放……手,啊!啊……娘!祖母!」

高倨上座的孔鳳衣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喝。「鬧夠了!」

她雖然年紀不少了,但眼神一掃過來,依然凌厲有勁,鋒利削人。成善不想違逆她,沉默一下,便隨手把連成磪扔開。連成磪急忙捲起衣袖,五個整整齊齊,中間發白,四周紫紅的手指印留在他手腕上,與脖子鬆開的布條裏黑紫的瘀傷,正好湊成一對。

成善看見後,問他。「要不要我幫你將另一隻手也加點裝飾?」

連成磪哪敢再說甚麼,跥跥腳,轉過去對著孔鳳衣撒嬌。

「祖母,妳要幫孫兒討回公道……」

孔鳳衣卻沒有一個好臉色,冷哼道。「我怎麼幫你?你這討債的孽障!一日到晚在外面闖禍!」

連成磪急忙跪到她的腳邊,高聲呼冤,孔鳳衣睬也不睬,逕自看著成善,說。「小成,老身可有待薄過你?」

成善想了想,坦白地說。「我沒有和妳說過太多話。」

似是有想到他如此不懂人情世故,孔鳳衣不悅地扭一扭唇角,語氣也變得嚴厲。「兩年前,你突然出現在我們家,老身一直沒有質問過,也沒有去干涉你的行為,就如老莊主所言,把你當作是家生的奴才看待。年前,你在元宵晚大出風頭,老身沒有過問一句,亦禁止任何人提起,這些可都是真的吧?」

我不是出風頭,是打救你的寶貝孫子,為自己惹來一身麻煩呢!

成善張開嘴,就想將這番話直接吐出來,但抬起頭來,瞧見她滿頭華髮,臉上一道道的皺紋。

就是個老人家……他心裏一軟,想了想,改口道。「老夫人,我不聰明,妳有甚麼話不要繞圈子,請直說吧。」

孔鳳衣果然實話實說。「我家的『珠零玉落匣』何在?」她臉上看似鎮定,但掩飾不住語氣中的焦急。

明知道她等著那件極品暗器為全莊解困,成善自然不會隱瞞。

「在武當派的小弟子手上。」他對於出賣武當派毫無壓力,更可說期待。

孔鳳衣似是沒有聽明白,問他。「甚麼?」

生怕她不信,成善忙不迭補上一句。

「我親眼見到的!」快點去找他們麻煩吧!最好讓他們沒時間煩我!

回應他的是一片寂靜,成善佇立在中央,不解的目光輪流掃過在場的連家人,再重新落孔鳳衣臉上。

「?」

孔鳳衣一語不發,臉色灰白地擺擺手,把他打發出去。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