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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3)

走道上,許達仁讓鄭心潔走在前頭,盡量不發出聲音,輕手輕腳地走過客廳,以免吵到還在工作的母親,那將引發沒完沒了的嘮叨,許達仁避之唯恐不及。他知道母親的對這件事的態度,但他不想管,只想矇著頭幹,結了婚,大事底定,誰都不許多嘴說上一句。

二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溜出許家,卻不知,在客廳工作的許太早已將這一幕看在眼裡,還對助理錢娟娟使了個眼色,約定好彼此心照不宣。不在心潔面前發作,是許太為自己設下的最後底線,一方面替許達仁留點面子,另一方面則是不想得罪許家的大恩人:鄭心潔。許太當然知道兒子的個性,百般勸不動,只能從心潔那裡下手。但是,之前已虧欠心潔太多,她實在拉不下這張老臉來求心潔放過她兒子。還是只能對兒子嘮叨,或許講久了,兒子還有可能會改變心意。就等他回來再說吧。

二人搭乘捷運往鄭心潔家移動,到達鄭心潔家時,已近十一點。許達仁手頭不寛裕,不想多花計程車的錢,於是想趁捷運收班前,循原路回家。許達仁嘴上不明講,卻透過行動表現出來,一送鄭心潔來到公寓門口,他的腳步便停了下來,藉此表示他在趕時間。鄭心潔怎麼會不懂許達仁的暗示?都認識十年了,這點默契還是有的,況且這個慣例,也培養了好幾年,她明白這不是許達仁不貼心,只是務實。這對未來還有幾十年要相處的二人來說,是很重要的維繫婚姻的特質,她沒有半點不悅。於是她拿出鑰匙開門,用淺淺的微笑代替道別,把門開了個小縫,就要鑽進去。

「下次,星期五。早一點,你不是要去看婚紗?」許達仁突然想起自己對鄭心潔還有幾個未完的責任,不管他對結婚這件事有多麼不情願,這些責任他不會推卸。

「好。」星期五是固定的約會時間,就趁便,也可以,反正,她也沒有很想在固定約會之外的日子再和許達仁見面。結婚之後,就得天天見面,還得同處一室,她只想把握這結婚前的短暫自由時光,至少現在她還可以明正言順地獨自一人行走。鄭心潔點點頭,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再順便加一個行程,應該也沒差吧?她嘴裡說出心中的想法:「哦,我想順便去買內衣,結婚要用的。」

「上個月不是買過了?」許達仁似乎模糊記得鄭心潔提起過這事,有吧?鄭心潔不是還專程請了假,去市中心的專賣店購買?說是結婚的新嫁娘必備的紅色內衣褲,所以那天她不讓他陪,因為心潔要買的是內衣,不想有男人在場,不方便。不過,是不是真有這回事,他也記不清,他最近被結婚的事忙暈了,記憶早已出現斷層。況且,這些事,他還真不想記住。

「啊,我忘了跟你講嗎?」結婚要忙的事很多,鄭心潔已經記不清她到底跟許達仁說過沒有?那個買內衣的「小插曲」,她說過了吧?雖然只是輕描淡寫,但她肯定許達仁一定是又忘了,二個人的溝通經常都是這樣單向進行,一方單向地敘說某件事,另一方不見得聽進腦袋裡。「沒關係,有空我再去買。再見。」鄭心潔決定還是單獨前往,不想勞煩許達仁大駕。

「再見。」許達仁的回應消失在門外。

鄭心潔鑽進公寓,輕輕把門掩上,再扣上門鏈、鎖上內鎖,這繁瑣的程序,全都得完成,因為這公寓只有她和美寶二個單身女子同住,萬事都得小心。

「你們不會嫌煩啊?那麼固定?下次是星期五吧?」鄭心潔才剛進門,美寶的聲音就從客廳傳來,調侃的成份居多。

鄭心潔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把拖鞋換上,坐在美寶身旁,一起看著電視裡上演美寶最愛看的韓劇。美寶很喜歡調侃她和許達仁,而且總是對婚姻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在美寶眼裡,只有韓劇式的虐心愛戀,才是真正的愛情,鄭心潔和許達仁,完全不及格。

「都快結婚了,這個模式可以改了吧?」美寶嘴裡還吃著洋芋片,一邊說話,洋芋片的碎屑也一邊噴落,絲毫不顧形象。

「什麼模式?」鄭心潔故意裝傻,假裝聽不懂。

「老夫老妻模式。」

她完全認同。自從出社會之後,他們二人就是這個固定的模式了,她不喜歡改變,許達仁也從來沒有意見。未來,如果沒有意外,這個模式應該就會這麼持續下去。一直到,一輩子。

鄭心潔無力地想著,卻看到美寶還瞪視著她,等著她回話。於是她歪著頭,假裝思考,「十八歲到現在,也快十年了,還改什麼?」

她自暴自棄地想著,不過就是一輩子,一眨眼就過了,有什麼忍不得的?她有一種衝動,想把內心的話全都說出來,說她早就放棄追求自己一生的幸福、說她只想渾渾噩噩過完這一生、說她只想以身相許好償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上輩子虧欠了許達仁的許多種種;說不定,等她把心中的話說出來,讓美寶瞭解她的想法,美寶就會放她一馬?

哈哈,她知道自己想太多了,在心裡默默冷冷笑著,於是,她的衝動很快就消退,沒有真的付諸行動。她的個性就是這樣,不喜歡改變,美寶也是一樣,什麼都能唸,心裡倒不是真的那麼在意她的幸福。她早已明白,凡事不需要那麼認真和美寶計較。

「齁!那幹嘛要結婚啊?」美寶大發牢騷,鄭心潔和許達仁的相處模式,完全不符合美寶對婚姻的想像,王子和公主應該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而不是像他們這樣,直接跳接中老年人的「相敬如冰」階段。這簡直是惡夢,是美寶最不願意面對的惡夢。

「你在看什麼?」鄭心潔不想和美寶再繼續糾纏下去,於是指了指電視上的戲劇節目,試圖轉移美寶的注意力。

螢幕上的男女主角在狂風大作的海邊,頂著狂風暴雨,拉拉扯扯,難分難捨卻得放手,雖然聽不懂韓文,但字幕上句句都是撕心裂肺的虐心台詞。男女主角二人都淚流滿面,為愛痛苦地糾纏著,標準的韓劇。

「你們啊!一開始轟轟烈烈,就跟這個韓劇一樣,我還以為你們會很精彩耶!結果現在,這麼平淡。」美寶發表起她對愛情的高論,「你們二個王子和公主,最好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否則我要轉台了哦!」

是的,曾經轟轟烈烈,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鄭心潔在心裡默默數著時間,想起來,卻像是上輩子的事一樣。那時的轟轟烈烈,對比起現在的相敬如冰,究竟是什麼樣的時光,可以消磨掉彼此的熱情?鄭心潔知道那消失的「熱情」,僅止於她和許達仁間,許達仁對長髮妹有一股新生的熱情,就像當年許達仁對她一樣。至於她自己,一潭死水,她不相信自己還能對誰重新燃起熱情。

鄭心潔無奈地對美寶笑了笑,她和許達仁,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許,她和許達仁,對彼此的現狀,都有責任。但是,她手上握著的可是許達仁的一條命,無論如何,她曾經答應過許媽媽,會盡力保住許達仁的命。結婚,也是她提議的,她認為,這是最能信守承諾的方法,她秉持著「寧可人負我,我絕不負人」的信條,把球再丟回給許達仁。還好,許達仁未曾辜負她的期待,爽快地答應她的求婚。是沒有那麼爽快啦,鄭心潔在心底承認,許達仁還是遲疑了十秒,才點頭答應。

至於滿心期待的美寶,還是趁早轉台吧,她和許達仁的婚姻,註定平淡,她自己都不看好,更沒有什麼好值得期待的,現實與童話畢竟不同,美寶得儘早看清人生的現實面,學會婚姻的確需要「務實」這個特質才能維繫。

*       *          *

許達仁從心潔家離開後,小跑步趕回捷運站,幸好到達時,還搭得上末班車,讓他鬆了一口氣,計程車錢可以省下來了。在跑車公司擔任小業務員的他,每到月底都得這麼小心謹慎。

回到家,他站在「子牙居相命館」門前,側耳傾聽,還有人聲,表示母親還在工作,應該是在安排貴客的相命時間,否則母親一般是不會工作到這麼晚的。許達仁不想和母親照面,打算偷偷摸摸走回房間。於是他做了一次深呼吸,輕手輕腳打開門鎖,側身擠進門內,他料得沒錯,母親和錢娟娟還在忙,為免被母親捉包叨唸一頓,他打算趁母親不注意,躡手躡腳走回房間。

「陳立委?……不用生辰八字,我要現場看人。……人來我再看,可以安排。」母親對錢娟娟使了個眼色,錢娟娟連忙把行事曆推到母親面前,讓母親翻看。母親翻了二頁,又翻回到本週的行事曆,看到唯一的空檔,「陳立委是老朋友了,一定幫忙。……星期四可以。……不能再早了,很多人半年前就約了。……你和小娟排一下。」

陳立委?果然是貴客。許達仁早已習慣這些響噹噹的名號,會來找母親相命的客人,非富即貴,「子牙居許太」這名號,在相命圈裡也算小有名氣。許達仁自知,多虧母親的通靈能力,否則父親早逝的他,早已和母親二人流落街頭。

許達仁見母親將電話交給錢娟娟,起身往客廳走來,眼看就要被母親攔下,他連忙加快速度走回房間,沒想到母親「咳!」的一聲,還是把他硬生生給擋了下來。

母親用眼神瞄了一眼沙發,示意他在沙發上坐下,表示有話要說。

許達仁不甘不願地在沙發上坐下,不敢直視母親嚴厲的眼神。

「你和心潔最近怎麼樣?」二人沈默了一陣,母親才拐彎抹角的問出這個問題。

「還好。」許達仁根本就知道這不是母親要問的問題,既然母親不說破,他也沒必要實問實答。

母親見他無意談話,只好直話直說,「結婚的事,可以停了吧?簡直是胡鬧。」母親直直盯著許達仁看,不允許他逃避,「都這麼多年了,要分手,也要好聚好散,是你欠她的,你不要再造孽了。」

他造孽?許達仁心頭一陣冷笑,是啊,他造孽,他簡直罪孽深重。但是,今天會有這個局面,又是誰造成的?難道母親沒有一點責任?結婚,就是為了收拾殘局,是贖罪,怎麼變成造孽了?

「你什麼都知道還問我?」許達仁愈想愈氣,覺得母親不光是不瞭解他內心的想法,還把責任都推到他頭上,好似母親一點責任也沒有,他則是一個任性自私的小屁孩。怒火上衝直達腦門的許達仁,於是口不擇言,滿腔怨憤一股腦兒全部噴發,把高漲的情緒全都發洩在母親身上。

話一出口,許達仁也顧不上後悔,只順勢衝回臥房,大聲將房門甩上,一併把母親的嘮叨也甩在門外。這簡直就是青少年的行為,那蠢樣,他也只敢在母親面前表現。他和母親之間,只要一談到心潔,他的理智線就會「啪」的一聲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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