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05. 「我相信,他是真的原諒姊姊了。」

      要離開基隆了,靜靜載我到火車站,陪我到月台,遞給我滿滿一袋水果及餅乾,說是她阿嬤要我帶回家給爸媽的。

      我向靜靜道別,搭上前往花蓮的火車,心想下次見面是一個月後了,住在基隆的她及平時在臺中讀書、久久回一次桃園的家的我,總是一個月見一次。

      擺好行李、坐妥的我,隨手拿起靜靜給的那袋食物想解饞,卻在底部摸到一個小禮物盒,裡面放了三張千元鈔票,以及一張小紙條。

      「親愛的,這陣子辛苦妳了。看妳心事重重的樣子總是好心疼,卻無能為力,只能擁抱著妳,希望往後的妳能慢慢被時間帶走傷痛。其實妳並不寂寞,約翰會永遠在妳心裡,而約翰生命的記憶裡也有妳。」

      笨蛋。

      靜靜一定是知道我因為約翰的事,把打工先暫時辭了,現在很缺錢的事情,雖然缺錢但還是依照承諾來找她。平時都是她來找我,說知道我忙、不方便過去,而且她過來的交通費也比較便宜,因為她有殘障手冊,票價可以半價。

      雖然靜靜都沒對我說什麼,裝作平時的與我相處,但心思細膩的她肯定知道我的許多表情在說什麼吧?

      對不起,沒有那麼多心思在和妳約會上。

      謝謝妳,依然無條件地對我那麼好。

      手機響了,我看來電顯示,是約翰的姊姊。

      之所以有她的號碼,是因為約翰死前幾分鐘還傳了許多訊息給我,包括告訴我姊姊的手機號碼,要我通知她來收屍。大概是當下害怕得無法思考吧?就那樣把號碼存到聯絡人了。

      「語潔嗎?我是約翰的姊姊。」

      「我知道,姊姊好。」

      從做筆錄、偵訊到告別式,姊姊曾對我道歉說造成我的困擾,也曾在偵訊後抱著我哭,說謝謝我照顧你。

      「我在整理約翰的手機,看到他設定妳是最好的朋友,就打來關心一下妳,最近好嗎?」

      「我很好,姊姊呢?」

      「我呀?」感覺那頭的姊姊苦笑了一下:「我已經收拾好心情,要恢復原本的生活了,妳也是,我們都要加油。」

      「不會,姊姊才辛苦。」

      「謝謝妳,他在遺書上說,妳是最後那段日子最照顧他的朋友。」

      偵訊當天,檢察官遞給她約翰的遺書,問她:「這是妳弟弟的字跡嗎?」

      警察拿走遺書前我瞄過內容,知道裡頭提及姊姊養育他時帶給他的傷害,希望姊姊別再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姪女;當姊姊接過遺書看起內容時,我暗暗知道不妙。

      果然姊姊點頭說是約翰的字跡,抬頭時眼眶是滿滿的自責。儘管並不只有這個原因,但失去弟弟且受指責的她,那被刺穿的痛楚多麼難以承受。

      因為約翰的雙親都很年邁,又老又殘,無法照顧他,他幾乎是姊姊帶大的;但或許姊姊也年輕吧,他提過很多次姊姊是怎麼教育他的,說姊姊會打他、羞辱他,寫作業在一旁盯著,寫錯了就打,考差了就大罵。

      「我就是這麼長大的。」他當時的神情我還記得,是憤怒,也是哀傷。

      他對姊姊,是感激,也是怨恨。

      可是我想,姊姊當時還年輕,就必須照顧自己,還得養育弟弟;現在弟弟過世了,她一個人擔起後事,必須繼續賺錢養育孩子、奉養父母。姊姊已經那麼辛苦了,已經那麼奮力撐起這一切,如果還讓她一直自責下去,承受所有該怎麼辦?

      「姊姊看過《與神同行》這部電影嗎?」

      「嗯?」

      「我跟約翰去看過。有一段劇情是弟弟被好友誤殺活埋,因為怨恨而不斷回去折磨對方,直到他發現對方在他死後相當自責,甚至想尋死。他阻止對方輕生,並說:不要為了過去的事,浪費新的眼淚。」

      姊姊在那頭安靜地聽。

      「當他這樣說時,臉上的硬塊裂開、一塊一塊掉下來。約翰看到這段的時候在我旁邊哭得好慘,他說這就像他和姊姊和好的時候,他心中的怨恨也是這樣一塊一塊剝落,真心的放下跟原諒了。」

      姊姊好像在哭。

      我想,她還是會自責的,就像我還是無法停止內疚一樣,每天想著要是如何如何,今天我們還能擁抱他,還能聽他說話,還能摸摸他的臉,告訴他:我們有多愛他。

      但在這些時間,我們至少還擁有彼此,這個因為他,而串連起的彼此。哀傷又珍貴的彼此。

      我看著腿上那張靜靜給的紙條,含淚露出笑容。

      「我相信,他是真的原諒姊姊了。」

      「謝謝妳,真的,謝謝妳……」

      我想,旅行回去後,我也會回去工作的。

      看著窗外,我的眼淚也不停不停落下,依然帶著微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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