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一回、千里孤帆(四):

        一官立刻想起,大師父教萬人敵功夫時,與他說過三國裡的故事,馬謖失街亭後,司馬懿大軍直逼西城而來,諸葛武侯倉皇間無禦敵之兵,因此用此空城之計,大開四方城門,自己領二小童,羽扇綸巾高坐於城門之上,焚香操琴,談笑風生,仲達疑城中必設埋伏,此乃圈套,便引兵自退去。

        兵無常勢,唯虛實相應之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實中有虛,虛中有實。鄭譽既知這些人心有恐懼,便利用人心不篤,必生暗疑的心理,讓一切都是如此可疑,如此不在常理之中。

        當鄭譽閉上了眼睛,恍若睡去之後,倉庫又呈現一片寧靜,原本喊打喊殺的一群人,現在似乎已陷入一種不可置信的迷離之中。

        落腮鬍見自己的指令,已經使喚不了任何人了,於是舉起自己手中雙槳,大喊了一聲:「我就不信!」吼聲未落,已揮舞起雙槳,獨自衝向倉庫深處的黑暗之中。

        鄭譽無語未動,無堂主指令,問天盟眾好漢自然也不動,就見莽漢一人發了瘋似的,倉庫外卻傳來一聲怒吼。

        眾人在怒吼聲中驚醒,紛紛回頭,但並未聽清方才怒聲內容,正在疑惑之際,對方似乎也知道這點,又再吼了一次。

        這回,大家都聽清楚了,吼聲原來是道:「銅鈴眼娃,別丟人現眼!」

        吼聲未止,眾人已見來者,灰髮短鬚一身粗布青衫,年紀雖已有一把,卻精神奕奕,聲如洪鐘。

        人群之中,開始傳出竊竊私語,更有人不禁喊了出聲:「二當家!」

        所有人都神情大變,但其中變化,卻絕對不及那個落腮鬍。

        只見這莽漢,去倉庫深處繞了一圈回來後,抬頭才看見了這位二當家,不但立刻從痴瘋的狀況中恢復,神情更是逆轉,此刻正如一個犯了錯的孩子,躡手躡腳來到面前,拱手恭敬喊了聲:「二叔!」

        在眾人的變化之中,鄭譽緩緩張開了眼睛,一個彈腿起身,接著一個凌空騰躍越過人群,來到這二當家身邊,也是一揖,接著笑說道:「柱兄,你可來了!」

        原來,來人正是海鳶號船首,陳泰柱。

        陳泰柱顯然餘氣未消,冷冷說了句:「得堂主令,怎敢不來!」說話之時,只一拱手帶過。

        柱老的目標,顯然是這個落腮鬍,見一箭步來到他之前,就是揪起他耳朵,繼續罵道:「你這個銅鈴眼娃兒,今天是搭錯了哪根筋,跑到這裡來撒野?」

        說也奇怪,這個落腮鬍從一看見柱老起,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完全不見方才強橫,如今更是一臉可憐模樣,連聲求饒道:「二叔,二叔,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就別在這麼多人面前,再揪我耳朵了!」

        原來,這個落腮鬍,姓高名貫,字大木,之所以會字大木,就因他從小最崇拜之人,便是這個二叔陳泰柱,因此他立志要成大木,方能為柱。

        高大木之父早逝,從小由其父結義兄弟,也就是陳泰柱照應長大,所以兩人雖名為叔姪,卻情同父子,直至十餘年前,其母改嫁他人,而當時的高大木也近弱冠,因此在他心裡,始終只認陳泰柱一人。

        而十餘年前,也正是陳泰柱離開爪哇島,加入問天盟之際,至於其間的原由,兩者間是否有所關連牽繫,便不是外人所能知悉。

                                        ×               ×               ×

        高大木正大哭著,在陳泰柱面前,竟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嘴裡還叫罵著:「這些外來之人,每次都這樣,最後倒楣吃苦的,還不都是我們!」

        看來這個高大木,確實就是拙於表達,即使在他最親的二叔面前,話也還是說得如此不清不楚,沒頭沒腦。

        陳泰柱顯然清楚這情況,並對他的言不及義也很是包容,沒有太理會他所言,只談起一段往事說道:「你可還記得,在十一二歲時,一日你拿著家中菜刀胡亂揮舞,口中還不斷喊道,要去做一個殺豬的屠夫。」

        高大木聽聞,立刻收起了眼淚,滿臉卻又是更多的尷尬,心裡暗思道,在這麼多人面前,說起這些幼時荒唐事,是讓自己以後在大夥面前,還要如何做人?不過,他雖心有不悅,但也只能小聲回道:「當然記得,那次還不是又狠狠被你扁了一頓!」

        陳泰柱聽這回答,還是不禁偷偷笑了笑,顯然那是一段甜美的時光,於是口吻輕柔了許多問道:「可還記得,那時為什麼想做屠夫?」

        高大木還是一臉尷尬,結結巴巴回道:「當時在大街上,聽別人說起,一個叫屠刀羅漢的大俠故事,就覺得當屠夫很是威風。」

        聽到這裡,身後的鄭譽也笑了,小聲暗道:「還有這事!」

        陳泰柱顯然不太情願,不過還是勉為其難問:「那你可知,他是誰?」說時用頭往後撇了一下。

        「我管他是誰,跑來這裡害到我們,就是不行!」高大木還是一臉不悅回道。

        陳泰柱,進一步提示道:「自己看看,他腰間那刀。」

        高大木不明就裡,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好像明白了些什麼,遂依其言頭一歪,往陳泰柱身後的鄭譽腰間望去,然後臉色一驚,嘴裡更是結巴口吃道:「難道,他...他...他...,就是...」

        這時,高大木身後的百餘眾,聽到了這裡,任誰也都明白眼前之人是誰了,除了慶幸方才沒有真的動起手來,接著又是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高大木此刻才真正明白,這好久不見的二叔,如此風風火火急忙趕來,想要教訓自己是假,害怕來晚了,自己這條小命已死在屠刀之下,方為實情。

        確實,當陳泰柱聽聞,有個大眼落腮鬍,與問天盟兄弟對上了之後,便已猜出該是這不省心的姪子,立刻便擔心雙方一旦失控動起手來,若稍有個閃失意外,自己就算萬死,到了九泉之下見到義兄,也無顏面對實在不知該如何交待,因此立刻心急火燎十萬火急趕來。

        至於,陳泰柱又是由何聽說呢?

        這當然是鄭譽,在所有人隱蔽於梁柱頂上,看清領頭之人,便立刻遣人回海鳶號上,請柱老前來調停。

        這其中原因,還該說回離開香山澳前,黃程已將陳泰柱的過往,約略與他說了說,因此在確認來人是鄉親後,便讓他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個柱老會有能力化干戈為玉帛。

        其實,鄭譽完全可以無懼於動手,對方人數雖多,但問天盟此行的弟兄們,相較於這群烏合之眾,可都能算是以一敵十的好手,即使發生衝突,也該有完全壓制的實力,但以力服人、恃強凌弱,實在非鄭譽所願。

        武者,以武任俠,俠本以仁義為先,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俠本人中之英傑,仗武以行立人之道。

        鬥與殺,從不是鄭譽解決問題的第一選擇,雖然他可說是箇中翹楚,但此行到爪哇島來,為得是替鄉親們排紛解難,將他們帶遠離於凶險,實在沒有理由才一上岸,就違背初衷先來場亂鬥,所以他想起了陳泰柱。

        柱老,本是這爪哇島上,一江湖門派“浪沉沙”的二當家,這浪沉沙在本地,曾是唐人之中數一數二的大幫會,自唐宋以降,國中饑饉頻仍、戰亂不已,東南半壁的國人,始終無法逃脫水深火熱的糾纏,故多擅水識海之民,渡千里之洋來到這裡安家落戶,漸漸糾集成團,以與本處地方勢力相抗衡,以保自身安全。

        二十多年前,浪沉沙大當家高浪,一戰而歿,之後十餘年間,由二當家陳泰柱代行幫主之職。他幾番推辭了眾兄弟,推舉他繼任為幫主,而堅持代行其職待大哥之子成年,繼位為幫主。

        無奈至十餘年前,大嫂於高大木就將成年之際,突然改嫁給三當家沙通海,沙通海即以此慫恿一班弟兄,推舉了他即位為幫主。

        原來,陳泰柱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既不願意目睹事情如此發展下去,更不願意與昔日的兄弟為敵相爭,因此獨自黯然離開了這裡。

        至於之後之事,本地江湖裡無人不曉,沙通海巧言勾引大嫂,目的本就在這個幫主之位,一旦心願遂成,自然便原形畢露,不但將這個已近花殘之年的婦人棄之如敝屣,更整日花天酒地狎豢無數娼妓。

        如此荒唐五年,高大木不但成年,更羽翼漸豐拉出了自己的隊伍,就在一夜沙通海從花街柳巷出來之際,率眾火拼了這個三叔兼繼父,搶回了本該屬於他的幫主之位。

        只是這浪沉沙,哪經得起沙通海這五年的折騰,再加上之後這高大木,也不是什麼縱橫經緯之能才,如今在此地也早已衰敗成,一個無足輕重的末流小派,才會導致今日也不過就只拉來了,這麼一支上不了檯面的破落隊伍。

        大浪淘沙,千帆逐浪,歲月洗鉛華,天道英偉,靜觀其風起雲湧,地道巍峨,任憑其滄海桑田,唯獨這人間之道,仁義何存?只能嘆這人世間的更迭變化,太急,太快,太強人所難,如此匆匆,最是無情。

        落雨飛花花滿天,滾滾紅塵塵如煙,江山難待才人出,賢聞醉臥諸葛筵,酩酊後笑問:何方神聖?哪路神仙?竟勾勒出了這片,亂世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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