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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千里孤帆(二):

        半日之後,船隊一分為二,其他船隻轉東南東,往呂宋方面航去;而海鳶號,則滿帆全槳,乘長風直往南繼續航行,在碧海藍天之際踏浪疾前,確實宛如隻大海鳶振翅翱翔於海面。

        時已近中秋,北風既深且勁,一路順風順水,不覺七日後,已進入爪哇島附近海域,眼見不日可達。

        海鳶號船首,陳泰柱問鄭譽:「我們直接進噶喇吧港嗎?」

        「不,」鄭譽直言阻止,然後領著陳船首來到海圖前,指著噶喇吧西側一城說道:「我們從這裡上岸!」

        陳泰柱靠近,看了一眼回問道:「是萬丹*嗎?」

        「對,我們就從萬丹入港。」鄭譽肯定說。

        「好的很耶!」陳泰柱聽到這個答案,突如其來興奮起來,點著頭大聲應道:「天黑之前,我們就能進港。」

        陳泰柱,問天盟中,航海經驗數一數二的老船首,當黃程還在泉州當著富家少爺,鄭譽也還在泉州殺豬販肉之時,他便已在南洋,擁有了自己的船隻,往來海上與紅毛做著生意,至今跑船已逾四十年,從被喚作小柱子開始,水手們對他的稱呼,一路變成了大柱子、柱哥、柱叔,直到如今盟中年輕的弟兄,見到他時無不以一聲“柱老”相稱。

        陳泰柱入問天盟,也是一段機緣巧合,他的過去並不與人多說,所以鮮少有人知曉,不過以南洋一直以來複雜的情勢,他以一人之力,獨撐了這麼幾十年,讓人不得不相信,他除了是一位航海經驗豐富的老水手外,在其他手段上,也必然是個狠角色。

        十餘年前,問天盟還不似今日壯大,他與黃程結識於南洋,兩人一見如故、意氣相投,在黃程熱情相邀下,他也便遂其意入了盟,因此他也是問天盟中,極少數不是泉州出來之人。

        柱老的輩份就擺在那,這些年來甚少有機會見他出手,所以手底下的功夫究竟如何?實在無從知曉,但他在海上的所知所能,卻絕對無人可及,尤其是他一直在南洋往返於各地,因此每一城、一港的風土民情,情勢變化,各種族、各派閥間的勢力消長,無一不了然於胸。

        此刻,陳泰柱點頭看著鄭譽,心中有讚許之意。

        之前,他與鄭譽幾乎沒有交集,交情也就只算泛泛,雖總聽下面的人說起這麼一個人,但也多只是說他武藝出眾、古道熱腸,在江湖之中待久了,見過了太多虛有其名之人,所以對於這些傳於人口耳間的流言,也就半信半疑留著這麼個印象。

        不過,就今日這麼一個簡單的決策看來,此人雖以武功著稱,也不常在海上走動,但其見識與判斷,卻確有獨到之處,這不得不讓陳泰柱對眼前的鄭譽,另眼相看。

        原來,萬丹此一城,雖與噶喇吧城比鄰而立,但卻是直到現下,即使尼德蘭紅毛如此囂張跋扈,在此爪哇島上霸道橫行,極少數依舊能將其勢力阻隔於外,讓科恩貪婪的魔爪一直無法染指,至今猶不可觸及之地。

        在此其中,還有一段往事。

        三年前歲末,有另一批叫英格蘭的紅毛到達此地,欲搶奪其間之商貿利益,他們以強大艦隊的海上優勢,打得科恩落荒而逃。

        在陸面上,配合英格蘭紅毛攻入噶喇吧城的,便正是此一萬丹回回*的蘇丹*王,以三千兵力攻下其噶喇吧城。

        不過,東逃的科恩,在次年一開春,便又集結了大批的船艦與士兵展開反擊,僅用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再次奪回噶喇吧城。

        入城後,科恩便展開了報復式的屠殺,不但將滯留於城中的全數回回,一律絞殺之外,還將城中所有的回回廟,盡數夷為平地,這對以信仰為核心的回回而言,是不可承受之屈辱。

        對於比鄰而立的萬丹城,科恩當然一直如芒刺在背,他早就有一舉將其拿下的打算,但這些回回也是以刀馬立身處世,並於此經營這城已近百年,根基之深固豈是他一時一刻間,所能將其傾覆消滅,更何況此刻的海上,還有一個針對他來的英格蘭紅毛,正急於等著他去應付。

        於是,科恩也就只能立即對外宣布,與萬丹斷絕一切關係往來,並警告所有海上的商人,凡是要與他們做生意的船隻,不得進出於萬丹港。

        奪回噶喇吧城的科恩,此時正式佔領此地,並著手興建各項防禦工事,並用他自己旗艦之名為名,將此新城更名為“巴達維亞”。

        因為有著這段恩怨糾葛,如今的雙方依舊勢如水火、不相往來,因此若想在不被尼德蘭紅毛發現的前提下,不知不覺潛入噶喇吧城,如此由萬丹港上岸,再由陸路轉道進城,或許是最妥當的管道,且路程亦不算太遠,確實可說是最明智的選擇。

        萬丹以商貿立國,本是至爪哇島上交易的第一選擇,但自從“巴達維亞”開埠以來,再加上科恩下達的禁制令,顯然對此地的繁榮產生了很大影響。

        海鳶號入港之際,時已近黃昏,碼頭上雖依然停了不少商船,但不可諱言相較於過往榮景,卻已是大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一官的興奮與好奇,他看著碼頭港區上,形形色色的人們,他們的長相、服飾,還有口中所說的語言,比香山澳更是五花八門,令他大開眼界。

        船一駐錨,鄭譽顯然心中已有定策,便下令請柱老率一隊人,留守海鳶號,待明日一早開始,在往後的幾日間,去到市集上隨意買些商貨,佯裝是到萬丹進貨,而且效率千萬別太高,商貨得精挑細選、慢慢議價,無論如何要拖上十天半個月,因為其真正的目的,就只是要讓海鳶號,留在此港中待命。

        另一方面,鄭譽則帶上其他弟兄,趁著黃昏時分,碼頭上的工人與商賈,要趕在入夜前,將所有貨物運送出港區,正處於一團混亂之際,在被最少人發現的前提下,下船入港登岸,並計畫連夜趕路前進噶喇吧城。

        領此令後,柱老臉上擺明著不悅,要不是礙於黃老弟的臉面,直接與鄭譽翻臉抗命的可能都存在,不過到了他這把年紀,自持的修養也已如火純青,在眾人面前的那聲“得令”,更是喊得震天價響,大有黃忠不老,尚能上馬斬妙才*的氣勢。

        陳泰柱之所以沒有發作,除了顧及盟內義氣外,他當然也明白,鄭譽是出於一片好意,此行去噶喇吧城,情勢未明,吉凶難料,是否將有一場惡鬥,實在也沒人有把握說得準。

        想來鄭譽也是顧及,擔心他年邁力衰,經不起如此奔波與拚搏,所以派給他這麼一份無關痛癢的任務,他心有不甘,不能服氣,但也只在抱拳喊了聲得令後,悻悻然回到艙房裡去。

        鄭譽當然看出了柱老的不快,不過柱老之於此地的必要無可取代,容不得半點差池閃失,因此在做此決定之時,明知會讓他心生芥蒂,但為了問天盟之後的穩定與發展,這個壞人也就只能自己來當。

        日落時分,夕陽西陲,趕著最後一批馬車離開碼頭之際,鄭譽一行人悄然下了船,混入人群之中離港入城。

        依鄭譽計畫,進萬丹城後,先找個地方潛伏起來,待夜深人們都睡去後,大夥再趁黑連夜奔赴噶喇吧。

        碼頭附近,總有許多商團的倉庫,是用來儲放下船之後,準備集散到其他各地的貨物。近兩三年,萬丹的貨物吞吐量明顯減少,所以被閒置出來空的庫房多不勝數。因此,很快他們便找到一地處偏僻、人煙罕至之所。

        此一倉庫,同樣見證了萬丹港,曾經盛極一時的繁榮景況,一行人悄然進入此空間時,無一人不對如此偌大的倉庫嘆為觀止,不讓人不去想,當初是有多少貨物要在這裡集散,才需要這麼大的倉儲空間。

        一官稍微目測了一下,這個倉庫的門面已算很寬敞,將近有十丈左右,但一走進去才發現,此庫房的挑高,竟也有七八丈,更可怕的是其深度,因為在昏暗的光線下,幾乎看不到底,所以根本無法判斷究竟有多大,以至於問天盟這四五十人,走在街上感覺人眾,很難不被注意,但一進了這倉庫後,也就不再覺得特別龐大。

        鄭譽覺得適合於此暫歇,便令眾人在倉庫一隅就地安置,大約還有一到兩個時辰,可讓弟兄們稍作休息。

        當所有人都席地而坐,安定下來喘上一口氣後,便聽見了不少弟兄們的肚子,不爭氣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一弟兄摸著自己肚子,不好意思建議道:「是否該讓大夥,利用此空檔先吃點東西!」

        要知道此次船程,原計畫第一步本只航行至呂宋島,所以整個船隊並沒有準備過多的糧食與飲水,而在得到黃程訊息之後,海鳶號孤艦南下,離隊之時已將其他船上,富裕的水糧全都搬了過來,但即使如此在過去的七天裡,也僅夠所有艦上弟兄,省吃儉用勉強度日,一路航行途中未就近入港補給,也全都是為了要以最快速度,趕到此地。

        鄭譽考慮思量,人是鐵、飯是鋼,肚子餓了本就該吃東西充飢,這乃是人情之常,尤其是今晚入夜後的這一路,甚至是到了噶喇吧城後,將會遭遇到什麼狀況?都還完全尚未可知,所以藉此休息之際,讓弟兄們吃飽喝足,本該就是理所當然之事。

        但又反面慮及,若一行四十餘眾,就這麼浩浩蕩蕩出去吃飯,無論如何小心隱蔽,也實在很難不被發現注意,所以就挑選了三個,熟悉此地又行事老成周到的弟兄,派遣他們到城區,去幫眾弟兄們置辦來一頓晚餐;另又遣二人,在倉庫附近看看,是否能尋著可飲用的水源?

        五人得令後,該是他們也已又飢又渴,所以其身影,很快便分別消失在了此區域,複雜迂迴的巷弄之間。

        地頭熟自有熟的便捷之處,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二人便回來說道,就在倉庫後方不遠處,即發現一口水井,已經探過井中水源充足,想來這附近倉庫的主人,該也是國中來的商賈,建造此一倉庫之時,掘井探井的思路,與我們並無不同,因此很容易便被尋到。

        另外三人也不惶多讓,未及半個時辰,也便身揹手提大包小包,攜回了許多食物,雖也多只是些烤餅、甜糕之類的東西,但取出來之時,居然都還有熱熱的溫度,這對於此幫飢餓中的大漢們,拿著這些乾巴巴的東西,就著水也就是一番狼吞虎嚥,不一刻便也消滅一空。

        一官之前,倒是也沒見過、吃過,這種模樣與口味的食物,雖說還是有些吃不習慣,但相對於紅毛那種,堅硬如岩石的麵包,這東西已經好吃不知多少,所以他也毫不遜色,狠狠飽餐了一頓。

        就在眾人皆拍著肚子,慶幸不用再忍飢挨餓之時,鄭譽猛然舉起手,制止大夥再發出聲音,併小聲說道:「小心,有人靠近!」

        弟兄們一聽,立刻停止所有動作,並噤了聲,也一起幫忙聽著。

        鄭譽的內功修為,讓他的聽力更勝一般人許多,所以在又靜聞細音片刻後,確定下令道:「來人數眾,所有人先找地方隱蔽起來,等下聽我指令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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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丹:Bantam,1568年~1813年,於今日之印尼爪哇島西部的一古國。因商貿而崛起的穆斯林王國,由蘇丹統治。16世紀起,西方列強相繼到此,一度成為葡萄牙與荷蘭雙方爭奪之地。至17世紀,萬丹受荷蘭東印度公司以武力強行箝制壓迫,當地人民起而反抗內亂頻仍。1813年,英國繼而佔領殖民,隨即將其滅國,今日則為印尼之一省。

*回回:明清時期廣泛對回族的稱呼,後引申成為對所有伊斯蘭教的穆斯林之稱呼。此一詞,最早見於北宋沈括的夢溪筆談,原指稱由西域如華的回紇等西域民族。至元朝時,所有入華統治的色目人都被稱為回回。明清之後,對於所有信仰穆斯林教的人事物都以回回稱之,如回回人、回回國、回回麵。

*蘇丹:伊斯蘭教國家對男性統治者的稱呼,女統治者稱之為蘇丹娜。阿拉伯文中سلطان   /sultan,乃是力量、權力、支配、統治之意。

*妙才:三國時代,曹魏陣中名將夏侯淵的字,曹操族弟,與其兄夏侯惇同為曹魏奠基功臣。建安二十四年,已為國之柱石的他,在定軍山之役,被年逾七十的老將黃忠,力斬於馬下,得年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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