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十歲的時候,言藍七就失去了他爸媽和他爺爺,不過他才不在乎那一對男女,他們只會把他和弟弟丟給爺爺,自己跑去周遊世界,連他們是不是還活著都不管,經常忘記寄生活費——雖然他們的爺爺也不差這點錢。

他們的爺爺是個很嚴厲的人,不苟言笑,因為時常板著臉,所以臉上的皺紋都比其他老人家少一些。

每次家長會都漠然的坐在後面聽著老師對言藍七和言白四的表揚,其他孩子的父母聽見老師誇獎自己家的小孩,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一絲驕傲的神色。但是言藍七每次偷偷回頭覷他的爺爺,都被老人家的目光給逼了回來。

言藍七不是很明白,為什麼可以讓別的家長笑得牙不見眼的表揚,他爺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一臉沒什麼大不了的,還有一些想要馬上走人的不耐煩樣。

他曾經半夜起床看過他爺爺擦他書房那一套家具,雕琢過的梨花書架在他手中就像一個易碎品,一位充滿回憶的老情人。他小心翼翼的用手絹擦拭著梨花木,用帶著繭子的指尖輕觸紋理。每次只要一碰到,就連忙縮手,仿佛那是一個嬰幼兒的臉頰,他生怕自己的粗繭會刮傷它一絲一毫。

他擦拭書架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格外溫柔,是面對他孫子,甚至是言藍七的父親的時候,都不曾存在的溫柔。

他爺爺只肯碰書架,卻半點也不碰架子上的書,圖畫書,詞典,詩集,每次都是要言藍七拿去丟了,他清理完內裡的灰塵,然後再補上新的一輪。

言藍七覺得那些書丟了有點浪費,所以每次都會悄悄搬回房間,一點一點去讀那些對他而言過於艱澀或者過於幼稚的書,來打發他沒有電視電腦的日子——他們不被允許看電視,還有接觸絕大部分網路有關的東西。

他的弟弟很喜歡聽故事,所以他有時候也會念給他聽,從三隻小豬到白雪公主,言白四總是可以犀利的問出一系列他想都沒想過的問題。

「白雪公主受過的教育難道沒有讓她明白不能亂拿別人的東西嗎?」

「七矮人為什麼沒有被壞皇后殺掉?」

言藍七:「閉嘴,故事結束,睡覺。」

言白四還是孜孜不倦,他拿著圖畫書仔細的閱讀過一遍,「這個王子為什麼看到路邊有個美女就要帶回家?」他指著圖畫書上面的插圖,問道。

言藍七嚴肅的回答了這個問題,「大概就跟我們看到漂亮的花呀草呀就會帶回家的道理是一樣的……你最好是快點睡覺,不然明天你們班上每個人都要等你到學校才能出發,我記得你很期待明天的出遊。」

「可是我從不帶花花草草,爺爺也不許我們髒兮兮的回家。」言白四說,「爺爺也教我們不要亂摘花,我明天郊遊也不會摘花。」

言藍七針對「王子為什麼可以隨便帶美人回家」這個問題進行了片刻的思索。

「大概是因為他是王子吧,他養得起。我們就不一樣了,我還得跟爺爺拿錢買你明天的零食,有錢的是爺爺,不是我們。」他說。

言白四:「那要是白雪公主不願意呢?」

言藍七手一揮,搶過了故事書,「王子條件那麼好,有錢又好看,誰不願意誰是傻逼。」他拉平弟弟的被子,強行把鍥而不捨想要發問的言白四拖進被窩,「睡覺!」

這一句喊得有點大聲,他不禁緊張的看向門口。

言白四和言藍七聽到門板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兩人一悚,目不轉睛的盯著門板後出現的臉孔。

言藍七吞了吞口水,「……爺爺。」

言白四把被子裹緊了一些。

老者沉默的看了一眼言藍七和言白四——和床上的故事書,當他看到攤開的故事書時,表情一僵。

「出來。」他說。

言藍七聽話的低頭出去了,順便把言白四的毛毛蟲抱枕塞給他,出門時關燈,從外面反鎖。

言白四只能聽見聲音。

「你弟弟呢?」

「他還小——」

「你弟弟呢!把他——」

「和他沒關係!」

言白四把被子包得更緊了,他躡手躡腳下床,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著。

一聲悶響,他猜是那本童話書砸到了他哥哥的身上,然後好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應該是言藍七撞到的花瓶。

「起來!」他爺爺大吼一聲,然後是什麼東西撞到墻壁的聲音,「誰准你碰的!」

言藍七的聲音聽上去像在隱忍什麼,「我們只是想看書——」

「看什麼書?你看什麼書?」老人的嗓音透出了憤怒到極致的尖銳,「你憑什麼看書?小雜種,你——」

「我弟弟還在睡覺!」言藍七驟然尖叫,「你給我閉嘴!」

老人頓時安靜下來。

不知道是誰倒抽一口氣,年輕的嗓音囁嚅道,「不是……我……我不是……」

老人的聲音聽上去低沉了許多,「你不是什麼?」

「我……」

「你不是雜種?」老人聽上去像是扭曲的笑了一聲,「不,你就是,你們兩個都是,又髒又臭,比下水道的老鼠還不如。」

「……」

「要不是我們之間還有那麼一絲讓人巴不得去死的,骯髒的法律關係,」他道,「我才懶得管你們兩個今天要撿哪裡的垃圾吃。」

言藍七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帶著怪異的虛弱,「……我會努力,白四很聰明,我們兩個不會給你找麻煩——」

「……」

衣料一陣摩擦,什麼東西墜地,誰大口大口吸氣,又伴隨著一兩聲的咳嗽,以及腳步漸遠的聲音。

外面寂靜一片。

「……明天白四他們班郊遊。」

房門砰地一聲,幾枚硬幣在地上旋轉。

片刻後,言藍七打開房門,沒開燈,直接躺上床。

「……白四啊。」他的聲音有點漏風,嘶啞而粗糙,充滿了疲憊。

言白四在外面爭吵結束的那一瞬間就迅速回到床上,調整呼吸,假裝自己睡得正熟。

他以為言藍七會再說些什麼,結果他沒有,他似乎歎完那一聲就睡著了。

伴著空氣裡極淡的血腥味,言白四突然對明天期待已久的郊遊失去了所有興趣。

他們爺爺的逆鱗就是他要言藍七處理掉的書,似乎只要一看見就會讓他想到什麼絕爛的回憶,從而進化成一個抓狂老瘋子。除此之外,他完全就是個刻板,冷漠,不近人情的固執老頭,一臉兇相,嚇哭了隔壁的嬌嬌女好幾次。

這樣的人,卻答應和他爸媽去旅行。

言藍七曾經想過,或許是他心底唯一的一點點人情味答應了這個邀約,又或許是那比人情味更稀薄的善念,讓他決定放過他們兄弟幾天。

然而不管是哪一個,都讓他不禁想到:那個年過七旬的老人有沒有想到,他這一出門,就再也回不去他那個充滿書香的木頭房子以及充滿花草的院子了,也再也無法眷戀的擦拭他的梨花書架,放鬆的躺在客廳的搖椅上,以及修剪他養在院子裡的一叢叢花草樹木了。

面對三名血親的離世,他當下的反應竟然是平淡的,仿佛事不關己,眼前的送葬儀式只是為了傳統,就像中秋節吃月餅那樣的傳統——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是該做的還是一樣不差。

言藍七站在靈堂前,披麻戴孝,用辣椒熏出紅眼眶和眼淚,按照一旁請來負責送葬的人所說的,做完每一件「長孫」該做的事。

嘿,長孫。

言藍七勾勾嘴角,不以為然。

言白四眨眨眼睛,不予置評。

他們心底都清楚的很,他們的父親,名義上的父親,根本就沒有生育能力,他們的父親只是像爺爺口中說的那樣,撿了一雙兩個人穿過的破鞋。

現在開始,言家就只剩兩個年紀加起來不到二十歲的小鬼當家。沒有連續劇裡的叔叔阿姨來和他們搶遺產,那一大棟木頭房子,航空公司的理賠,父母和爺爺的積蓄,全部都是他們兩個的。

旁觀了所有過程的大人們對這一對兄弟表現出了濃烈的興趣——他們現在還小,長大之後得知自己的爹根本是不同的兩個人時,會如何反應?當他們知道自己繼承了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時,會做出什麼事?

「哥。」言白四道,「他們在猜我們知道自己的爹是誰時會怎麼辦。」

言藍七:「別管他們,一群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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