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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平心而論,陳三於比油頭男好多了。沒有養過老鼠,當天就上網找了資料,看著新主人對著螢幕上黑底白字的畫面做筆記,還拿著尺量了量我窄小的家。

我不知道三於有什麼打算,只能窩在角落的一角,默默打量起這間不大的房子。

房子不大,哪怕一房一廳,還有個沒見過的廚房,全部加起來卻不過油頭男的客廳大小。但從擺設的細節來看,三於卻是一個把環境打理的舒適的人,角落擺著盆栽,窗簾也是暖暖的鵝黃色,處處都透著生活的溫馨。

甚至連牆上都黏著細麻繩,上頭還夾著一張張的生活照,我認真的看了一下,全是三於和油頭男的照片,油頭男沒有今天的心不在焉,看著三於的眼神就像在魚缸時有人放飯的喜意。但我卻有種淡淡的違和感。

我回頭打量三於,新主人把我放在書桌上,很容易就能看到專注著電腦螢幕的人類,剛剛的違和一瞬間解了開--一樣是照片,但油頭男的照片卻不是和三於的合照。

我不知道是不是如同我所想的那樣。

畢竟我不是隻擅長思考的老鼠,鼠的一生也沒有人類來的多事情操煩,過的也舒坦的多,但三於是以後要相依為命的人,多瞭解些總不是錯事,總比被送回魚缸的好。

知道被帶走還會被送回去的時候,我是真的嚇到了!

那大概是我剛晉升成『老鼠』的時候,年紀大了,體型也上去了,哪怕只比周遭的鼠崽們大上幾個禮拜,卻不復人類眼中的喜愛。

那些會指著我說可愛的小孩們,渴望的目光換到更小的幼崽身上,哪怕只是窩在一團睡覺,都會尖叫著喊說媽媽我想養老鼠;而情侶們也是,前陣子還會說想買,現在卻忘了我曾是他們口裡稱讚過的好鼠,只覺得我又胖又大隻,貪吃還愛睡。

大概也只有油頭男會因為這點而買下我吧?畢竟也說了我看著好養。

但不好養也不行啊,魚缸競爭大,老鼠們看著一派和平,私底下卻不然,在人類眼中的打鬧,稍不留神就會多道傷口,不把自己吃胖點,力氣大些,哪能在吃鼠的環境中存活下來。

而酷羅就是和我一起生活下來的隊友。

酷羅那時候還不叫這名字,我們都老鼠老鼠的喊對方,也不管喊一次名字會有多少老鼠回頭,可以說是我在魚缸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了。

酷羅的皮毛偏黑,我笑他沒洗澡,他說我去打美白針,嘴上吵得不可開交,在糧食方面,卻是有志一同捍衛防線。

酷羅的能力很強,我用我對比其他老鼠稍嫌龐大的身軀擋在前頭,酷羅趁機就能塞著一堆食物到頰囊裡,鼓鼓脹脹的直到吞不下為止,等到沒人的角落我們才一起分享那些有點潮掉的穀片。

「你真是我的好夥伴。」酷羅說,每次搶到食物他都會說上這麼一句。

「彼此彼此。」我回,順便從他肚皮底下搶走一顆瓜子。

酷羅憤怒的要過來搶食,我身體大歸大,卻靈巧的閃了開,往復幾次,反倒是酷羅氣喘吁吁的,看著我一派閒適的模樣,把氣都撒在了後頭等著撿剩的幼崽們。

「看什麼!」氣憤的啾啾啾啾啾,剛剛沒搶到食物的幼崽們有點怕,縮了一下後,很快的,肚子餓的情緒就站了上風。

「分一點給他們吧。」我說,無視酷羅要吃人的眼神,吐了幾顆麥片過去。

「濫好人。」酷羅悶悶的說,卻沒阻止我的舉動。

得到一點糧食的幼崽們歡天喜地的離開,我坐回酷羅旁邊,「濫好鼠,謝謝。」

「沒什麼差啦!」要不是老鼠沒有這種功能,我都快覺得酷羅要翻我白眼了。

「生活不易啊,人類要工作賺錢,老鼠這行競爭也激烈啊。」我感嘆的說。

來餵食的人類總會心不在焉的和旁邊的人聊天,說這個月領了多少,又被老闆扣掉了多少,剩下一點錢要繳房租繳水電費,幾乎是一分掰成兩分用的過完這個月。

以往我還會為了人類分神而多倒的食物開心,但自從知道了這件事後,卻覺得當人也沒有比較輕鬆,對比之下,老鼠的生活雖然不易,但至少還有個安生的環境,吃不飽但也餓不死,也算是幸福了。

「少來了,哪天沒有我看你怎麼活?」酷羅對這種事一點也不上心。

我沒說話,我想我那時還是個天真善良的好老鼠,還沒有經歷過世俗的摧殘,所以只能打哈哈過去,一半玩笑一半感嘆的說:「怎麼可能。」

年紀大的老鼠本就不吃香,酷羅還好,典型的吃不胖的身材,但就是那皮毛不招人喜歡,更別提酷羅又比常鼠更黑,看看每次被挑走的幾乎都是我那些白嫩的同類就知道了。

但我沒想到酷羅除了搶食物,還是個烏鴉嘴。

大概沒幾天,一個在人類中也算著上幼崽的小女孩來了,東挑西挑的,我們就是市場上論斤秤兩的蔬果,年紀大些的習慣了,還懵懂的鼠崽們卻是眼巴巴的看著這唯一的名額會落到誰頭上。

誰也沒想到是酷羅。

酷羅被抓起來的時候,我們還在聊著晚餐吃什麼,又講到了今天的同伴又被帶走了幾隻,下一秒酷羅也成了裡頭的一員。

我的小夥伴啊,一直以來相依為命組隊搶糧的鼠隊友就這樣被一隻大手帶走了,我傻了,看著穿著制服的人類把酷羅裝進盒子,轉頭就給了那個小女孩,綁著三股辮的小孩蹦蹦跳跳的走了,留我呆愣的看著那個看不到的影子。

--酷羅還沒跟我吃晚餐。

那是我第一次傷感,傷感到連晚餐都沒心思去吃。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酷羅不在,我搶食物的效率也大大下降。

這事實是我隔天餓得受不了才發現的,沒有了酷羅,搶到的食物幾乎要打對折,我嚼著壓縮的草塊,佐著心酸,飯後再來點孤單,沒有一刻這麼懷念我的朋友。

但酷羅也不可能回來了,沒有人從魚缸中被帶走還會回來的。我知道,那些離開的同伴們,無論熟或不熟,被裝進小盒子後就這麼到了別的環境,無一例外。

可酷羅儼然成了這個先例。

離開僅一個禮拜的時間,我還醞釀不出眼淚,酷羅突然的就被倒回了魚缸,卻比離開前瘦了些。

趴在木屑砂上,酷羅動也不動,軟著四肢,肚皮也貼在涼爽的地面上,鼻頭有一圈不明顯的紅,像是還沒回過神來。

周遭的鼠離得遠遠的,打量著這個重回故地的同伴,卻摸不著頭緒。

「嘿?」我靠近,那畢竟是我的小夥伴,怎麼樣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是你啊。」酷羅這才抬頭看我一眼,一聲不吭的起了身,回到我們平時待的角落。

酷羅變了,他不再分食物給那些搶不到的幼崽,談到人類時也帶著敵意,再也沒有以前和我討論人類時的樂觀。我最開始不解,直到受不了酷羅陰陽怪氣的語調才開口詢問。

「人類,真是個可怕又可愛的物種。」酷羅說,明明年紀差不多,卻帶著一股滄桑。

我才知道酷羅離開的時間發生了什麼。

小女孩是偷偷養他的,就養在一個狹小的塑膠箱裡,從酷羅的描述中,我倒是知道那種裝獨角仙的觀察箱,沒有滾輪,沒有水瓶,放著食物和水的寶特瓶蓋佔去了邊角的位置,酷羅還得小心別弄翻,否則一天的水就沒了。

小女孩用的是衛生紙當墊材,酷羅不知道,一開始還好玩似的塞到頰囊,吞下去才知道這東西吃不得。

但有主人的喜悅壓過了一切,雖然老說著獨身主義好,但有一個新家,有人天天說愛他的時候,誰不喜歡?

酷羅的喜悅卻沒維持太久。

小孩子總是不知道輕重,酷羅一開始還忍著,但某次他被捏的死緊,整隻鼠都要喘不過氣,下意識咬了小女孩一口,卻不小心見了血。

小女孩疼的把他甩在地上,酷羅很愧疚,卻因為掉到地上的痛處讓他不敢動。接著,查覺到傷口的父母知道了他的存在,男主人大發雷霆,罵著小女孩把老鼠送走。

兜兜轉轉的,又回來了魚缸。

「人類真可怕。」我說,酷羅現在害怕墜地的感覺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嗯,但我有了名字。」酷羅淡淡的回應,想到的卻是小女孩第一天把他帶回家的歡天喜地,聲音還透著掩不住的喜悅,真心誠意的,為了他而高興。

「你黑黑的,就叫酷羅吧!」

我還想著那個已經離去的小夥伴,老鼠的生命短暫,沒有貓貓狗狗來的長久,就像免洗餐具一樣,一個沒了,還有後頭等著替補,但我想我會記得酷羅一輩子。

而自從被送回來之後,那個小女孩卻為了看酷羅,幾乎是天天來報到,一天兩天的,讓原本覺得被拋棄的酷羅又慢慢燃起了對人類的信心。

「人類啊,有可怕的人,有些卻挺可愛的。」酷羅說的很慢,直到小女孩離開,他漆黑的眼中閃著亮光才慢慢平息。

我知道酷羅還是受了傷,他沒說,但我知道,被那樣甩在地上,哪怕只是小孩子,對於比他們更幼小的倉鼠來說,卻是危機重重的。

酷羅最後被發現的人員帶走,僵著身體的模樣,已經不是那個和我朝夕相處的三線鼠了。

難得傷悲春秋的緬懷著,三於卻是提著我到了餐桌,一瞬間什麼感傷都沒了,看著不遠處的廚房,菜刀反著光,我有點心神不寧。

人類……會吃倉鼠嗎?

我這麼可愛的倉鼠居然也會成為別人的口糧嗎?!我有點緊張,忍不住四肢伏地,肚皮也緊緊貼著地面,僵著身體,動也不動的看著三於的動向。

卻沒想到三於端了個蛋糕過來,烤的鬆軟的糕點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最上面還淋著檸檬糖漿,點綴著些許檸檬皮碎,光是看著就忍不住讓我食指大動。

但三於卻沒接受到我的目光,坐到了面前,十指交叉的撐在餐桌上,若有所思的,又好似放空一般的看著後方。

我痛心疾首,哪怕屈服在美食之下啾啾了兩聲,三於卻恍若無聞。這就是人類與倉鼠的差別嗎?我以為美食是無國界的!

然後三於動了,卻不是我想像中的切了點蛋糕遞過來上貢。

他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嘴唇微微動著,像是在默念什麼。好一會兒才張開眼,隔著籠子點了點我的頭頂。力道不大,還挺舒服的,我也樂得讓他幫我按摩。

三於只摸了一下就收回了手,當時我還不知道這人的真面目,還以為是三於不習慣我的存在,有點悵然的想著如果我能說人話,早就要他別停繼續,背跟肚肚肉也要來一下!

「生日快樂,陳三於。」

最後,三於這麼說,切著蛋糕吃的模樣看起來十分落寞。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吃東西該是最幸福的事情,我卻想起了當初知道酷羅離開的自己,感同身受的想安慰這個新主人,奈何被籠子給隔開,完美的詮釋了什麼叫做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在你面前,你卻不幫我開門。

寵似主人,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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