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1

      用老王替我準備好的假身份,我順利回到了台灣,並用一個我想到都尷尬的名字租了間套房。房子不大,但據老王轉述,我的住處已經比一般台灣勞動階級住的地方要好上十倍。

      其實,我對住處沒有太多的意見。七樓,大片的落地窗外能看見半棟101,略帶憂愁的都市景色,全新的IKEA地毯,小型廚房及衛浴。

      而我就一名落魄的單身漢,足夠了。

      唯一不幸的是,老王就住在我家樓下。光這一個禮拜,老王已經拿了四次他親手做的台菜上門,並嘮叨我總是把衣服亂丟在地上。活生生多了個老媽子似的。

      至於我那位了不起的老闆弓先生,則是連一則短訊都沒發給我,這正是為什麼我會在週末放棄死守電話的原因。我甚至自欺欺欺人地想,自己現在的行為就好比盯著時鐘上的秒針,總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

      於是我來到東區,企圖找間酒吧買醉。

      經過統領大樓,穿過二十四小時都人聲鼎沸的茶街,我在一根用噴漆寫著「我愛台北,好比我愛監獄」的電線桿前找到了今晚的歸宿。

      「酒吧。」我不是打算模仿仍在牙牙學語的幼童,而是這間酒吧沒有名字,只有冠冕堂皇的「酒吧」兩個字晾在壓克力招牌上。

      更令人欽佩的是,黃金時段配上黃金地段,這間酒吧卻仍門可羅雀。我從黏滿灰塵的窗戶往裡頭看去,似乎只有三個人,其中還包括一位調酒師和服務生。

      基於我不想和一堆頭髮五顏六色的年輕人背靠背擠在一起喝酒,我推開酒吧那道有點歪斜的木門走了進去。

      男服務生雖然很盡責,在我入門後的第一時間就上來招呼,但他似乎剛嗑完藥,說起話來有氣無力的。而他沒有刻意想引導我坐哪兒的意思,畢竟店裡幾乎全是空位。我選了個吧台邊的位置--一名身穿校服的女高中生旁。

      「英人琴酒,球冰,呃--或許再加半片萊姆?」我用疑問的語氣說,因為我很懷疑這邊究竟有沒有萊姆這種物體。

      眼神同樣迷茫的調酒師點點頭,沒說話,轉身就開始為我調製飲料。

      礙於吧裡沒有電視或遊戲機台,自從我捅婁子後,用的手機又是智障機,根本無事可做。我只好開始研究身旁的女高中生。

      她有一頭烏黑的長髮,短至眉毛上緣的齊瀏海,精緻而堅挺的小鼻子,令她看起來有些狡猾的細長鳳眼。胸口的藍刺繡字體說明了她正就讀於台北的一間商業高職,上頭還有一串密碼般的學號。至於下半身就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經典的學生修改過的緊身黑褲子及棕色小皮鞋。她的桌面上擺了幾支空啤酒瓶,而且排得整整齊齊,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店裡的裝飾。

      我猜她八成是在大街上不到一間可以收容穿制服的學生的酒吧,才會跑到這間年輕人根本不屑一顧的爛店。畢竟這裡可不適合拍照打卡,吧內可沒有值得和人炫耀自己日子過得多燦爛的擺設。

      但她是那麼普通的年輕女孩嗎?我無法確定,只知道自從開始打量她後,眼睛就再也離不開了。

      她的臉上沒有透漏太多心情的線索,愉悅?悲傷?心事重重?不,她的臉上除了一絲淡淡的不屑外,空無一物,那種表情很接近我2010年在越南殺掉的一名跑路商人,而據我所知,這位商人在我登門拜訪前,正準備把童軍繩套上脖子。

      我從來無法理解自殺者的心理。怪了,活著明明就超爽的,即使是苟延殘喘。

      總之,這位女高中生很古怪,她就像一台酗酒機器人似的,只顧著把一瓶瓶上桌的啤酒打開、往喉嚨裡灑,估計就算調酒師偷偷在某一輪換成農藥,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喝下肚。

      「看夠了嗎?」

      大概是我看得太入迷了,回過神來時,那位女高中生已坐姿端正地面向著我,不過依舊是一張死人臉。

      「抱歉。」我一邊接過琴酒一邊說,「我剛從國外回來,忍不住好奇現在台灣的法律,已經容許十八歲以下的小朋友喝酒了嗎?」

      「反正會被罰的是酒吧。」她無所謂地又喝了一口。

      我頓時啞口無言,沒想到眼前的少女竟然能一句話就堵住我的嘴,這讓有二十五年人生歷練的我有點受傷。

      「好吧……那妳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可不好。」我搔搔腦袋,換了個和緩的話題,反正我本來就沒有和對方反唇相譏的必要。

      「那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她微微皺眉。

      「我是個大人,能照顧好自己。」

      「我也是個大人,能照顧好自己。」

      談話到這,我想自己有足夠的理由確信對方是在找碴了。

      「……但妳是女孩子。」

      「你知道『但妳是女孩子』這句話在這個時代會掀起多大的爭議嗎?」

      我緊盯著她,滋滋滋地吸了口琴酒,一時甚至沒注意到兩光的調酒師給我加的不是萊姆,也不是檸檬,而是他媽的葡萄柚。

      「喔喔,真抱歉啊,偉大的女權主義者,請問妳需要當兵嗎?」我挑釁地問。

      「你每個月需要包尿布來止血嗎?」她反問。

      「那妳需要承受傳統社會給的壓力成家立業,不出去工作就被罵米蟲敗類嗎?」

      「你三十歲前沒嫁出去,會被人家罵老處女、蜘蛛網或沒人愛嗎?」

      我們兩個見面也不過五分鐘,竟然就能因為一個我根本不他媽在乎的兩性議題大動肝火,連我本人都覺得莫名其妙。

      「如果我今天是來工作的,一定會順便把妳殺掉。」我惡狠狠地說,而聽見這句話的調酒師則是站在我倆面前,靜靜地擦手裡那只早就擦過兩萬遍的紅酒杯。

      「你的工作項目包括把人殺掉嗎?怎麼收費?」她歪著頭問。

      「收費?如果是妳的話,我願意免費服務。」

      她嘴巴微張,停了下來,但貌似不像被我嚇著了,反倒是忽然想到些什麼的模樣。

      「你說的?可以免費殺掉我?」她又追問。

      我倒是被嚇著了。

      「呃……」我語塞。

      姑且不論我現在是遭到停職的狀態,就算是全盛時期的我,也不會隨便殺掉一個在酒吧裡碰見的陌生人。

      「開玩笑--的?」望著她一臉嚴肅的樣子,我愣愣地說。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妳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句話在這個時代會掀起多大的爭議嗎?會給人女生說話就不用負責任的感覺呢。」

      「我根本不他媽在乎兩性議題。」

      那我們剛才在吵什麼?我也不他媽在乎啊!

      她指著我的鼻子,莫名的壓迫感侵襲。

      「你,得殺了我,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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