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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識

01  

秦家第一個孩子剛滿三歲時,管家串通保母,進行一場瞞天過海的綁架,孩子在過程中不幸夭折了。

當年秦太太二十六歲,在很長一段時間無法接受痛失愛子的打擊。秦先生無計可施之下,收養一名出生沒多久便被遺棄的男嬰。

孩子無名無姓,被親生母親丟棄在公園的女廁,凍了半天才被人發現,因而落下病根。

秦先生將孩子接回家,給他取了個秦代的名字,顧名思義,由他代替他們可憐離世的孩子。

秦代到達秦家的第一天,對秦太太起了移情的作用,她手把手養著孩子,不敢再僱用保母。她養著養著,心病日漸好轉,也順利懷上第二個孩子。

正當所有人以為她走出喪子的陰霾,她又失控了。

秦代剛學會走爬,在家裡傭人的攙扶下,蹣跚走到秦太太面前,對她咿呀喊話。

秦太太見狀,暗自埋下恐懼的種子。

午睡時間,她趁秦代熟睡,剪斷秦代的腳筋,反复呢喃:「媽媽是為你好,不許亂跑,乖乖待在家,哪裡都不用去。媽媽永遠都會保護你。」

秦太太抱著痛哭失聲的秦代,不許任何人靠近,舉著沾血的剪刀揮舞,不惜攻擊所有湊向前來的佣人。

秦家傭人沒轍,只能趕緊聯繫秦先生。

秦先生趕來,深怕家裡的醜聞傳出去會影響剛起步的生意,沒敢聲張,請家裡專任的醫生過來處理。不顧醫生勸告,明知秦代得送大醫院接受完善的治療,秦先生卻打算私了。

畢竟不是親生的,他對秦代並沒有太多的感情。

秦代的腿就此完了。

原本他年紀小,復原能力強,但他從小就有走路會痛的心理陰影,身心排斥站立行走。

秦代失去走路的能力。

經此一事,秦先生明白秦太太徹底瘋了,他擔心即將出生的孩子,他不能讓親生骨肉遭遇秦代的苦難。他暗自下定決心,絕不能讓第二個孩子交給秦太太照顧。

他以秦太太有精神疾病為由,聯合家里人與傭人,一同瞞騙秦太太,告訴她孩子出生後的情況很糟,轉院後,依舊沒能熬過第一晚。

秦太太傷心之餘,人又更偏激了。她將所有的母愛投注給秦代,將他當作自己的親生骨肉,用她自以為的方式呵護他、疼愛他,養出一名驕縱任性無法無天的殘廢怪物。

秦家第二個孩子取名秦錦,出生後由奶媽照顧長大,養在秦先生另外買的一棟公寓,在他十五歲之前一次也沒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甚至很少見到自己的父親。

他一度以為奶媽就是他母親,直到小學入學,他才明白奶媽是家裡的佣人,他母親另有其人。

秦錦十五歲那年,秦太太肝癌末期病倒了,秦先生帶著秦錦來到醫院,拜訪重症的秦太太。

他的親生母親,因為生病的關係骨瘦如柴、面色肌黃,她身上有股沉靜的氣質,她躺在病床上,眉頭緊皺,忍著身上的疼痛。

「這位是你親生母親。」秦先生介紹。

秦錦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心裡只想著原來我的親生母親長這個樣子。

秦太太不知道秦錦的存在,她已是重症末期,癌細胞轉移到身體各處,引起各種病變。她聽力深受影響,聽不清外界的聲音。

她見秦先生到來,邊忍著痛邊對他說:「幫我回家一趟,看看秦代,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吃飯……」

秦代,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

秦錦知道秦代的存在,那個搶走母親所有關愛,代替他那早夭的哥哥陪伴母親,且失去行走能力的犧牲品。

秦錦沒見過秦代,卻偶爾在父親口中聽見有關他的消息。

「我待會就回去,幫妳看看他。」秦先生俯身親吻她的額頭,儘管已經不如當初愛著對方,但夫妻一場,他仍然會心疼她。

他們沒有停留太久,秦先生帶著秦錦離開,前往秦家。

他們抵達秦家的時候,正巧趕上秦代大發雷霆,他在二樓的書房翻天覆地砸東西。

秦先生聽著物品撞擊聲,連忙大步闖進書房,秦代摔了桌上的文房四寶與各種器具,東西四散一地,秦家傭人站在書房外不敢進到裡頭,連勸阻都不敢。

秦先生質問一名傭人:「怎麼回事?他又怎麼了?」

秦錦敏銳地註意到父親用的是他又怎麼了,由此可見他這位素未謀面的哥哥脾氣不好,像這樣發火的場面恐怕經常發生。

「二少爺的拼圖少了一塊……可能是前幾天新進的阿姨打掃時不小心弄不見了。」那名傭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秦先生一聽,眉頭聚攏,不掩厭煩:「就為了一小塊拼圖,他能氣成這樣,都是被慣壞的!」

語畢,秦先生怒氣洶洶,無視那些砸過來的器具,走到秦代面前,吼道:

「秦代,你做什麼!」

秦代嚇了一跳,卻睜著大眼瞪著他。

「你再胡鬧,就把所有拼圖都收走!」秦先生警告他。

秦代連忙抱住自己的拼圖,深怕真的被秦先生帶走。

秦先生說完話,轉身對傭人說:「收拾乾淨。」

「是的,先生。」傭人應是,陸續進書房,整理滿地狼藉。

「秦先生,外頭有位姓林的訪客。聽他說,是太太那邊的親戚,想問問太太的情況。」樓下的佣人上樓來,通知秦先生。

秦先生咋舌,下樓拜見那位不請自來的訪客。離開前,不忘叮嚀秦錦:「在這待著,看好秦代。」

秦錦一愣,原本站在書房門前,看著傭人進進出出,這下得到父親的命令,他不得不進到裡頭去。

他謹慎邁開腳步走進書房,越過與他擦身而過的佣人,來到書桌前。他的哥哥秦代正安安靜靜,誰也不理會,低頭繼續完成他的拼圖。

當時,他一下課就被父親的司機接走,身上還穿著寄宿學校的冬季制服,西裝外套、襯衫、領帶、西裝褲與皮鞋,他自認為打扮算是得體。

第一次面對秦代,他可不想隨隨便便,被對方看不起。或許是受到父親的影響,他始終記得自己才是秦家真正的孩子,而秦代不是。

秦代低著頭,他的髮色偏淺,淺淺的棕褐色,因為長年不出門,缺乏陽光照曬,膚色白得透著藍紫色的血管。秦家裡冬季開著暖氣,此時的他只穿著一套單薄的長袖睡衣,蠶絲材質貼緊肌膚,他瘦得骨頭突出,血管根根分明地冒出。

他看起來很不健康。秦錦心想。

光是打量他的身形,秦錦很難想像秦代過著怎樣的生活。他聽過父親抱怨秦代,說他脾氣差、驕縱任性,不聽話又懶惰,明明可以復健,偏偏不願意做。

他以為飽受母親疼愛的秦代,應該會是一個肥胖的頑童。

他沒想過秦代會是這樣……瘦弱。

秦錦站在桌前許久,不知道該怎麼跟秦代打招呼。他眼尖,在一片混亂的桌面,看見一塊拼圖卡在一盞舊式古董檯燈的底座。

他伸手將拼圖抽出,看了看拼圖,再看秦代正在拼的圖案,確認是他手下的其中一塊。

「秦代,我找到你的拼圖了。」秦錦開口。他不知道要怎麼稱呼對方,名義上他們是兄弟,但他長年被父親灌輸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他對眼前的秦代沒有任何感情,也不願意輕易喊聲哥,總覺得喊了就矮人一截了。

秦代一愣,緩慢抬頭,先看對方手中的拼圖,確認是丟失的那一塊。他眼睛一亮,再看向秦錦,靈動的眼睛定在秦錦臉上。

秦代有一雙深黑雙眼,眼神充滿靈氣,他看著人,彷彿要看穿對方的靈魂。

秦錦被這雙眼給定住,完全移不開視線。

「你是爸爸的孩子。」秦代對他說。一下子猜到秦錦的身分。

「你知道?」秦錦意外。

秦代搖頭,他不知道,他說:「你長得很像爸爸。」

秦錦長得像秦先生,濃眉、高挺鼻樑、薄唇,儘管是十五歲少年,卻已有七八相似。

「你也有點像媽媽……」秦代接著道。

秦錦的雙眼皮與臥蠶,遺傳自秦太太,秦先生是單眼皮。

「我是他們的孩子,真正的秦家人。」秦錦挺起胸,對秦代說道,帶著點驕傲炫耀的意思。

秦代微微歪頭,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他沒有細問。他伸出手向秦錦討拼圖:「拼圖還我。」

秦錦沒想到對方聽了自己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這不在他的預計之中。他將拼圖還給秦代,順勢看向他手裡的拼圖,大約看出是個晴空萬里藍天白雲與一堆希臘民房建築的風景圖案。

「媽媽生病,你怎麼還有心情玩拼圖?」秦錦口氣中多少有些埋怨,總覺得秦代未免太沒心沒肺。

他看見秦代睫毛動了動,像是眨了兩次眼,他停下動作,握緊拼圖,抿著嘴。許久,他才彆扭地說話:「媽媽說,等我把拼圖拼完,她就會出院了。」

這種一听就是騙孩子的話,秦代竟然相信了。秦錦詫異幾秒,盯著秦代,說不出話來。

秦代不說話,埋頭拼圖。對媽媽的話,深信不疑。

秦錦作為一名十五歲受過良好教育的少年,對眼前這位第一次見面、還大自己一歲的秦代感到不可思議,足不出戶,缺乏社交,不能明辨是非,嚴重缺乏基本常識。

他的母親把秦代養廢了。

他開始有些慶幸自己從沒受過母親的疼愛,他無法想像自己過著秦代這樣的日子,成為像秦代這樣的人。

他突然同情起秦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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