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牆中燃茜雪 月下落紅妝

    一棟大宅子將春光鎖在厚實的牆內,桃花繁盛似錦,處處紅繞翠圍,鳥兒啁啾,唱的歌卻彷彿班婕妤的<團扇詩>般淒涼,訴說著女子的命運。

    一個童稚的嬌嫩嗓音劃破了這悲淒美的畫面,卻略顯突兀,後花園還隱隱傳來幾句:

    "......召彼僕夫,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塗。王事多難,不遑啟居。豈不懷歸?......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婢女春蘭忙道:"小姐,您別唱這調兒啦!"

    另一婢女秋菊也道:"是啊!要不然夫人又得生氣了。您總唱什麼'王事多難'、什麼'憂心忡忡'之類的,女孩兒家,不該學這些男人東西的。"

    那小姐不過七、八歲,生得玉雪嬌麗,靈動的大眼輕輕一轉,櫻紅的小嘴微微一噘,彷彿把那些桃花都比下去了。

    她秀眉一揚:"什麼男人東西、女人東西?現在就是國運多舛、世事多變,什麼東西都要學。之前連皇宮都給呂布燒了,你們當真以為,可以永遠躲在這牆內呀?"

    春蘭,秋菊擔憂得面面相覷,卻又無法頂撞小姐,只有乖乖站著,聽她反過來教訓他們。幸虧此時腳步輕響,少爺林溫到了。

    他嘆了口氣:"凊兒,有人朝這裡來了,妳就先乖乖別唱。"

    那小姐姓林名凊,和冬天出生的哥哥林溫名字是一對兒,取自"冬溫夏凊",是他們已逝的母親取的。書香世家的孩子,名字就特別雅致。

    林凊不服氣的問道:"憑什麼啊?你就什麼都能學,我連唱個歌兒也不行。"

    林溫知道妹妹的脾氣,微微一笑,道:"行,你答應哥哥先別唱,晚上哥哥再教你孫子兵法。"

    明知道教得越多,越難管住她,可林溫只有這個親妹妹,大了她十歲,加上她聰明伶俐,整日纏著他問東問西,一點就透,很難不疼愛。

    春蘭和秋菊暗暗嘆氣:"還同氣連枝,果然是親兄妹。"

    這時另一對姊妹林香君、林珍琴走了過來,看到林凊,不屑得挑挑眉:"凊兒,你剛剛唱得真差就罷了,亂說什麼話?小心跟你娘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割了舌頭。"

    林凊心下一痛,卻只淡淡說道:"是,會唱些有深度的曲子總比目不識丁、成天就知道嚼舌根的蠢女人好些。"

    香君怒道:"你說什麼?"拳頭已經舉了起來,但是看著林溫站在旁邊,不敢真打。

    珍琴向他們兄妹倆怒目而視,牽著香君走了。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傍晚書聲琅琅,林溫正在樹下教林凊學兵法。最後,她道:"我覺得吧,對於不同人,就能用不同方法;像王司徒上次要引董卓進城,就是利用'卑而驕之'、'利而誘之'這兩點吧!司徒讓天子先寫了一道假的詔書,假裝自己很無能,要傳位給董卓這個厲害的相國,畢竟大家都知道,做皇帝是董卓最大的夢啊!"

    林溫愛憐地揉了揉妹妹的頭:"好啦,你也該回自己屋子了。"

    林凊才要站起來,一個慢悠悠的尖刻嗓音就傳來了:"都到了回房時間了,溫兒、凊兒怎麼都還在這兒啊?凊兒該不會又在學什麼兵書兵法了吧?"

    他們父親的第五房姨太太張氏妖妖嬈嬈地走了過來,她一個月前,才被大夫說懷了一個兒子,現在可得意著呢,而林溫雖非長子,卻是林家老爺最欣賞的孩子,於是,她最近常常找他麻煩。

    林溫暗暗鬆了口氣:好險剛剛是口頭傳授,沒有真正把書給帶來,要不然,可得大禍臨頭。要知道,在這家裡,女子是不准碰書也不准談論國事的。

    林凊道:"我和哥哥在這裡聊天,沒有驚擾到阿姨和弟弟吧?"

    五姨太道:"就是想看看,凊兒這麼聰明,不知道還會多少東西?"

    林凊道:"那可不多。但是多少還懂一些事情,比如說,我呢,在別人聊天的時候會禮貌地避開,不會像一隻醜野驢一樣突然跑過去亂叫,破壞人家的興致......"

    五姨太氣得臉色發青,眼前一陣黑,險些跌倒:"好...好啊!你這臭丫頭,挺伶牙俐齒,看我不告訴你爹。"

    林凊笑得更開心了:"所以,你承認自己是一條醜驢子了嗎?"

    林溫道:"凊兒,別說了。"但他終究是小孩兒心性,忍不住又加上一句:"母驢動氣,對驢子寶寶不好。"

    這時,五姨太歇斯底里地指著他們倆:"好啊!沒想到你們倆居然是針對我肚子裡的孩兒,小小年紀,如此歹毒。你們大家都聽到他倆剛剛說了什麼吧?等會兒告訴老爺去,看他不割了你們舌頭!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沒一個好東西。"

    林凊道:"那你還是快些流掉肚子裡的小驢子吧,免得他出生後也跟他媽媽一樣,盡讓世人受罪。"

    有個兩個小丫鬟'噗哧'地笑了出來,五姨太惱羞成怒,喝道:"笑什麼?來人啊,把他們眼睛挖了,舌頭也給割了!"

    林溫一手把兩個丫鬟拉到身後,冷冷說道:"誰敢?這兩個是我的陪寢丫鬟。"  

    老爺林朝漢聞聲趕了過來,他皺著眉頭問:"發生什麼事,一天到晚割舌頭,一個人就一舌頭,哪有這麼多好割?凊兒,你給爹說說,五阿姨為什麼一直想割舌頭。"

    林凊得意得瞥了五姨太一眼,道:"事情是這樣的,爹爹。我呢,和溫哥吃飽了飯,在樹底下談天。哥哥前幾天都忙著練武功和讀書,都沒有辦法陪我,您為了國家大事整天忙碌,自然要拋下女兒了,畢竟女兒怎麼比得上國家呢,那不是笑話嗎?媽媽又不在了,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好不可憐......"

    林朝漢想起在李傕、郭汜之亂中,因為寧死不屈而遭士兵以施加酷刑為樂,最後咬舌自盡的第三房小妾秦氏,看著她容貌酷似這自己最為寵愛的小妾,睹女思人,不由得心中一酸,險些流下淚來,伸手摟住了女兒。

    林凊接著道:"怎知道後院一隻驢兒突然跑了過來,長相不好也就算了,一直亂叫亂踢的,可嚇著我了。這時候五阿姨的丫鬟和護衛們就經過啦,展兒、鴻兒趕走了驢子,兩個哥哥的陪寢丫頭卻看著驢子像發瘋似的,覺著好玩,便笑了出來。五阿姨就生氣地說:'這蠢貨都冒犯了少爺小姐了,還笑?',才命人要割她們舌頭的。是不是啊?"

    所有人急忙點頭,五姨太也只好說:"是。賤妾是急了些。請老爺處罰。"

    林朝漢說道:"婦人家,怎如此心狠手辣?要知為人得心慈,卻也不能讓人欺負;行了,妳把家法抄個三遍,後天交給我。"

    林凊道:"爹,展兒、鴻兒也能要些獎勵吧?他們可是捨身護主啊!"

    林朝漢摸摸她的頭:"奴婢們,護衛主子本就是應該的,還要什麼獎勵?算了,妳說什麼就是什麼。想賞他們些什麼啊?"

    林凊微笑道:"溫哥都有陪寢丫鬟了,我要兩個貼身保鑣行不行?"

    這意思是,他們不用繼續做長工,也不需要看其他姨太太臉色,只需好好服侍這位可愛的小姐就行,兩人對望一眼,喜出望外。

    林朝漢道:"好吧,那他們可得好好跟著溫兒學武功,你們倆聽好了,要是小姐有半分不喜,你們就不准留著了。"

    等送走父親之後,林凊和林溫也回到自己屋子,五姨太怒火中燒:林凊這臭丫頭一句句話都是謊話,還不停罵她是驢子,最後自己還被迫承認。被罰抄家法就算了,今天自己可是在所有人面前出了個大醜,而林凊呢,不但做錯事,偷學了兵法、詛咒自己和孩子,卻拿到了獎賞。

    "這賤丫頭,跟她那狐狸精賤娘一個樣......"她咬牙想著。

   

    林凊問兩個丫鬟道:"妳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那瓜子臉的丫鬟道:"小的名叫阿蕙。"

    那鵝蛋臉的丫鬟則道:"小的名叫阿蘭。"

    林凊搖了搖頭:"這是誰取的名字?一定不是老爺。"

    阿蕙道:"是...是五姨娘。"

    林凊道:"俗氣又難聽,跟她還真像,可不是嗎?我給你們倆改改,蕙、蘭皆是香草,應當配個好名字,就這樣吧,妳呢,叫做蕙風;而妳呢,叫做蘭思,如何?"

    兩個丫頭臉上笑開了花:"多謝小姐!"

    林凊道:"兩位姊姊快去找我哥哥吧,放心,哥哥人很好的。"

    兩個丫鬟從小就在這宅子裡服侍,也都十六歲了,在五姨娘手下,從來都是被呼來喚去,也從來沒得到一個好臉色,如今得以服侍最受老爺疼愛的少爺小姐,大喜不說,她們早聞林溫公子賢名,沒想到小姐也如此親切,更是難得。

    林凊讓兩人去找兄長後,又親自走到門外,對新的貼身護衛道:"展哥、鴻哥,我也得幫你們改個名字,就叫做...展平和鴻安好了,許我們林家闔家平安之意,也是寄予你們的厚望,希望你們不只保護我,也能保護這堵牆內,甚至牆外,所有值得被保護的人。現在,展平哥,我要你做一件事。"

    展平大惑不解,卻還是說:"是。小姐有何吩咐?"

    林凊道:"把你身上的短劍給我。快點!"

    展平不敢違抗,只得把短劍繳下交給她。

    林凊滿意地把玩著,鴻安不禁問道:"敢問小姐為何要這柄劍?"

    林凊道:"我可從沒拿過劍,好奇罷了。這柄劍先給我,明兒我讓哥哥送柄更好的給你。"  

    不等兩人回答,林凊便回房睡了。

     

    林溫讓兩人鋪好床後,便讓她們守在帳外,自己打坐運氣。今日不知為何,總有些輾轉難眠,到了三更天,才好不容易睡著。

    驀地,他一翻身,見到宅院東南一隅起了火,林凊的臉消失在火光中,還邊叫著:"哥哥!哥哥!救救我!我不想這麼早去見娘!"

    "公子!公子!"蘭思慌張而溫柔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他張開眼,兩張嬌美的臉就在眼前,擔心地看著他。

    蕙風也擔憂地道:"少爺剛剛似乎是做惡夢了,所以我才讓蘭思喊你起來的。吵醒了少爺,還請莫怪。"

    林溫搖搖頭:"沒事,我確實做惡夢了。多謝妳們,妳們也快去睡吧。蘭兒,妳冷不冷啊?"

    蘭思道:"多謝公子關心。蘭思不冷。"

    林溫見她嬌怯怯的,似乎弱不禁風,順手拿起剛剛除下的袍子,披在她肩頭:"雖說已經春天了,夜晚還是冷的,妳還是披著吧。"

    蘭思俏臉生暈,嫣然一笑,低聲道:"蘭思多謝公子。"

    三個月來,展平、鴻安二人天天跟著護衛們學武功,兩人天資聰穎,進步神速;尤其是鴻安,舉一反三,自己能突然變出許多新招式不說,有次還打敗了一個護衛呢。

    一日夜晚,林凊正睡得迷迷糊糊,展平就急忙跑進來:"小姐!您快走!走水啦!"

    她揉揉眼睛,剛問得一句:"你說什麼?哪裡走水?大家都沒事嗎?"

    展平道:"二姨娘屋子、三夫人靈堂、四姨娘花園,還有您的屋子。五姨娘在屋子裡出不來呢。小姐,得罪莫怪。"幸虧火勢尚未蔓延至門口,他抱著她衝出門外。

    鴻安早在樓下,他喊道:"展平!帶小姐走!有刺客!"

    展平已經無暇顧及自身以及鴻安了。他道:"小姐,跟我走。"

    林凊點點頭:"把我放下來吧。我能走。"

    展平才把林凊放下來,前面屋頂就跳下幾個黑影,不由分說,手中長劍都向展平招呼過去。

    展平縱然武藝不差,卻哪是這麼多武林刺客的對手?殺了兩個刺客後,就聽得他'啊'的一聲,被次種胸口,倒下了。

    其中一個黑衣人眼看就要刺到另一個林家護衛,卻喉頭劇痛,臨死之前見到一張俊秀憤怒的臉:原來是林家公子林溫到了。

    林溫手中長劍連舞,瞬間就刺死了剩下五名刺客的三名,足尖順勢一點。踢中其中一人'天宗穴',那人一聲不吭便暈了過去。

    最後那名刺客甚是難纏,劍法狠辣,林溫左臂被割出一道深深的傷口,那人一招'約法三章',首先向他的腳割去。這時那人卻跌了一跤,原來展平一口氣尚存,用盡最後的力氣抱住了敵人大腿,奮力大叫:"公子快刺!"

    林溫咬牙將劍刺進了那人心窩,道:"小姐呢?"

    展平喘著氣道:"小姐往...西北去了。小...小姐,平...平安。"就此垂頭不動。

    林溫將展平的眼睛闔上,撕下衣角裹了傷口,對這時才到的其他護衛說道:"厚葬我的十弟林展平。檢查那個沒死的嘴裡有沒有毒藥,有的話取出來。給他服麻藥,讓他不准動,之後拷問他。我先去找小姐。"

    護衛們急道:"少爺,您不能去呀!"誰知林溫雙足一點,幾步便消失了蹤影。

    "少爺怎有如此出色武功?"所有人心中都納悶著。

   

    林凊跑到了五姨娘的屋子前,四姨娘、二姨娘和其他少爺小姐都在,她見到二哥林詠捧著她母親的牌位,心中一酸,把它搶了過來:"五姨娘呢?"

    林詠道:"來不及逃走,被燒死了。屍體還在裡面呢。等等,九妹妹,妳要去哪裡?"

    林凊衝進了火場,看著五姨娘的屍體:她死前掙扎過,手腳扭曲,林凊雖然討厭她,見她死相悽慘,也不禁難過,向她屍體磕了個頭,正要走,卻看到她脖子有幾道瘀青,一道深深的傷口割破喉頭,旁邊更有匹白布。這時林凊已經被濃煙嗆得連連咳嗽,她卻拿出懷中的短劍,剖開五姨娘的肺部。

    "小姐!小姐!"林凊隱隱聽見鴻安叫著自己的名字,卻被濃煙薰得一陣暈眩,昏過去了。

   

    林凊腦中一陣劇痛後醒來,一張熟悉的面孔忐忑地問道:"小姐,您醒了嗎?"

    "鴻...鴻安!?我在哪裡?哥哥呢?爹爹呢?"林凊著急地問,摸著懷中媽媽的神主牌位,好險沒有因為大火而落下。

    鴻安的聲音道:"這裡是我師父家,小姐沒事便好。"

    林凊道坐起來:"不,我要哥哥和爹爹,他們呢?"

    鴻安道:"令尊不是目標,一直好好的;少爺受了傷,但是無妨,屬下想,少爺這時一定在家好好養傷。"

    林凊道:"不,依照哥哥的個性,他一定到處尋我了。我要去找他。"

    一個清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小姑娘,天下這麼大,妳到哪裡去尋妳哥哥啊?不過一時辰,妳便被賣掉了。"

    林凊道:"那關你什麼事啊?"

    那人走了進來:"瞧妳這樣擔心妳哥哥,難道不欲知道那些刺客哪裡來的、目的是什麼嗎?"

    那人面容清雅,約莫二十六七歲,帶著一抹深不可測的狡詐笑容,對著鴻安道:"弘平師弟,你的新名字真好,是這位姑娘取的?"

    鴻安道:"奉孝師兄,師弟自現在起便是鴻安,不是弘平了。小姐,跟妳介紹,這位是郭嘉師兄郭奉孝,是師父的大弟子。"

    林凊行了個禮:"小女子林凊,拜見郭先生。"

    郭嘉笑道:"不必多禮,千金小姐的氣質和禮數果然就是不一樣。"

    林凊微笑道:"聽聞郭先生在曹丞相手下任軍師祭酒一職,幫助曹公平定四方強敵,實為其左膀右臂,聲名如雷貫耳,天下何人不曉?"

    郭嘉笑道:"嘖嘖,好個聰明的丫頭,真會說話。看來不是一般的千金小姐。"

    林凊淺淺笑著:"祭酒過獎,小女子實話實說。"

    鴻安岔開話題:"小姐,您覺得在家誰最恨您?"

    林凊想也沒想便道:"五姨娘。她不僅恨我娘,還恨我和我哥。但是,刺客不是她派來的。"

    郭嘉和鴻安驚訝地對看一眼:"為什麼?"

    林凊道:"因為她被刺客殺死了。"

    鴻安道:"五姨娘不是被燒死的嗎?"

    林凊輕輕笑著:"她雖然死前掙扎,卻只吸進小部分煙灰;況且,她嘴巴只有微微張開,若要呼吸,理應張大了嘴,對吧?她頸上有瘀青,還有白布放在一旁,這說明了有人想要勒死她。至於劍傷,便是那想勒死她的人見火勢益盛,想早些了事,所以直接割了她喉嚨。"

    郭嘉道:"那麼妳覺得是誰?"

    林凊搖搖頭道:"我還沒想出來。"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一個女孩兒家,怎麼如此聰明?老朽活了一輩子,還從沒見過這麼機靈的小姑娘。"

    林凊最恨別人瞧不起女孩兒家,於是道:"女孩兒家怎麼了?咱大漢高皇后、孝文竇皇后,哪個不厲害?哪個不是女孩兒家?"

    那人哈哈大笑:"剛剛妳說話,老朽都聽見啦!真是聰明,想不想當我徒弟啊?"

    林凊道:"我得回去看看爹爹和哥哥,如果他們安好,我再考慮考慮吧。"

    那人也不生氣:"妳難道不清楚,回去以後就回不來了嗎?"

    林凊道:"我憑什麼拜你為師啊?你有什麼本事?"

    說到這裡,她眼前一花,下一秒,一張蒼老的面孔出現在她面前,笑吟吟地望著她:"如何啊?"

    林凊著實嚇了一跳,接著,她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回去了,就是一輩子被困在屋子裡,等著爹爹找另一個男人來關自己。

    她道:"好,我拜你為師,但你可不能老要我待在這山上。"

    那人笑道:"我們等一下要回荊州潁川了。不會待在這裡。"

    林凊道:"有時候你也得放我離開家,出去走走玩玩啊。"

    那人道:"等妳有本事了再說吧。"

   

    隔天,在林家宅院,林朝漢不見了林凊、林溫,十分焦急,食不下嚥,問道:"三公子和九小姐呢?怎麼不見了?"

    其中一個護衛聲音顫抖著:"昨日,五夫人意外被燒死後,九小姐抱著三夫人的神主牌位衝進去屋子裡,像是要搶屍體,後來,就再也沒看到人了......"

    林朝漢霍地站起,戟指怒道:"你...你胡說!屍...屍體呢?"

    四夫人秀眉間歛著悲傷:"老爺,若是和五妹妹的屍體一起燒成灰了,又怎麼見得到呢..."她溫婉秀雅,在三夫人去世後,十分照顧林溫、林凊。

    林朝漢怒道:"不可能!那麼溫兒呢?"

    另一名護衛道:"三少爺去...去找九小姐了。"

    哪知林朝漢傷心過度,誤會了這句話,以為林溫因妹子去世,傷心過度而自殺,加上又失去了弟五房小妾和一個未出世的孩子,多重打擊之下,一陣咳嗽,袖子上便殷紅一片。

    丫鬟們忙將他扶進內堂休息,蘭思和蕙風並肩走了一陣子,蕙風道:"蘭思,我們以後服侍誰呢?妳覺得,是四姨娘,還是...妳...妳別哭啊!"

    蘭思哭道:"三公子和九小姐,都和三夫人一樣好,沒想到,居然都一樣早逝...我...我最後一個服侍的人,就是三公子了,我不想再服侍任何人啦。"

    蕙風拍拍她肩膀,自己眼淚卻也掉了下來:"有句話不是叫做'過慧易夭'嗎?特別是九小姐,倒似還比三夫人聰明個五分...但我真的不敢相信,昨天還笑笑的,今天就不在了。"

    林家這時被愁雲慘霧籠罩著,林朝漢傷心過度,三天後生了重病,無法上朝。其餘人等幫忙喪事,成日氣氛低迷。

    晚上,蕙風回了原本的屋子,卻不見了蘭思,想起她那句'我不想再服侍任何人',愈覺得背脊發涼,心下略慌,急忙起身,跑到林溫的屋子。

    果然,她見到蘭思苗條的背影站在柳樹旁,輕輕撫著樹幹。她靠近了些,聽蘭思自言自語著,心中不禁替她感傷。

    蘭思幽幽地道:"三公子,雖然我只服侍了你三個月,但我從好久以前就喜歡上你了。我那時,還叫做蘭兒,是三夫人給我取的。記得啊,我第一次見到你,你正在跟二少爺練劍呢,那時候我只十一歲啊,你卻剛過完十三歲生日。二少爺比你大了三歲,居然和你打成平手,我那時就想,你真挺厲害的,誰知道,看著看著,就忘了自己要做事啦。要不是你那時候同魏嬤嬤說,是你要我留下來看幾招,以免日後在外頭被欺負了,自己都無法自保,我恐怕得挨一頓好打呢。"

    蕙風心中又是一酸,她早發覺蘭思對三公子林溫頗為不同,卻從沒看見林溫和她有什麼幽會之類的苟且之事,而且她知道,蘭思心裏明白,這段感情,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蘭思閉上雙眼,沉浸在回憶中......

    那之後,蘭思就經常偷偷躲著,看林溫練劍,心想:"我就這麼一輩子看著公子,也心滿意足了。"

    一天,當林溫練完劍,蘭思正要走,卻聽他道:"慢著,過來。誰准妳一直看我練劍的?"

    蘭思恐懼之極,低頭慢慢走過去。

    他問:"妳怎麼每天看我練劍?我又不是天天和二哥餵招,應當沒什麼好看的啊。"

    蘭思道:"公子...公子上次說了,要學些自保的招數,要不然以後被人欺負了,都沒辦法還手。我看一次是學不會的,所...所以..."

    林溫道:"妳居然敢拿上次我救妳的話來唬嚨我?妳好大的膽子!"

    蘭思嚇得都跪了下來:"公子...公子饒命,蘭兒下次不敢了。"

    沒想到,林溫輕輕笑了:"起來。我倒要看看,三個月來,妳到底學了什麼。"

    蘭思心中一片混亂,迷迷糊糊地接過林溫的木劍,在腦中依樣畫葫蘆,學了一招'平沙落雁'。

    林溫只是笑著搖搖頭:"不是這樣使的,過來,我教妳。"

    蘭思臉上一紅,卻慢慢走了過去。林溫用衣服隔著,在她身後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先向左下斜削,而後向前平推,演了一次'平沙落雁'。

    林溫道:"好啦,學會了嗎?"

    蘭思搖搖頭:"奴...奴婢蠢笨,學不會。"

    林溫道:"好罷,那麼我就教到妳學會為止。"

    夕陽漸落,漫天的晚霞飄忽行過,一對男女胸口貼背,手掌相握,佳景璧人,相互增色。

   

    "給三少爺的啊?他讀書呢。"蘭思那時拿了一籠點心要給林溫,被一個小書僮擋在門外。

    蘭思道:"那麼...還是請你拿給三公子吧。說是廚房要蘭兒送來的。"

    那小書僮原本就和蘭思交好,於是他道:"蘭兒,妳放心吧,我會拿給三少爺的。"

    晚上,蘭思拿了茶,要到三夫人,也就是林溫的親娘房裡。正走著,忽然一個人叫住了她。她回頭一看,見是林溫,於是急忙迎上去。

    林溫道:"給我娘的啊?"

    蘭思道:"是。老爺要蘭兒把茶和點心拿給夫人。"

    林溫道:"不急,妳現在去,也見不到人。我娘這個時間在樂堂裡呢。"

    蘭思問道:"夫人會彈什麼樣的樂器啊?"

    林溫道:"我娘是歌女出身,會彈琴、箏、琵琶不說,還識字呢,她啊,常常為妳們女子抱不平,說女子不過力氣小了點、身子瘦了點,腦子可完全不比男人差,憑什麼說就整天關在家裡,只知道相夫教子,其他東西都不會?那豈不是太不公平了?"

    蘭思苦笑道:"但是蘭兒,大字也不識一個,真是笑掉公子大牙了。"

    林溫沉思了一會兒,道:"行,我每天讀完書後,便教妳讀書。咱們就讀讀<詩經>。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反正妳服侍的是我娘,我跟她說一聲,她一定很高興。"

    此時,一個清脆的嗓音道:"溫兒,你怎麼拖住了人家蘭兒?是存心讓娘口乾又餓肚子嗎?"

    蘭思又跪了下來:"夫人莫怪,是奴婢...奴婢自己遲到,要公子向夫人求求情。"

    三夫人格格輕笑,雙頰紅艷得彷彿雪中的梅花,道:"求情嘛,就免了。反正蘭兒是絕對不可能遲到的,一定是溫兒說,我還在樂堂,是吧?"

    林溫也不害怕,笑嘻嘻地道:"娘,我之後要教蘭兒讀書呢,您說怎麼樣?"

    三夫人笑道:"一點兒也不害臊,你有多大本事,已經能教人家了?不過,蘭兒有心想學,我也覺著挺好,那行,以後你讀完書,就教教蘭兒吧。"

    一個小女孩從屋內跑了出來,她身上裹著皮裘,腰間一塊白玉,顯得粉妝玉琢,嬌貴可愛。她的臉白得如羊脂玉似的,雙頰紅暈淡淡,靈動的大眼睛轉呀轉,櫻桃小口笑開了花,彷彿是幼年的三夫人。

    她撲進林溫懷哩,笑道:"哥哥、蘭兒姊姊,你們今天怎麼一起來呀?昨天哥哥沒來,可真是想死凊兒了。"這絕色女孩正是林凊,且她不過三歲,就能識字背詩,可說聰穎絕倫。

    三夫人道:"好啦,蘭兒先去休息吧。我用完點心就睡了。"於是蘭思就先告退了。

    自此,林溫幾乎天天教蘭思讀書,蘭思學得用心,進步得快,也漸漸能和林溫談些時事。

    四年飛逝,蘭思身段漸成,稚氣日褪,出落得清麗脫俗,加上識字之故,眉宇間除了溫婉,更帶有淡淡書卷氣,與其餘丫鬟大不相同;而林溫也日益英挺俊美,時常關心國事,與其父交談時,見解更與他人不同,深得其父喜愛。

    一日,蘭思正和林溫討論董卓之亂,卻見到林朝漢走了過來,兩人急忙行禮。

    林朝漢道:"罷了,溫兒,跟我來。"

    林溫道:"蘭兒,等著我,我等等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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