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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

林軒醒來時只覺渾身疲倦,彷彿已經睡了許久,可體內卻有股躁動,彷彿有些什麼在他體內溫潤著他的五臟六腑,待他睜眼才發現這屋內的佈局是如此眼熟。

怎麼回事,他不是死了嗎?

「醒了?」一道低沉磁性的溫柔嗓音在耳際傳來,林軒側頭看向身側一直擁著他的人,感受著對方懷裡的溫度,這才確定一切是真的。

「星辰哥哥⋯⋯」林軒近似呢喃的唸出對方的名字,卻也不敢大聲,生怕這夢境一觸就碎。

這是他的愛人,何星辰。

「你可總算醒了,乖,先把藥喝了,我什麼都告訴你。」何星辰溫柔如初,用湯匙舀起一口中藥,見林軒眉頭緊皺,趕忙低聲哄道,「不許不喝,你這是不聽星辰哥哥的話了?」

「⋯⋯聽的。」林軒皺著一張小臉,勉強讓何星辰一口一口地將藥給他餵完。

直到最後一口湯藥下肚,何星辰這才啟唇說出這一切究竟何如。

林軒是京城林家小公子,雖為男兒身,偏偏一張小臉生得精緻,當真是雌雄莫辨,脾氣也是溫溫潤潤,說起話來也輕聲細語,逢人就笑,因而即使林軒乃庶子,也備受林家家主疼愛。

林家到林軒這一輩,共有三名小輩,大哥林子清乃林家接班人,是正房所出,正房而後生下女兒林子珍,偏偏生下林子珍不久,家主便從外頭迎進一名小妾,當時已有身孕數月,即是林軒。

正房一房始終看他們這個偏房不順眼,尤其一來就生下一個兒子,總怕林軒搶去該屬於林子清的一切。從林軒取名不得取用「子」字輩即可窺見,大房一房存心打壓偏房。

林軒自知自己身份尷尬,本就沒有和林子清爭繼承的意願,潛心學習文學,一心想成為文學家。

何星辰一家亦是京城旺族,可惜在何星辰父親那一輩,三個兒子裡老大老二接連染病過世,何星辰的小叔遂擔起家主之位,待他大哥的兒子何星辰如己出,叔姪倆感情深厚。可惜何小叔光棍半輩子,何星辰這輩僅他一個孩子。

何林兩家本就是世交,幾名小輩自小玩在一塊,長輩們也早有讓他們聯姻的打算,林子珍一心愛慕何星辰,早就以何家媳婦自居。

無奈何星辰早已心繫林軒。

自打他在林家花園裡見到那個坐在花叢裡寫詩的背影後,此生就僅此一人了。

林軒這個人,一心想做文學家,故而有些藝術家脾氣,為了寫首詠花的詩,愣是在花園裡坐了兩天,任憑蚊蟲叮咬也不離開,直到詩成,回頭才發現有個少年居然沏好一壺好茶,坐在亭子裡看他。

少年劍眉星目,一張臉面無表情,渾身散發冷淡的氣質,看得林軒一哆嗦,又因為坐了一下午,一時腳麻沒站穩跌倒在地。

少年箭步上前,把林軒往懷裡一攬,見人沒事才挑眉一笑,「你做什麼?」

「你⋯⋯你才做什麼呢。」林軒突然被對方的氣息包圍,臉上不知不覺就紅了一片,「你放開我。」

「不放,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就放了你。」

「你⋯⋯」林軒瞪大了雙眼,他眼睛本就大,此刻白皙的皮膚泛著紅,這一瞪非但沒嚇著何星辰,反而在對方心尖上輕輕撥起了弦,惹得何星辰心癢,更想欺負這個人。

「你是不是覺得我流氓?」何星辰笑著問,

「你難道不是流氓嗎?你躲在後面⋯⋯偷、偷看我⋯⋯你現在還抱著我,不讓我走!」林軒這才開始掙扎,不過掙扎沒幾下就被放開,少年將他扶起,還為他整理凌亂的衣服。

「我叫何星辰。」

「我、我叫林軒⋯⋯」

也是林軒脾氣好,才能忍受何星辰三不五時的調笑,與何星辰偶爾為之的撩人。

但何星辰一向是知道自己要什麼的,沒隔多久,兩人相約山中泡溫泉時,順勢向林軒告了白,兩人便甜甜蜜蜜地談起戀愛。

林軒個性軟,何星辰把一輩子的柔情都給了林軒,尤其喜歡聽林軒叫他「星辰哥哥」,每次兩人拌嘴,林軒只要這麼叫他,他就無條件什麼都通過。

兩人的戀情當然不能被發現,何家倒是沒什麼關係,畢竟小叔雖疼愛何星辰,卻從來不干涉他的任何決定。

但林家,林軒本就沒什麼地位,人微言輕,而且林子珍那麼喜歡何星辰,若是被發現了,林軒在林家的地位定會更加為難。

「再過幾年,等我幫我小叔修復了『流沙』一法,我就帶你去鄉下種田,我負責養雞養鴨種田,你就負責每天在家裡看書寫作。」何星辰時常擁著林軒規劃未來,林軒總是眉目含笑地趴在何星辰懷裡,聽著他們美好的未來。

「星辰哥哥,這可是你說的啊。」

兩人的日子蜜裡調油,可終究會有被發現的一天。

某天何星辰到林家,沒忍住在林軒臥室裡和他顛鑾倒鳳之時,竟被一名正房的丫鬟聽去了牆角,轉頭就和主子報告。

這下紙終於包不住火,林家廳堂裡,何星辰與林軒跪在一起,耳邊傳來林家家主憤怒的吼罵聲,亦有林子珍歇斯底里的哭聲,林軒始終低頭不語,何星辰悄悄伸手握緊身旁人的手,輕輕婆娑。

「林叔叔,我確實喜歡林軒,求您成全我們吧。」何星辰堅定的說,被請來的何家小叔則看天看地,任憑林家人怎麼問都不開口,儼然是默認兩名小輩之間的事。

也不知道何家用了什麼法子,竟真讓林家家主不再追究,只是林軒自此在林家徹底成了隱形人,無人再與他交談半句。

這倒是沒關係,他本就對林家感情淡薄,唯一想要的家,也不過是有何星辰在的家罷了。

本以為兩人終於能順利白首,何星辰告訴林軒,「我找到修復『流沙』的法子了,我得去江南一趟,等我,等我回來,你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永遠和我在一起了。」

豈料何星辰出城後,林家人便再沒有顧慮,林子珍命人在林軒的飯菜裡下毒,毒死了林軒,何星辰不就是她的了呢?

都說最毒不過婦人心,林子珍一心只想得到何星辰,尤其如今林家,就連父親都不在意的庶子,可不就是死有餘辜嗎?

這毒性發揮的慢,快則三天,慢則七天,會讓人慢慢地擴散至五臟六腑,最後才毒發身亡,待林軒出現中毒症狀後,林子珍命人將林軒帶到罕無人煙的溪邊,讓他自生自滅,卻沒想到奉命的那名下人心存不忍,反倒將林軒帶至何家。

小少爺他太苦了,至少,死也讓他死在何少爺身邊吧。

而本該在江南的何星辰,行至半途突然覺得心神不寧,像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遂命下人先下江南,他回京城一探,也虧得如此,他見到了奄奄一息的林軒,當他把林軒擁在懷中,見眼前人面色蒼白如紙,心如刀絞,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林家那個人,不用留了。」

何星辰奉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自己抱著林軒,不知所措。

何家素有『流沙』一法,乃「以沙入魂,以沙為體」,憑此可造「沙人」,古時曾有沙人上戰場,以此解救生靈塗炭。

可在戰亂年代,『流沙』一法失傳許久,何家留下的典籍殘破不全,故而何小叔極力想復原『流沙』,而何家最有『流沙』緣的就是何星辰,因此已被他復原九成,最後這一步,便是需要採江南靈沙,方能復原此法。

何星辰更發現,『流沙』一法不僅能製沙人,倘若有緣者,亦可續命。

以沙入魂,以沙為體。

取代已遭毒性入侵的五臟六腑,以沙將其包圍,結合施法者的咒語,方能使體內器官正常運作,以此續命。

何星辰命人快馬加鞭取來靈沙,自己帶著林軒與來人在半途相會,為林軒施法,幸虧林軒當時僅是中毒第六天,一息尚存,『流沙』一法方能奏效。

何星辰花了三年時間為他養護續命,第四年才結出果,林軒終於從沈睡裡醒來。

而他只想好好和他過上幾天好日子。

往後的日子,美好得不像話,何星辰幾乎實現了他要和林軒永遠相守的諾言,可惜如今林軒的身體脆弱,就像沙子一樣,一觸即碎,所以只能住在何家,終日足不出戶。

但林軒覺得自己幾乎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得一人相守,這人這樣的護著他,寵著他,即使失去了一部分自由,那又何妨?

夜裡,林軒衣衫半敞,面上潮紅,兩條瑩白的雙腿卻緊緊勾著何星辰的腰部,不讓身上人離開,「星辰哥哥⋯⋯你進來嘛⋯⋯」林軒軟軟地喊道,本就忍得難受的何星辰這才忍不住地覆上對方的唇。

自林軒醒來,何星辰就怕他身體承受不住,情至深處,至多借林軒雙腿一用,但林軒捨不得看見何星辰那般隱忍的模樣,他伴著沈睡的他三年,整整三年,這麼一點願望,還有什麼不能滿足他的呢?

為免林軒續命一事暴露,伺候林軒的皆是沙人,不只細心,更不多話。

除了何小叔,再沒別人見過林軒,當日何小叔見過林軒後,曾偷偷和何星辰說:「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何星辰聽懂了小叔的意思,但他不信命,不信他拼了命護著的林軒註定與他無緣。

可瞞得過活人,終究瞞不過死人。

林軒命數已盡,卻遲遲沒下地府報到,地府遂派陰差至人間勾魂,前兩次皆為何星辰所佈下的陣法所擋,第三次終於擋不住,進了何家。

「亡者林軒,你早該到地府報到,為何滯留人世,又是何人為你續命?」一名陰差問,可他雖是問林軒,看向的卻是另一人。

「你若是不即刻與我們走,來日我們抓你走,可就不是這番禮遇,定讓你上刀山下油鍋,罰上個五百年。」另一名陰差倒沒有同伴好說話,一開口就是威脅恫嚇。

「大人,都是我的錯,是我滯留人間,我、與你們走便是。」林軒低垂著眼,不敢看身旁人的臉色,

「你⋯⋯」何星辰幾乎是要氣笑了,敢情從頭到尾,就他一人不捨得?

「⋯⋯何公子,其實吧,你既用『流沙』之法替林軒續命,他魂魄裡便染上你的印記,將來轉世,生生世世,你們都註定與對方有緣。」較溫和的陰差開口,「而且,若是你們配合些,地府有令,你們的緣,他們不介意為你們牽成姻緣,只要輪迴道未毀,你們總歸屬於對方。不差這一輩子的。」

何星辰這才驚覺,流沙一法續命,竟是為了續緣。

兩名陰差允諾再給他們一天時間告別,隔日子時必須帶走林軒,這才離開。

一出何家,便看見何小叔站在大門邊。

「令重仙君,我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告訴他們姻緣之事,明日子時便會前來勾魂。」

何小叔其實是令重仙君下凡,是為了修復『流沙』一法,當年他在天上就算到了何星辰是那有緣之人,為解救天下生靈,修復『流沙』勢在必行。

『流沙』之術,若是交付賢君能臣,以沙人赴戰,不僅能輕易造出十萬大軍,更能免除庶民百姓受苦受難。

「仙君,您究竟為何過了四年,才讓我們來勾魂呢?」

「生生世世守著同一個人,這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令重先君笑著說,「人心易變,誰能這麼傻呢。」

可他那個傻姪子,還真就是這樣的癡情種。

這也算是他下凡這一趟,唯一能給何星辰的謝禮。

他也早看過生死簿,何星辰註定活不過來年,想來就是跨不過林軒離開的那道坎。

翌日,林軒與何星辰隻字未提離別,兩人相處如常,卻整天沒從對方身上離開。

何星辰一口一口地餵林軒吃飯,林軒坐在何星辰腿上,緊緊抓著何星辰的衣領。

子時將到,林軒趴在何星辰懷裡,何星辰輕輕地說,「你等我,我把事情交代完就去找你。」

「星辰哥哥,你可要記得來找我。」

「阿軒,我一定去找你。」

隔年三月,何星辰自盡於宅內,得年二十九。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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