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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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黑色的迷霧，霧濃，我行走其中，彷彿在暴風雨的深夜，雨水打濕我的窗台，伴隨撕裂天空的閃電和震動大地的雷鳴，莫名的恐懼瀰漫開來，如被浸濕的窗台暈開一片根本來不及擦乾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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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嚨猶如被一隻看不見的手不輕不重的掐著，恰好喘得過氣，卻仍有一種即將窒息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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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在呼吸的，可我感覺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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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的流動、肌肉的顫動、皮膚的觸感……通通感覺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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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的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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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自己，既然是夢，就往前走，看看前方還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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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很久，其實算久嗎？我只覺得似乎是過了很久，但並沒有工具能讓我測量時間，我只是有這一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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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很黑，然而，就在我誤以為連時間都要凍結之時，盡頭出現了一團微微的白光，光裡有著什麼東西在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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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跑了過去──沒有腳步聲，但我的確在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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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裡，是一本巨大的書，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巨人翻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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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頁翻動很慢，慢到我能一眼看清上頭記載著一些文字，慢到我能看見空間有一支隱形的筆正緩緩書寫。黑色的墨跡，準確又漂亮的暈染上去，一行又一行相當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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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寫的，似乎是某個人的札記，十分的生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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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挺有興趣的，因為偷看別人的札記是一種邪惡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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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沒有別人，既然它要寫，我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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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犯過罪的我應該是一個好觀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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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七日，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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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十一歲的生日，但沒有人記得。我想要吃一個巧克力蛋糕，媽媽也忘記買了，因為她根本不記得我的生日！她大概只記得要給弟弟多一點零用錢，因為前幾天他哭著回家說肚子餓想買點心口袋裡卻連一塊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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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的導師說他今天賽跑得第一，為了獎勵他，還給他買了一瓶可樂，他喝得滿嘴都是，卻不分我一口，真小氣！放學時還自己一個人偷偷跑掉，讓我在校門口等他好久，結果媽媽來載時，才發現他跑到對面的黑店買刮刮卡了，把今天的零用錢全部花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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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看起來很生氣，很想打他，結果沒打，因為回家後媽媽要急著去煮飯，所以沒時間打弟弟。我坐在客廳的地上，手裡拿著一把生了鏽的小剪刀，在剪媽媽給我分派的工作。這種工作為什麼只有我做，弟弟都不用做？還在那邊看他的電視，根本不過來幫忙！這些布的線頭很難剪，剪到我的右手食指都腫了，好痛啊！希望我把這些剪完後，媽媽可以記得明天補給我一個小蛋糕。我真的真的好喜歡吃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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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訝異，因為這手札的遣詞用語很像是一個小學生，難道我在看一個孩子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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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似乎還不是很習慣寫日記，我等了很久，那隻無形的巨手翻了好多空白頁後，才又終於出現一些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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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也不寫日記，但遇上有感覺的事時，會在事後用一首簡短的詩文描寫下來，存放在手機中。當然，這是我成年很久很久之後才有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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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來源，不過是一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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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下子跳了好遠，如同一眨眼過了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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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吹過了西南風，筆下的時間來到了夏天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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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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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有點黑，客廳的燈只開了一個，媽媽坐在木頭椅子上，還在剪線頭，我才剛剪完，跟媽媽要求休息一下。弟弟在吃水果，一邊看卡通，那種機器人的卡通我覺得不好看，本來要叫他轉台，可是媽媽說給弟弟看一下，等一下他要去睡覺了。我看到時鐘指針已經超過9，爸爸卻還沒回家。我問媽媽爸爸怎麼還沒回來，媽媽不說話，叫我休息完繼續剪，明天人家要來收貨了。我有點不高興，弟弟什麼都不用做，而我已經做了一個多小時了！很累耶！我都不能玩一下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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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不聽我說，等弟弟把水果吃完，然後一直趕他去睡覺。我跟媽媽說我手痛，不想剪了，也想去睡覺。媽媽說好，我耶了一聲，趕快衝回房間。媽媽根本不知道我還不想睡，只是想趁機休息，好險沒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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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沒有玩具可以玩，我也沒有什麼玩具可以玩。媽媽幫我買的洋娃娃沒有衣服換，一直都是穿著同樣的洋裝，我看得有點膩，跟媽媽說還想要一個洋娃娃的衣服禮盒，但是媽媽已經幫弟弟買了一台模型車，不幫我買了。我很不高興！又是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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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的床在我的床旁邊，他已經睡得跟一隻豬一樣，我有點睡不著，趴在床上，客廳的燈從門下面的縫縫擠進來，媽媽還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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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外面有開門的聲音，爸爸回來了。媽媽的聲音忽然很大聲的問爸爸又去哪了。爸爸也很大聲，但是我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媽媽又問爸爸是不是去打麻將了，爸爸這次的回答我聽到了，他說問那麼多幹嘛，媽媽很生氣，說爸爸已經輸了好幾次了，到底還要輸幾次錢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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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贏是什麼？爸爸又輸給誰錢？贏了就有更多的錢嗎？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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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氣得大吼大叫，我在房間裡被她吵得越來越有精神，爸爸也越來越大聲，兩個人吵的像廟會裡熱鬧時在放鞭炮，可是卻一點都不熱鬧。我聽得很難過，把耳朵捂起來還是一樣。最後媽媽大叫一聲，要不然婚離一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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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我嚇了一跳，離婚是表示不要我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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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了床，想衝出去，卻怕被罵。只好偷偷開小燈把這件事情記下來，然後再翻翻我抽屜裡的小豬錢桶，還沒滿，只有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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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裡，我的心抽了一下，回憶洶湧，彷彿又回到了還住在一條龍平房裡，那顯得光怪陸離的日子。斑駁的記憶，腐敗的很快，再回想，似乎什麼也記不得，大概被封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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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對於最痛苦的記憶會選擇性的遺忘，其實那並不是真的遺忘，而是將它埋住了，逼自己不去回想。只是每當午夜夢迴，寂寞孤單像白蟻啃噬木了的心時，那些不堪總是從碎屑裡飄出來，不斷迴圈繞著，在你眼前播放著小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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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自己的掌心用指甲掐出血痕了，仍然無法快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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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失憶，否則哪有甚麼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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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只有快樂的記憶總會流失，流向望不見底的深淵，被一堆痛苦所掩蓋，然後成為養分，將痛苦滋養的越發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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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明明只是個夢，我卻覺得已經痛的神經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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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下來，用雙手抱著自己的膝蓋，試圖想放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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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的夜晚，我曾經在窗台邊這樣抬頭仰望？記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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