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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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譚雅恆仍如約出現在餐廳中,我感激地看著她。她擺擺手:「我就來狠狠削妳一頓,別感激得太早。」

      說是這麼說,還不是在點完餐後拿著帳單結去了,我只得微微一笑,為她的不坦率。

      「我說妳連兩餐都吃這裡不膩嗎?」譚雅恆一邊倒檸檬水一邊問:「沒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吧?」

      「我想先知道這裡的東西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晚上楚葳來就能推薦她了。」這樣的紀念日,我不想搞砸。

      「妳跟楚葳約好了?」譚雅恆問。

      我搖頭:「沒有,我想給她一個驚喜,晚點還要去拿蛋糕。」

      譚雅恆好笑的視線拂過我臉上每一吋,「黎辰啊黎辰,真看不出來妳是那麼浪漫的人,跟妳這張沒什麼表情的臉真不搭。」

      我無語,慶幸主餐適時地送上化解我不知道該從何反駁起的尷尬。

      「不過,妳不怕楚葳有約了?應該說,她記得今天是妳們交往滿半年的紀念日嗎?」

      「我想,她記得吧。」我說。

      譚雅恆眼神透露著「我可不這麼覺得」,我只得苦笑,默默捲口麵往嘴裡送。

      從我剛跟楚葳在一起,譚雅恆就是這般不以為然,很多事她看不慣,可我知道她還是把我當朋友。

      譚雅恆只是不喜歡楚葳而已。

      進大學後,除了同寢的楚葳外,我還認識了同班的譚雅恆,也是我在這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兩年過去,仍是只有與她熟稔而已。

      我跟楚葳的事,一開始我沒打算跟譚雅恆說的,只是她一眼望穿,在我還沒跟楚葳坦白心意前,她便曾直言:「劉黎辰,妳是不是喜歡楚葳?」

我想反駁,可她真真地看著我的雙眼又說:「妳喜歡誰,眼睛藏不住的。」

      那是大一的寒假,準備進大一下學期前的事。

      寒假,系上辦了聯合宿營,我原本沒打算去,可楚葳央求著,聲音甜膩地說道:「妳不去我就不去了。」話是這麼說,可那滿臉的期待表露無遺,於是我點頭答應了。

      即便那可能會一次花掉我兩個月存下的錢,就為了楚葳。我不像楚葳,有父母每個月固定匯錢,我只能靠自己想辦法賺生活費,用各種方式。

      對此,譚雅恆曾直言不諱地問我:「妳沒有家人嗎?」

      她的話讓我恍惚地想起那片海,澎湖那片平靜卻駭人的海。

      家人嗎……自然是有的,可我告訴自己,不再見伯母與伯父——自堂哥逝世後,伯母選擇留我自己在澎湖時,我就這麼告訴自己了。

      那年是二○○二年,炎熱的五月底是火紅色的——人血,兩百多名乘客自中正機場(後來更名為桃園機場)飛往香港途中於澎湖外海飛機解體,全機罹難。

      其中,包括我的堂哥。

      伯母站在長堤上流著淚,她的眼淚像是洪水,讓我感到難受,於是我轉身往山上走,走到能將這片海盡收於眼底的地方。

      高中那三年我借住在伯母家,大我三歲的堂哥則是念警大且畢業在即,不久前家裡才歡天喜地聊著怎麼為堂哥慶祝……我抹了下眼眶,手背都是眼淚。

      我們花了整整三天才打撈到堂哥的屍體。他像是眷戀這片海水遲遲不肯浮上水面,在堂哥的屍體浮上來前,我趁著無人時朝著大海喊:「堂哥——我們回家吧——回家吧——」

      回應我的,不過是陣陣的海浪聲。

      我會好好照顧伯母——你要好好的——回來吧——

      你一定是不想讓伯母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愛你啊——我們愛你、想你啊——

      你浮上來好不好——跟我回家好不好……

      「你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我一邊抹淚一邊大吼:「你再不出來,我就永遠待在這了——」

      那一夜,我失眠了。我坐在長椅上吹著夜風,聞著空氣中的海水味一邊哼歌一邊流淚,唱到最後眼淚也乾了。

      翌日清晨,堂哥找到了,他們回家了。

      我沒有家。

      「妳也成年了……」伯父攙扶著伯母,撇開頭不敢看我。伯母疲倦地說:「原諒伯母,沒有心力照顧別人家的小孩……」

      我看著伯父伯母,胸口好像被開了一個大洞。

      「請妳諒解,好嗎?小辰。」伯母冰冷的手握住我的雙手,語氣近乎哀求。

      我默了幾秒,點點頭:「你們回去吧,我再待幾天後會回去念書的。」不忘微微彎起唇角,就怕她過意不去。我想罷,只要我表現得滿不在乎,她就會認為我無所謂,那麼就不會為難了。

      當他們轉身搭船離開時,我的笑容跟著滑落。

      「小辰,從今以後,我們家就是妳的家,妳就是我的女兒,記住了嗎?」

      伯母,我記得,一直都記得,但妳忘記了。但是沒關係,我會幫妳記得,只要我自己記得就好。

      這是與妳無關的事,是我自己的——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直到楚葳打破了我的自欺欺人。

      「阿黎,那些都過去了。」我仍記得宿營那晚的營火熊熊燃著,照亮那清麗的面容上掛著的燦爛笑容。

      楚葳頭靠在我的右肩上,輕語:「大學四年我們都會住在一塊,妳可以把宿舍當我們家。」

      我們家。

      眼睛眨啊眨的,視線竟是越來越模糊。鼻頭一酸,眼淚不聽使喚地落下。

      兩手捧起我的臉,楚葳用指腹抹去我眼角的淚。

      凝視著眼前的楚葳,我的胸口脹疼,也許是這份讓人難以招架的暖意,抑或是我渴求得太久……我幾乎是情不自禁地傾身,吻落於她的臉頰。

      清風徐來,她髮絲的馨香縈繞鼻尖,我顫顫地收回身子,幾乎是同一時間站起身就往後走。

      我知道我搞砸了。我該將這份感情深藏心中,不見天日。

      可我還是……

      「阿黎。」

      未止的風從後送來楚葳的輕語,拂進心底,落英繽紛。

      「我是認真的,認真的……想要跟妳在一起。」

      我始終記得那晚的楚葳神情有著我從未見過的認真,我的心狠狠一揪,漏了一拍。

      她說了,我信了。

      這一相信,我便真的以為,那就是永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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