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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之契約(下)

第一章   血之契約(下)

      黑暗,無盡的黑暗籠罩在四周,彷彿連時間都變得異常緩慢。當一個人原本以為會永遠被封鎖在無盡黑暗中時,突然間看到了一絲光明,他的心中會是喜悅?抑或是其他情緒呢?

      至少,這些都不是我現在的想法。

      一陣燒灼般的痛楚傳遍全身,使我立即清醒過來。

      布置典雅的暗紅色床頂是我所見到的第一個畫面。

      以彩線在絲布上刺成各種花紋的布幔遮住了我的視野。大量的絲繡布幔或吊或掛或釘或披,從床柱頂上垂至床沿。

      我推開身上柔軟舒適的大被,艱難地起身揭開身側的布幔。

      鑲金邊的房頂中央垂掛著與布幔相同技法的美麗絲繡,柔白鑲金的木質牆板間貼著棗紅鑲金紋的壁紙,布質的白色地面布滿閃爍的金色提花雲彩。

      雖然氣派,整個房間卻不會予人庸俗之感。

      無論是布料角落裡那些偶而歪斜的紋路、不甚整齊的裁切,抑或家具邊上那堪稱隨性的雕刻──這些在挑剔人士眼中可能視為的瑕疵,在我眼中,卻是房間因缺陷而被賦予了活躍的生命力。

      床邊的地面鋪著異國情調的絲毛地毯,腳底舒適的觸感令人很想就這麼往後一栽地仰面攤躺。我饒有興致地蹲下身子撫摸那觸感良好的地毯,地毯上各種深淺繁雜的米駝、炭灰與墨黑構成的奇異銀色就好似禮服亮片般,細細盛開的黑色紋路像牛奶倒入咖啡的暈染,偶而還點綴幾抹清晨雲彩般的淡藍和寶石般瑰麗的墨綠。

      從床尾下方的收藏櫃中摸回自己的皮鞋,我起身的時候忽然感到有些目眩。

      寢榻右側不到兩步遠的地方就是一座兩米多高,三、四米長的白色落地窗。窗戶兩旁的紅色簾幕並未完全拉上,陽光從外頭照射進來,窗櫺被照得發出耀眼白光,一切景物鮮明得悅目。

      而我沐浴在如此溫暖的陽光下,身體卻感到異常冰冷。

      寢室內除了床頭兩側的矮櫃,床尾的貴妃椅以及一只由金屬鏤雕而成、在牆面正中延展了超過四分之一面積的壁鐘之外,看不見多餘的陳設。令我驚歎的是,無論是它的室內裝潢或配置,從來沒有一個房間如此貼切地符合我的喜好;這間寢室對我而言如此完美,就像為我打造的專屬空間。

      時鐘周圍雕著小巧成串的漿果,盤面指向了五點零五分。我正盯著鐘緣造型的葉片發怔,忽然吱呀一聲,左側牆壁那扇木門向內開出了一條縫隙。

      我警覺地注視那道房門。相對樸素的暗紅色松木門上安裝著簡單的內鎖、兩道橫鐵板加上小小的黃銅門環,令我立刻聯想到中古世紀歐洲其他國家城堡裡的房門樣式。

      積在心裡的越來越多疑問,驅使我忍不住想去外面一探究竟。我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間,回過身正想去拉門上的門環,木門卻不緊不慢地移動起來,吱呀一聲重新關上。

      我才剛放下的心又瞬間提起。若非迎面吹來的風挾帶著陽光的味道與陣陣清香,我可能會以為這裡鬧鬼。就在我這麼想著的同時,彷彿還真聽見了從黑暗中傳來的幽冥低語……

      一陣令人不適的戰慄竄過背脊。我甩了甩腦袋,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空氣中飄來的陽光與青草香,試圖驅散瀰漫在自己周圍的負面想像。

      外面只有一條長廊,左邊是裸露的石壁,右邊通向黑漆漆的那一端盡頭,而剛才出來的房間應該是這條通道中唯一也是最後的一間。

      我忽然有些後悔剛才沒走近窗戶仔細眺望外頭景色,轉變一下腦海中的氣氛。身體不適再加上種種詭異,是人都難免會胡思亂想,哪怕我平時再冷靜也一樣。

      也許是因為在近乎全黑的情況下仍能看見四周景物,我膽子開始變大了些。輕輕移動步伐,我向著黑暗深處一步步地探去。

      等等,我怎麼看到的景象如此清晰?我自認有近視,此刻居然連那黑暗中遠方有張鋪著白色桌巾,點著一根蠟燭的長餐桌都看起來像近在眼前,但卻又能明白感到它是在距離約五十米遠的地方。

      想著的同時,我已穿過一條橫廊和一扇巨大木門,來到那座長長餐桌前。桌上確實擺著一隻銀色蠟燭臺,燭臺中央插著一根燃燒的白蠟燭。蠟燭的火光隨著微風一晃一晃,四周牆壁上映出的家具影子也跟著一晃一晃,像是活了起來快要從牆壁脫離而出似地。

      餐桌主位的後方牆上掛著一幅用金銀交織表框起來的巨大畫像,畫中是一位身著黑色大衣,有著成熟魅力又威嚴感十足的銀髮男子。男子表情嚴肅,眼神卻好似透出隱隱笑意,這應該是一閃即逝的神態──畫這幅畫的作者肯定技術高超,把他那一瞬間的表情捕捉得很好,有如用照相機拍攝下來的。

      我有種感覺,覺得畫中的人物似曾相識,好像曾在哪裡見過他?我著魔般朝那幅畫像貼了過去。

      有道視線從我踏進餐廳起就隨著我移動。我將視線溜向自己右側,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站與坐著的兩個人影。

      右邊站著的人有一頭非常醒目的金髮,深邃而古典的五官上,一雙眼睛在陰影中閃著幽暗的光──這人自然是我先前遇見的那名吸血鬼;他此刻正漫不經心舉著酒杯,努力且專心地瞪著杯中的紅酒,彷彿根本沒看見我。

      左邊坐在餐桌椅背上的青年,就是那個將我一把提起的傢伙,他此刻正毫無儀態地雙腳踏在椅墊上,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我,感覺跟那幅畫中人好像?又有點不太一樣。

      對於陌生人,我一向沒有主動搭話的習慣,於是我和青年就這麼對望了好一陣子,直到青年率先打破沉默。

      「歡迎來到諾德拉城,我是這座城堡的現任主人──薩根‧諾德拉。那位是埃薩克,妳也可以叫他自我感覺良好的法蘭茲先生。」

      我噗哧一聲笑了,急忙用手掩嘴掩飾自己的失態,薩根的嘴角微微揚起。金髮的埃薩克聞言臉一瞬間有些扭曲,但很快又恢復了優雅的笑,自言自語般地說:「今天先不跟你計較。」

      「妳應該餓了吧?有什麼想問的,用完餐後再談。」

      隨著城堡主人話音落下,我才留意到餐桌上多出了原先沒有的東西。

      在我身邊的桌上放著一只托盤。托盤內盛著熱騰騰的玉米餅,一碗餅乾,一小杯水,處理過的水果及一疊整齊的餐巾紙。托盤旁邊還有一只金屬淺盆,一條雪白的毛巾半邊浸潤了盆中的清水。

      薩根擺了個「請用」的手勢,接著禮貌地移開視線。

      我小聲道謝,兩手輕輕地拉開餐椅,就著水盆拿起毛巾擰乾,仔細地將臉和雙手洗淨,並用那半邊的乾毛巾拭去肌膚上的水珠。

      招待我的餐點分量不少,卻每樣都處理得大小適中。

      我一向不喜被人看見自己大快朵頤的樣子,大庭廣眾下用餐總令我神經緊繃。但在這裡的人事物都十足配合的情況下,我的焦點反而放在如何控制自身符合環境的格調。

      挾著餐巾紙,動作淑女地將食物送入口中無聲咀嚼,我在悄悄地煩惱。用完餐後又該如何向主人重新搭話?

      懷著滿腹心事將托盤中的食物清空。拾起餐巾紙抹抹嘴巴,我灌了口杯中的水嚥下剩餘的食物,向著餐桌對面出聲:

      「……Sagon?」

      「是Sagan。」薩根放慢了語速,讓我得以聽清他的每個音節。

      「我剛才好像看見海。」我謹慎地斟酌著用字,努力掩飾內心的不安。「敢問這座城在地理上位於何處呢?」

      「地中海,位於西西里附近的一座支島,一般地圖並未收錄。」先回答我的居然是埃薩克。

      雖然地中海與義大利接壤,但我的學區整體上接近國境北邊;即使有點忘記西西里島在海上的具體位置,我也清楚自己的校區離海非常遙遠。從昏睡到醒來充其量只有八小時,他們是如何把我弄到這個地方的?

      餐桌上的托盤水盆已經消失不見,極有效率地規避了令人心煩的存在時間。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你們把我帶到這裡,是因為『血光之禍』?」

      薩根看著我,眼底掠過一瞬的複雜。「最近地中海周邊黃昏勢力崛起,妖魔鬼怪趁隙作亂,黃昏眾生在尋找某個夏季為名的女子。我身為黎明血族的現任領導,出於責任和義務予妳庇護。」

      意思是……我以後可以繼續住在這裡?

      一股莫名的渴望暴漲,令我險些喘不過氣。

      從睜眼看見美麗的寢室起,我的心已為此深深著迷,這裡就像我命中註定的歸屬,令我對發生的一切全盤接受。雖然我一直以來都殷切盼望,但不知怎地願望到了跟前,反而犯賤地想要逃避。

      「我需要一些時間,能否讓我回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首先,妳已經昏睡了一天,現在是下午五點──」

      怪不得曬到寢室的陽光如此耀眼!我還覺得奇怪,即使是夏天日出也該不至如此誇張才對。

      彷彿看穿我內心發出的慘叫,他兩腳踏上桌緣,前後晃動著椅子道:「另外,我對妳下了契約,沒得到我的允許,妳無法離開這座小島半步。」

      「但、但我無法忍受與它們分離……」想起堆疊在宿舍寢榻周圍的筆記,我不由得一陣心慌。我的詩,我的畫,我的回憶,我從小到大的心血都在那裡。

      腦中忽然一陣暈眩,我試圖端正思緒,天旋地轉的感覺愈發明顯。我兩眼昏花地朝薩根看去,卻被薩根惱怒的神情嚇了一跳。

      薩根倏地起身朝我走來,我緊張地直向後退。眼見自己快被逼到角落,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拔腿就跑。

      還沒逃出餐廳,嗖的一陣涼風,埃薩克瞬間就箝制住了我。

      「小貓咪,妳是被邀請的客人,怎麼可以不顧禮節直接走掉呢?」吸血鬼在我腦袋上方柔聲說道。他高大的影子將我完全籠罩,吐出來的氣冷颼颼的,曖昧的語調更令我起了身雞皮疙瘩。「再背對著我逃跑的話,我可能會忍不住把妳怎麼樣哦?」

      埃薩克反剪著我的雙手,我嘗試掙了一下手腕,就像是被鐵環固定一樣,被制住的手臂令人難受地生疼著,似乎只要再被惡意扳動一下,我的骨頭就會應聲折斷。

      薩根挑挑眉,用上命令的語氣:「埃薩克,放開她。」

      身後立馬一鬆。我揉著發痠的上臂,身子因不適而微微搖晃。

      薩根走近,我再次警戒地拉開距離。他挑高了眉,似乎無法理解我為什麼不讓他靠近。只見紅色身形一閃,我還沒反應過來,沉著臉的銀髮青年已抓住我的手。

      「做什麼?」

      「不用擔心,我是這裡的主人,而我無意傷害妳。」

      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托住我的後頸,被他碰觸的地方一陣熱燙,但只一下子就消失不見。說也奇怪,腦後的抽痛變得緩和許多,只有四肢仍感到些許無力。

      薩根沉下的臉色稍稍恢復正常,他看著我,忽然露出認真思索的表情。「先確認一下,妳真的是十八歲?」

      「按照育幼院給的資料,我現在大約十八歲零七個月。」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一隻手還被他抓著。被如此美麗的雙眼近距離注視,我的心怦怦跳動,背脊卻仍僵硬地挺得筆直。我向來不肯在美色面前表現出被輕易迷惑的樣子。「你問這個做什麼?」

      薩根似乎察覺我的僵硬,他鬆開手,若無其事地後退一步。

      「我對人類資料的正確性抱持疑問。」薩根走回餐桌對面,坐上了和剛才不同的另一張椅子。「更何況妳的來歷特殊,看官方資料根本不準。」

      就近拉開一張高背椅坐下,我遠遠瞅著薩根的側臉,直到這名青年轉頭看我。

      像初見時那般,在那雙極淺極魅的眸子裡流轉著燦金色的光芒,彷彿能透進我的綠色瞳孔深處……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他看我的時候,就像在看一個認識許久的人。

      而又為什麼,他那樣的眼神會令我心底湧起一股奇異的震動?我想不透。

      長久以來嚥下的孤寂好像都在沸騰地、洶湧地尋找著出口。我拼命壓抑著心底亟欲爆發的,快要掙脫的,好似瀕臨崩潰的情緒,佯裝鎮定地問道:

      「你知道我的來歷?」

      「世上除了人,還存在著以人的外形生活,本質卻並非人類的存有,我們將這些非人居民通稱為異民。當異民混跡人群與人共生,就會出現一些隱性的後代,而妳正是擁有異民特質的人類。」

      「我不認為有異民特質還能稱作人類。」埃薩克立刻吐槽。薩根瞥了他一眼,續道:

      「一旦有異民特質的人覺醒,相對弱勢的血緣就會在過程中被稀釋,即使出生時是人類,也有可能就此成為非人。雖說有些異民終其一生也不一定覺醒,但妳的特質正好屬於覺醒為必經階段的種族。」

      說到這裡,薩根微微挑眉。「妳是否能夠準確預測某些事情的發生,因為妳的第六感奇準無比?妳可曾透過夢境,看到一些前所未見的東西?」他凝視我,並非詢問,而是描述。這些問題的答案,看得出他是十分篤定的,令我不禁好奇他對我的瞭解究竟到了何種程度。

      「超感官知覺是非常強大的能力,特別是還沒覺醒之前就已經能自由運用的妳。若沒猜錯,妳也能輕易分辨我跟那傢伙的不同之處吧?」

      他朝埃薩克的方向微微偏頭,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雖然他和埃薩克看起來都像血族,也都有著類似傳說中吸血鬼的特徵,我卻覺得他們兩個在本質方面有很大的差異。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感覺,無論怎麼看,那名青年都不像是現實世界中會出現的人物。

      從他身上散發的,是一種遠遠超越世代的突兀感。雖然他外貌陰柔,氣質卻實在太過乾淨了,顯得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反倒是旁邊那隻外型優雅,渾身上下都散發出貴族氣質卻又同時讓人感到他很邪惡的吸血鬼,感覺還「親切」多了。

      和薩根不同,這個吸血鬼的遺世孤立感至少是來自這個世界,不像薩根彷彿來自異世界。

      而埃薩克似乎也頗受薩根吸引,從我觀察他看著青年的眼神當中,那種渴慕混合著恐懼的矛盾情感很容易就能猜出。不過,他還不至膽大到敢於僭越。

      連他想要咬我的威脅,恐怕都只是隨口說來嚇我的。依我看,他對那青年的興趣似乎還比我大一些呢。

      我朝吸血鬼瞥了眼。可能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埃薩克又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但由於薩根正緊盯著,他沒敢造次。

      「我繼承的諾德拉家族被異民視為黎明血族,通稱凌駕者。凌駕者是來自異時空的眾生,因意外而墜留於此。我們雖有血族的特徵,但並非需要畏懼陽光的存在。」

      「這世界所見的凌駕者形貌未必為真,我們也已經認清外人看來像血族的這點。但那邊那傢伙──」薩根再次朝埃薩克偏了偏頭。「他是黃昏眾生中最具代表性的『黃昏血族』,即你們口中的吸血鬼。」

      我想我知道為什麼埃薩克明明看起來很邪惡,我卻還是覺得他親切的原因了。從我來到歐洲後,可說是聽著司空見慣的吸血鬼故事長大的,即使生活中忽然出現一個符合傳說描述的生物,我也不覺得需要大驚小怪。

      和一般人比起來,我的確顯得格格不入,童年也有不少怪異的遭遇,但這不代表我能接受自己將成為非人的事實。「我有何種異民特質?」

      埃薩克發出奇怪的哼聲,被薩根瞪了一眼。

      「傳說,東方疆域外曾出現一支部落,不知從何方遷徙而來,人數極少,但他們長相十分突出,男的英俊,女的美豔不說,他們不論男女老少的眼眸都是紫色。而且他們幫人算命奇準,能預知未來。漸漸人們口耳相傳,稱這支來歷不明的部落為魔族。」

      「魔族?」我蹙起眉頭。這故事籠罩著濃厚的東方色彩,可能因為我在東方國家生活得並不算久,聽起來感覺不太協調。

      「本來魔族之人與外界溝通極少,一直自給自足,與周遭人倒也相處融洽,相安無事。豈知,百姓間有人放出謠言,傳言凡是喝了魔族之血的人,皆可獲得凌駕凡人之上的神妙之力。於是,從某天開始,一夜之間,魔族憑空消失了……世人不曉得他們的來龍去脈,自然也無從查起。」

      「就這樣稱為魔族太武斷了吧!」

      薩根頓了頓,道:「雖然他們起源非魔,但卻是為了淨化世間的腐朽,伴隨慾望而生的種族。」

      腐朽,慾望!我一顆心直往下沉,腦海裡只一個勁地分析著,分析著那兩個字眼兒還能解釋成什麼樣前所未有的涵義。

      打從有記憶開始,我就發現自己心靈中有處連自身都不甚瞭解的祕密禁地,禁地深處藏著道深深陰影,那是被上鎖在盒子裡的真實的心。本人──至今都不願意正眼面對,也不想去解讀。

      深怕一旦解讀了,它就會從夢境走入現實。

      如螢火蟲般的微光自不同方位憑空出現,於空中劃出銀、藍、粉、紫四種顏色的軌跡,它們在餐廳上空徘徊了一陣,最後一個接一個地游離至薩根面前消失。

      薩根淡定地瞅了眼埃薩克,埃薩克似是毫無所覺,他轉向我,對著正用眼角餘光四下張望的我開口道:

      「倘若妳想回學校,現階段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在契約庇護下,妳或許可以安然無恙地待到『十九歲』。」

      我識趣地不問他為何改變主意。「要怎麼回去?」

      「這個嘛,」薩根神祕地笑了笑,「當然是用『飛』回去的了,就由我來帶妳『飛』越地中海回去吧!」

      他從桌子那端移動到我面前,雙腳踏在桌子上,姿態優雅地對我作出邀請的手勢。

      視線「格格」移向他腳下的白色桌巾,米色絲繡在雪白襯底下浮動著柔和的深淺金澤,在燭光下更閃爍著瑣碎細光,美得像夕陽映照下的河流。我心痛地瞪著在我眼中受到嚴重虐待的桌巾,再用譴責的目光看向糟蹋如此逸品的銀髮青年。

      薩根彷彿聽見我的所思所想,連忙道:「這是凌駕者獨有的面料,其精紡密度之高,連塵粒都無法沾附其上,普通的水也無法滲透。」

      「即便它不會受傷不會髒,也不宜任意踐踏。」

      薩根愣了一下,竟還真的聽話跳下桌子。雖然桌巾上沒有任何污跡,甚至連折皺都沒有,我還是伸手拉了拉以確保它鋪得和被踐踏之前一樣平整。

      「噢噢,明明不是這裡的主人,卻懂得保護這裡的孩子。」埃薩克謎語般的話,聽不出是真心抑或揶揄。

      「有識者。」才被譴責的薩根竟然在微笑,令人難解的光芒在他眼中閃動。他領我走向那從剛才就在一邊納涼的吸血鬼,用命令的語氣道:「執刑者,開門。」

      在埃薩克尚未有任何動作之前,我耳邊卻聽得一陣奇怪的耳語由遠而近,忽近忽遠。脊背上一陣寒意通過,我不自覺地皺眉,下意識地靠近薩根。

      薩根注意到我的舉動,作出令人訝異的判斷。「妳感覺到什麼嗎?」

      「我覺得這裡除了你們之外,還有些不很好的東西存在。」我老實回答。

      薩根猛然轉向一旁正在做某種起手式的吸血鬼,目露凶光。「埃薩克!你這傢伙,在我沉睡期間,都在我城堡裡做了些什麼?」

      「我?」埃薩克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實不相瞞,過去的幾年間,這裡曾招待過幾名年輕漂亮的小姐。」

      年輕漂亮的小姐,那些小姐後來都怎樣了?埃薩克雖未明說,但薩根已然明白,因為從他眼裡迸射而出的火花,任誰都能看得出他氣炸了。

      不過,他雖一臉怒氣卻沒當場發作。「你最好別往她動歪腦筋,稍後再跟你算帳。」

      「這點你可以放心,我對未成年沒有興趣。」埃薩克攤攤手,神情中的畏怖剛剛褪去,又變回死性不改的迷人微笑。那句「未成年」就那樣拐彎抹角了一圈,又繞回我的身上。

      坑,我娃娃臉,不代表就是未成年好嗎?這傢伙到底有多愛氣人啊!從他討打的笑容來看,他那句話很明顯是說來損我的,而他肯定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埃薩克雙手平舉,泛著微弱電光的指尖在身前畫了個圓,半空中居然出現了圓形的黑色細線,發出類似滾水煮開的嘶嘶啵啵聲。圓的中心很快擴大成一個洞,內部是深紅色的詭異空間。

      退到入口一側,埃薩克立正站好,一手舉至頭頂劃下,直至劃到另一邊的身側,劃出兩百七十度的同時深深鞠躬,作出貴族正式的「請」的手勢,優雅的動作連我都看得呆住。

      薩根率先踏進了那片深紅色空間。洞口隨著他的動作出現不穩定的波動,在空中不停改變形狀,他人也隨著洞口的波動起起伏伏,卻站得十分平穩。

      雖然薩根目前的位置比外面地板高了些,但他仍然身子微蹲,伸長了手準備拉我進去,在他身後的空間像有生命似地持續膨脹收縮、並嘶嘶啵啵地咕噥著。我驚懼看著眼前這幅怪異景象,並未伸手去握他的手。

      「你不是說用飛的?」

      「和妳想的不同,是不是?」薩根揚起嘴角,「不然,妳可以把先前那些話當作──我騙妳的!」

      薩根不等我有所反應,閃電般拽住我的手拖進亞空間或管他的什麼空間,下一瞬,他便拉著我在起伏不定的紅色隧道中步履穩健地狂奔起來。

      我整個人雙腳離地騰空飛起,幾乎是懸在薩根身側地,看著長長的紅色背景像果凍一樣被我們撞碎又在我們身後癒合。綴著毛邊的衣襬不停打在我臉上,移動速度之快,連我自己的驚叫聲都聽不見。我只能驚恐地瞇著雙眼,看著身後埃薩克和城堡的影子迅速遠去。

      也許,這是我一生中轉運的開始,也可能是厄運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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