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著站在對面攤位的男生，我仔細一看，他也一樣是黑框眼鏡和短頭髮，但他是偏圓的髮線和額頭；對面的男生走了過來，站在「偽祝雁德」的右邊，兩人一模一樣的制服，一模一樣的身高，一個膚色白皙，一個略帶陽光的淺麥色，陽光從右方照了下來，我有點眩暈，對我而言，眼前的兩個男生，太過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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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到底哪一個才是祝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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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定睛一看，而後咬了牙，轉向右邊比較白皙的男生，他綻開一朵明朗好看的笑顏，「嗨，小檎，妳找到我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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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鬆了一口氣，他果然是祝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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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能認出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制服上的年級槓——二年級的他，應該是兩條線才是，原來的「偽祝雁德」身上只有一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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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雁德伸出大手，充滿關愛地揉揉我的頭髮，就像小時候一樣，然而我背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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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檎，妳還是一樣可愛啊，不要緊的，只是，想不到妳居然放棄名治，來念我們學校，來，想參加哪個社團，我給妳介紹，各社團的社長我都認識，我會跟他們打聲招呼，說一下妳的情況，叫他們好好照顧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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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社。」我仰起臉，無比認真回答，還伸手從口袋掏出原子筆，噠地一聲按出筆芯，「我要填寫入社資料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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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雁德不可置信，「真的假的？」他似乎有點嚇到了，「妳知道天文社在做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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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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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雁德還是一臉不可思議，「妳、妳不是從小怕蟲、怕冷、怕曬，最討厭戶外運動，不喜歡大自然，我記得巫伯伯說過，妳的『野外』只能是市中心的森林公園⋯⋯小檎，天文社很多活動都是在山上海邊夜宿，妳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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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感覺臉又漲又紅，不愧是青梅竹馬的鄰家哥哥，還真瞭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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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大學剛畢業回台灣時，我聽說祝雁德高中大學都參加天文社，常常一整晚都在看星星，我問他，「天上的星星，不是都長得一樣嗎？到底有什麼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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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雁德當時好像有些失落，不好意思地笑笑，「每顆星星都不一樣啊，就像每個人都長得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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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我嘆了口氣，「只可惜，對我而言，恐怕都一樣，我連人臉都認不得，何況是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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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來，我挺想掐死當時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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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檎？」我發現祝雁德看著我，還等著我回答，我趕緊大笑幾聲掩飾尷尬，「哈哈哈，人總要改變嘛，不是嗎？」我誠懇地看著祝雁德，「我想，既然上了高中，就要勇於嘗試新事物，才不會浪費青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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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雁德單手摸著下巴深思，我心裡無聲吶喊——拜託了，讓我入社，我只有改變自己，才不會讓我永遠錯失有你的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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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也對啦，怎麼好久沒見到妳，妳一下子講話變成熟多了。」高二的祝雁德輕易被二十五歲的我給說服，他拿出入社資料表，但他還是一臉憂心，「小檎，如果有不適應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說喔，我幫妳轉到適合的社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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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我點點頭，心想，我一定會努力適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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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這麼久，妳都不跟我打招呼嗎？」寫完資料表，剛才的「偽祝雁德」問我。他的聲音厚實好聽，我覺得，今天好像聽過類似的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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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認識嗎？」我一臉困惑地望著他，他大驚失色，「不會吧，妳認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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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雁德打圓場，「一年六班，鄭騂——小檎，我給妳介紹，看妳資料表也是六班，那麼，他是妳同班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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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雁德停了一會兒，似乎在想怎麼幫我們互相介紹，這位鄭騂似乎更加困惑，「學長，你幹嘛呀？我們班上已經自我介紹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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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雁德還沒開口，一位高高壯壯的學長突然拉走他，「學弟妹對不起啊，雁德借我一下歐，雁德！課外活動組說天文台修繕的事他們不能出經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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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騂——我看著眼前的男孩，的確，班上自我介紹時，有聽到過這個名字，我內心為這個名字加上的註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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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大約一七八，黑框眼鏡（班上總共有十六位眼鏡男，其中四位戴黑框），短頭髮，直角髮線，黑色運動鞋，體型偏瘦，新路國中畢業，座號二十三號，而且，毫無疑問他是班上長最好看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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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有絕佳的記憶力，可以記得非常多的人名、行程、數字，甚至三十六桌的賓客名單、三十頁的PowerPoint講義稿，我都過目不忘，瞬間可以植入記憶體；唯獨對人的臉孔，我看過就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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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幾分鐘，我就不復記憶剛見過的面孔；熟識的人，即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祝雁德，只要換了衣服髮型，我就會認不得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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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對祝雁德最後的記憶，是婚禮上戴著隱形眼鏡、頭髮旁分又抓得有型的他，因此，來到天文社攤位時，出現了兩個短髮戴眼鏡男生，一時之間我就無法辨認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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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帶我去看過醫生，醫生說這是臉部辨識障礙，也就是俗稱的「臉盲症」，原因可能是心因性，也可能是腦部先天因素；我只能運用自己過人的記憶力，努力記住每個人的特徵，才能維持正常生活，避免自己成為一個太過高冷、不和人打招呼的怪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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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班上自我介紹時，我曾猶豫著要不要坦承自己有這樣的毛病，但看著台下黑壓壓的頭，我不自覺把話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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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騂似乎還等著我回應，我趕緊拉抬嘴角，擺出親和力滿點的笑臉，「嗨，你好，鄭騂，你也參加天文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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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騂偏著頭皺著眉看我，好像我是什麼奇怪的外星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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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好像第一次看到我？妳是傳說中的金魚腦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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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剛剛自我介紹人太多了，我沒記住⋯⋯」我趕緊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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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樣妳是否記得呢？」他雙眼微瞇，嘴角一勾，綻開一臉無害的燦笑，露出有點萌的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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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他一字一句地吐出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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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小媽媽，妳來參加天文社，晚上不用回家照顧寶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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